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離

青離乍聽噩耗,只覺得兩眼發黑,腳都站不穩。

“你,你說什麼?”她顫聲問道。

“皇上左胸中箭,重傷垂危。”

“不,不會的……”青離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顫抖,“他現在在哪兒?”

話音剛落,就見幾個士兵擡着擔架匆忙進了營帳,擔架上躺着的男子,重傷昏迷,脣色慘白,雙目緊閉。左胸之上插着一根羽箭,傷口還在汩汩流血,將胸前的衣衫都染紅了。

“皇叔……”

青離險些昏死過去,眼淚蜂涌而出,哭着就要撲上去,卻被徐將軍攔住了。

“公主,皇上受了重傷,不能隨意觸碰。軍醫馬上就會來救治,還請公主放心。”徐將軍口裡勸慰着,可眼睛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焦急。

“皇叔怎麼會受的傷?”

“皇上身先士卒,帶領將士們衝鋒陷陣,驍勇善戰,令將士們敬佩。但也正因爲這樣,才被夏侯澤一箭射傷。東夏人詭計多端,這次我們雖然贏了,卻是險勝,皇上受了重傷,蔡將軍已經英勇就義了!”說到這裡,徐將軍不禁哽咽出聲。

這時,軍醫匆忙趕了過來。

老軍醫爲慕容徹查探了傷勢,道:“好險,這箭要再刺入一份,就要穿破心臟了!”

“這麼說,皇叔並沒有生命危險了?”青離喜道。

老軍醫搖着頭,嘆息一聲,道:“拔箭時,必須十分謹慎,一個不留心就會傷到心臟,而且,這箭頭是倒鉤的,只怕弄不好會血流不止。老臣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衆人都噤了聲。

躺在病牀上的人可是九五之尊,老太醫不敢動手醫治,誰又敢亂下決定?萬一一個不小心,皇帝崩了,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青離看着老軍醫縮手縮腳,將士們也都噤聲不語,就知道癥結所在。

他們一個個都是怕擔責任!

可是,她卻知道,受傷的人醫治越晚,傷勢會越嚴重。慕容徹本就重傷垂危了,再這麼拖下去,可就一命嗚呼了!

“軍醫,你只管動手醫治,出了什麼事,全部由本公主負責!”

她眼中閃爍着堅毅的光芒,眉宇間神色沉凝,天家威儀盡顯,這一刻,盡沒人敢質疑她的決定。

老軍醫迅速動起手來。

他拿起剪刀,利落地將慕容徹胸前的衣衫剪開,在那猙獰的傷口灑上一圈藥粉。然後,他定了定神,緩緩伸手握住那支羽箭,閉上眼,額頭青筋暴起,猛的將箭拔了出來。

頓時,慕容徹胸前的傷口噴射出一道血柱。

老軍醫神色大變,忙撒上大把止血藥,伸手按住傷口。可即使這樣,仍有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指縫裡流出。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止了。

青離看着那汩汩流淌的鮮血,臉色變得蒼白。

終於,老軍醫將手收了回來,擦了把汗,道:“總算把血止住了……”

“皇叔他沒事了嗎?”青離焦急地問。

“皇上失血過多,老臣也不敢斷言。”老軍醫臉色有些羞愧,“端看皇上這幾日能不能醒過來了,如果醒了,那便是沒事了。”

換言之,如果沒醒,那就回天乏術了。

老軍醫敷上藥,包紮好傷口後,便出了營帳去爲慕容徹煎藥。

戰爭剛剛結束,還有很多事要善後,各位將軍也陸續出了營帳。

“師父,皇上根本沒有生命危險,爲什麼要說謊?”煎藥的藥童不解地問道。

老軍醫賞了藥童一個爆慄,吹鬍子瞪眼道:“煎你的藥,不許多嘴!皇上既然這麼吩咐,自然有皇上的用意!”

營帳內,青離一直堅守在牀邊,不眠不休。

“公主,你已經一夜未眠了,先去歇會兒吧,奴婢替你守着皇上。”翠微勸道。

青離流着淚,搖了搖頭。

他不醒來,她怎麼能安心去睡?

“翠微,你也跟着我陪了一夜了,你先去睡會兒吧,這裡不用你伺候。”

翠微搖搖頭,道:“奴婢陪着公主。”

青離沒再說話,她握住慕容徹粗糙的大手,細細摩挲着。

他的手很大,掌心粗糙乾燥,生出了很多厚厚的老繭,手指粗壯有力,一看就是常年騎馬射箭的手。

不像她的,手小小軟軟的,五指纖纖,看似靈巧,卻什麼也不會。

她低下頭,讓自己的臉頰貼在他寬闊的手掌上,輕輕摩擦着,感受着這份粗糲的溫暖。

他怎麼還不醒呢?

