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越來越少嗎?
玉珥輕輕搖頭,揮手讓蕭何先退下。
這大概就是成長吧,從帝都到溧陽縣,到扶桑,再到南海,從嫡公主到楚湘王再到皇太女,她走的路多了,也越來越接近權利中心,變得戰戰兢兢不再如過去那般天真無慮,如今她已成這個天下的主人,進一步是千秋萬代,退一步是萬丈深淵,一寸差距,她無法再任性。
尤其是在她背後已經沒有人可靠的情況下。
姑蘇野見她笑得苦澀,忍不住問:“你是不是不喜歡當這個皇帝?”
玉珥在草地上坐下,也不知是今晚的夜風太輕柔,吹撩了心湖,還是捫心自問許久的問題突然被人問出口,她此時竟有些心軟,坦誠道:“無論喜不喜歡,我現在都是皇帝了。”
姑蘇野也坐在她身邊:“其實當皇帝挺好的,你看,以後沒人可以管你了,你想幹啥幹啥。”
“可是我想要人管啊。”
玉珥抱着自己的雙腿,將下巴架在膝蓋上,低垂的眉眼摻雜了難以抑制的悲傷。
“他走了,父皇也走了,我第一次感覺原來我這麼孤單,身邊這麼多人,蕭何劉季劉恆,子墨四姐湯圓,可是再也沒有人,能摸着我的頭喊我皇兒,再也沒有人那能跟在我身側喊我晏晏。”
姑蘇野沉默着,他知道這個‘他’是誰,卻不曾想他對她的意義竟如此之重,甚至能和她的父皇並列。
玉珥苦澀地笑着:“吾皇,陛下,萬歲,然後我是寡人……難怪,當皇帝的,不是孤家,就是寡人。”
“他以前跟我說過,高處不勝寒,我從不在意,因爲我一直以爲無論我走到什麼位置,他一定都會在我身邊,輔佐我,擁戴我,在我累的時候接過我的硃批替我批閱奏摺,在我生氣時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來逗我,帶着他的狼捉弄我,只要他在我就什麼都不怕……我唯獨沒想過,竟有一天,我和他會分道揚鑣,兵戎相見。”
她以爲他們之間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一輩子只能做君臣,即便私底下相愛如斯,但這種感情永遠都只能藏在暗地裡見不得人,現在看來她真的是想得太天真了,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壞,只有更壞。
玉珥將臉深埋,肩膀無聲抖動。
姑蘇野這個草原漢子,從來都是粗礦強勢,從沒做過安慰人的事,見她如此,登時笨手笨腳起來,有些無措:“你……你別哭了。”
玉珥狠狠瞪了他一眼,掛着未乾的淚痕罵道:“我沒哭,你才哭了!”
姑蘇野撓撓後腦勺,不知該怎麼接話,只能說:“好,好,你沒哭,你沒哭。”
玉珥扭開頭,用袖子擦去眼淚。
姑蘇野忽然起身,在她面前半跪下,鄭重其事道:“玉珥,我是你最忠誠的臣子,無論將來回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背叛你。”他停頓了一下,強調道,“永遠。”
玉珥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真誠,心頭一暖,點點頭:“我知道。”
姑蘇野咧嘴笑起來,笑出一排白牙:“那,烤乳鴿還吃不吃?”
“吃。”
“好嘞!”
——
與此同時,蒙國邊境,五匹馬並駕齊驅,馬蹄濺起滾滾黃煙,噠噠的馬蹄聲踏破邊塞寧靜,夜風捲着草業沙沙響,馬兒直到臨界碑前才停下。
當先一人驅馬往前走了幾步,停在其他人面前:“那,我就不再送下去了。”
黑馬上的人將斗篷帽子整了整,迎着月色脣角微勾:“王爺留步。”
楚恆清笑了笑,別有深意道:“希望我們下次見面,我能改稱你爲順帝。”
席白川用馬鞭輕敲碼頭,語調很輕描淡寫,好似說的不是改朝換代的大事,而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你這個心願,會實現的。”
席白川和心腹策馬往前走了幾步準備離開,楚恆清忽然饒有興致地問:“對了,你知不知道,新女帝的年號是什麼?”
席白川回頭:“嗯?”
“長熙。”
席白川眼底閃過一抹異色,隨即頷首:“不錯。”
楚恆清沒再留,拱手告別,帶着自己帶兩個手下策馬回城,而席白川和心腹也開始往閩東道趕。
兩人身披黑色披風溶於夜色,千里疾馳,躲開邊防暗哨,席白川抓緊繮繩,抽空問:“青州怎麼樣?”
心腹答道:“王軍退據草原。”
席白川凝眉,草原離青州數百里,他不解問:“王軍爲何會退據草原?”
心腹臉色有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席白川冷喝一聲:“說。”
心腹一咬牙道:“安將軍潛入王軍陣營,在糧草裡下了罌粟花粉,王軍失去戰鬥力,步步後退,入蒼狼谷,被姑蘇世子迎入草原,現如今安將軍帶人駐紮在草原百里外,等着時機進攻。”
席白川策馬的動作慢了一瞬,面容掩在斗篷內看不清喜怒,心腹忐忑地喊了聲:“主子?”
席白川緩緩開口:“草原是個好地方。”
心腹訝異:“那主子的意思是……”
席白川不答,繼續快馬加鞭,兩人跑死了三匹千里馬,終於在第五日趕到了閩東道,安離率大軍駐紮在離草原百里外的飛霞關,他們策馬入營,安離連忙迎了出來:“主子。”
席白川跳下馬,將繮繩丟個士兵,順手拍拍安離的肩膀:“你這次做的不錯。”
安離一愣,他已收手進了主帳:“召衆將主帳議事。”
“遵命。”
安離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摸摸後腦勺,有點傻氣地笑了:“主子居然沒怪我自作主張,嘿嘿。”
他還以爲他這次自作主張挺進草原,會惹怒席白川,沒想到他竟然還誇獎了他。
半個時辰後,衆將齊聚主帳,席白川已經換了盔甲,長髮高束,神情清冽,他指着桌子上攤開的地圖說:“這次你們做的不錯,將王軍逼入草原對我們大大有利。草原外接琅琊國,琅琊國從不行正義之事,如若我們和草原開戰,他們必定會從後捅草原一刀,屆時草原腹背受敵,必定無還手之力。”
衆將讚歎:“主子英明!”
“我已和懷王約好,我們和草原開戰之時,他們北上響應,攻入帝都。”席白川慢慢收回手,目光只鎖定在那紅點之處,聲音沉穩如含了巨石,舉足輕重,“得帝都,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