“你心裡有氣,總要消了才行。”輕寒淡淡地笑看着我,擡手順了順我亂糟糟的髮絲,道,“華兒,我知道你氣我騙你,對此我無話可說。你心裡有火,只管發就是。不論是衝着我,還是衝着溫如玉範長安,隨你怎麼折騰。”
“真的?”我挑眉看着他,諷刺地笑笑,“包括殺了他倆麼?”
“殺是不能殺的,溫如玉怎麼着也是我表弟,範長安也不是一般人,你要真是氣的很了,打罵一頓也就是了,命還是要留着的。”輕寒拍拍我的後腦勺,柔聲哄道,“你若是實在氣不過,就打我好了,我是罪魁禍首,認打認罰,絕無怨言。”
我冷哼一聲,彆扭地說:“你是皇帝,誰敢打你?我如今是階下囚,靠着你吃飯的,惹惱了你,別說吃飯了,連吃飯的傢伙什兒興許都保不住!”
輕寒只是溫柔地笑,沒做聲。
不一會兒,繡兒就端了安胎藥進來,見到輕寒,愣了一下,神色間閃過一絲慌亂。我暗自皺眉,正要遞個眼神過去,她已經垂着頭跪下了,道:“皇上萬安!皇后娘娘該吃藥了,奴婢服侍您用藥。”
我本要接過碗,手剛一伸出去,立時想起從前在王府時,每每吃藥,都是要輕寒哄着的,於是縮回手,撇着嘴說:“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病,拿走拿走,我不要吃!”
“我來吧!”輕寒淡笑着接過碗,衝繡兒吩咐道,“去拿一碟蜜糖棗子來。”
繡兒應聲出去了,輕寒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摟着我的腰,笑得很溫柔,語聲卻很強硬:“說吧,你是自己吃,還是我來灌?”
這樣熟悉的場景,讓我不禁有些恍然,從前在王府的時候,輕寒慣常板着一張棺材板臉,好像全天下人都欠了他錢殺了他爹睡了他媳婦挖了他祖墳似的。他雖然對我很忠心,卻一點兒也不溫柔,尤其是在強迫我吃藥的時候,簡直可以用“凶神惡煞”來形容。
我神思一恍,就見藥碗已經杵到了嘴邊,於是將腦袋往後一縮,撇着嘴不屑地說:“總算是露出真面目了!我就說,出了名的棺材臉怎麼可能那麼溫柔!果然是騙我的!現在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哼!不要理我!我不想跟你說話!”
“聽話,吃藥!”簡短有力的四個字,配上無可奈何的表情,晃得我眼前一花,心口一疼。
我那忠心耿耿,幾次三番爲我豁出命去的莫輕寒,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那日在豐城戰場上,他爲我擋箭,在那般絕境下,他痛苦地仰天長嘯,說:“少主,輕寒無能,先走一步了!”
那時,他是何等的忠心,何等的剛烈!可是如今……
物是人非,往事只堪哀。
我又磨蹭了一會兒,纔不甘不願地喝了藥。輕寒這才展了三分笑顏,道:“喝了藥,就好好睡一覺,我今日忙得緊,要晚些時候才能回來。晚膳的時候你注意別吃油膩的東西,也別喝茶,等到腸胃調理好
了再說。”
我點點頭,想了想,說:“你把如玉和小飯桶帶走吧,他們興許能幫你處理些政務。”
“說了不許你這般親熱地稱呼他們!”輕寒一斂眉,語聲微沉,隨即又緩和了容色,道,“好了,你睡吧,我這就去了。”
眼看着他走過隔斷,在門口吩咐了宮人要注意我的飲食,我纔敢將吊在胸腔裡的那口氣吐出來。
這一關,算是過了!
次日一早,召了陳光祖來診脈,趁機打聽外間的消息。這一打聽,我差點沒嚇暈過去。
黎錚南下遇襲的消息傳開了,我與黎錚、溫如玉一齊死在陵安城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東黎。大皇子黎虔作爲黎錚唯一的兒子,在老祖宗的扶持下被立爲新君,如今年號都改了。
與此同時,杜綸勾結了昔年舊部與受他牽連而遭貶斥的官員造反了。雖說杜綸的舊部已經被拔除了個十之八九,但畢竟還有漏網之魚,況且有一部分只是貶斥,並沒有斬盡殺絕,加上康親王餘孽,以及陵安城中財產受損、不得安置的民衆,聲勢竟也不小。
我如今算是明白爲什麼輕寒明明可以殺了黎錚,卻只是重傷他了。
黎錚一死,朝局固然會陷入混亂,但有老祖宗在,扶持新君登基,老祖垂簾聽政,文有前朝老臣,武有老爹、蘇城、安報國,即便是混亂,那也只是一時的。
可若是黎錚還活着,即便登基的是他的親兒子,他再想奪回皇位就沒那麼簡單了,最起碼麗貴妃的母家會百般阻撓,麗貴妃也會橫插一槓。而這個時候,麗貴妃的母家早就無比顯赫了,他們會成爲黎錚極其強大的阻力。
此時再有杜綸造反,局面更加混亂,黎錚即便最後能夠得勝,奪回皇位,江山也已經動盪不堪了,這時,南楚再大舉發難,任憑黎錚再如何英明神武,都會措手不及。
輕寒啊輕寒!他的用心果然不是一般險惡啊!