一直以來,他都以穩重強大的姿態站在她身後,默默照顧保護着她,令她感到無比安心。她沒辦法想象,這個男人也會倒下,也會有這麼脆弱的時候。

青離抓着他的手指,一根根輕輕吻過。

“你趕快醒過來,好不好?”她又禁不住落下淚來。

不是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嗎?他這麼壞,一定不會這麼容易死的!

如果他死了,又有誰來保護她?

如果他死了,還有誰會欺負她?

青離看着他光裸的上身,古銅色的胸膛上,有着大大小小無數的傷痕,有些已經淡得幾乎看不清了,有些卻如可怕的蜈蚣般蔓延在胸口。

青離伸出手,在他光滑細膩的胸膛上輕輕撫摸着。

最長的一道疤痕一直從胸口延伸到腰間,異常猙獰,她不禁邪惡地想,如果這道疤再往下劃兩寸,只怕他這輩子就要當太監了。

右胸還有一道三寸長的劍傷,粉粉淺淺的新疤痕。那是她留下的,在碧桐園時,她的心被瘋狂的恨意包圍,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

現在再想起那些愛恨,在生死麪前,竟顯得這麼微不足道。

看着他昏迷不醒地躺在這裡,她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你醒醒好不好,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麼辦?”青離俯下身,臉貼在他的胸膛上,“只要你醒了,你想怎麼樣我都答應你,還不行嗎?”

這時,慕容徹的手指忽然動了動。

翠微眼尖,第一個發現了,驚喜地叫嚷道:“公主,皇上……皇上的手指動了!”

“在哪裡?”

青離連忙去看,果然見他右手的中指微微彎了彎。

“皇叔,皇叔?你醒了的話,就趕快看我一眼,好不好?”青離握着他的手焦急道。

慕容徹眼皮顫了顫,睜開眼,虛弱地笑了笑,道:“你說的,我想怎麼樣你都答應,不許反悔……”

說完,頭一歪,又暈了過去。

青離忙讓翠微去宣軍醫來瞧瞧,老軍醫爲慕容徹把了脈後,神情也頗爲慰藉。

“謝天謝地,脈象總算是穩住了。”

青離知道他脫離了危險,就像一根緊繃的弦般鬆了下來,這時,她才感覺到自己有多累,恨不得栽倒在地,立刻就睡過去。

她找了兩個可靠的營兵照顧慕容徹,自己則和翠微回去補眠。

這一覺睡得天昏地暗。

傍晚的時候,她被人叫醒,說是慕容徹醒了,想要見她。

青離擔心他的傷勢,忙穿上衣服跑了過去。

慕容徹已經醒了,坐在牀榻上,身後墊了兩牀棉被,正在喝藥。由於失血過多,他的脣色依舊蒼白,可精神倒是不錯。

“你好點了嗎?”青離關切地問。

慕容徹見了她,眼中露出溫柔的笑意,這樣的目光,竟讓她禁不住臉紅心跳。

青離有些無措,緊張得連手腳都沒地方放。

“藥太苦了,你餵我喝。”慕容徹扯着她的袖子,跟她抱怨。

青離的小心肝抖了抖,沒想到,連慕容徹這樣的人也會撒嬌,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倒像是隻大型犬科動物。

而且,她也搞不懂,藥很苦跟她喂他喝有什麼關係,但她還是接過了藥碗,一勺勺喂進他嘴裡。

於是,慕容徹頗爲愜意。

喝完了藥,青離又開始瞎緊張,她一時衝動,說了不該說的話,現在卻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她決定還是主動解釋一下,道:“皇叔,我之前說的話……”

慕容徹打斷她,道:“就是因爲聽到你說的話,我才拼命活了過來,你要是忽然反悔,我可能要被你氣死。”

青離委屈地咬着脣,又不敢說了。

她又拘謹地坐了一會兒,就起身離開了。

慕容徹半躺在牀上,看着她纖瘦的背影,神情有些失落,她這是爲早晨說的話反悔了嗎?血緣倫理,她終究還是跨不過那道坎兒。

是不是他太心急了?

可是,戰事結束,他們馬上就要回朝了。到時候有個蕭太后橫在中間,只怕他想要見她一面都難。

慕容徹想着,心頭就有止不住的焦慮。

不行,一定要在回朝前把她給辦了!

幾天後,一個哨兵送來一封書信,上面寫着靜安公主親啓,青離看着這秀逸的筆鋒,便知道出自誰人之手。

她打開信封,裡面是一張花箋。

明日巳時,單陽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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