我離開陵安才一個多月,這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外面竟發生了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此刻想來,天牢囚犯掉包的事情,不用說,是溫如玉做的。杜綸之所以能夠造反,也是輕寒在暗中相助,再往前推,甚至連帶阿蘅走,都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我原以爲,輕寒答應帶阿蘅走,當真是爲了成全我,到了南楚,我以爲他是爲了暫時穩住我。現在想想,我真是好傻好天真,我把他想得太簡單了!
他根本就是以阿蘅爲媒介,搭上杜綸這條線!他要對付黎錚,杜綸要保命,要報仇,於是倆人一拍即合,合力挖坑給我和黎錚跳!
想明白這一節,我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當務之急是趕緊逃出去,現在黎錚正是最需要我的時候!
我沉思片刻,理了理思緒。
我離開陵安的時候,黎錚是在那裡的,還受了重傷,爲着大局,黎錚絕對不能死,他現在一定就在離陵安不遠的地方。
杜綸在陵安附近造反,老爹作爲朝中唯一年輕的武將,是平定叛亂的最佳人選,況且我又是死在陵安的,這筆賬老爹一定會算在杜綸頭上,他一定會親自去陵安爲我報仇。
老爹一去,夜雪必定相隨,只要將消息送到軍中,我就得救了。
我立即拿了信物,吩咐太醫爲我傳信到陵安,找到老爹或是夜雪,告訴他們我被困在南楚皇宮了。
這事險極,一個弄不好就會掉腦袋,因此只能傳口信,況且消息只能傳給老爹或是夜雪,否則一旦泄露出去,誰來救我都等同於送死。
陳光祖倒是乖覺,深知他的命全捏在我手裡,與我倒也算是同心同德,很乾脆地應承下來。
我估摸着,快馬加鞭,半月可到陵安,夜雪接到消息一定會立刻趕來救我,他最多十天就能到這裡。
也就是說,還有二十多天的時間。這二十多天裡,我要儘可能在南楚做出些動靜來,好爲黎錚、爲東黎出一口惡氣!
今夜輕寒回來得很晚,我初更時分起了一次夜,他還沒回來,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睡熟了。心裡壓着一大堆煩心事,我睡得很不安穩,一大早就醒了,醒來時,他已經走了。
我心裡一涼,他這樣早出晚歸,可見局勢有多緊張。東黎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而黎錚,我還沒有得到關於他的確切消息。
草草用了早膳,我命人傳了小荷來見我。小荷倒是恭敬,一見到我就跪下了,柔順地說:“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故人重逢,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悲了!”我勾脣一笑,分外寒涼,“小荷,你還記得你的郎哥哥麼?”
小荷身子一震,大眼睛迅速浮起一層霧氣,抿了抿嘴,沒做聲。
“豐城一遇,我當你是閨中知己,沒想到世事變遷,你我之間竟至這般田地。”我長嘆一聲,幽幽道,“蘇猩猩很擔心你,你走後,他幾乎天天來我家,吵吵着找我要人。人就是這樣,總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他要是能夠早點對你好,大約也不會是如今的局面了吧!”
小荷眼圈一紅,神態有些不自然了,眼神躲閃着不敢看我,喃喃道:“他……我……他不會擔心我的,他眼裡一直都只有你。”
“他今年總有五十歲了吧,年過半百的人了,膝下無兒無女,說起來,也是很可憐了。”我連連嘆息,道,“可惜了小猩猩,那樣俊秀的少年,死得竟然那般悽慘!”
小荷倏地掉下淚來,仰臉看着我,哽咽道:“別說了!”
“好,不說。”我苦笑一聲,淡淡地看着她,“說點別的吧!這兩年你過得怎麼樣?”
小荷神色黯然,微垂了眼簾,淡聲道:“多謝皇后娘娘下問,我很好。”
“是麼?有我在,你真的能過得很好麼?”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在的那兩年,只怕你過得也並不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