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靈心回了嶽府,自然免不了被李嬤嬤他們包圍起來問東問西。她也沒辦法仔細解釋,畢竟從昨夜到現在,經歷的一切太多,也不是什麼好的回憶,她更是不想提起。
“李嬤嬤,你去準備筆墨,我要寫一個告示。”嶽靈心疾步走向後院。
賭約之事,雖然是半推半就,但她也絕對不會含糊。這關係着她的名聲,也關係着她的未來!
……
此時蘇府上下一片肅穆,彷彿有一層陰霾之氣低低地壓在府邸上空。
蘇沐漓身後跟着七元,不緊不慢地邁步向大廳。他看起來卻風輕雲淡,快步走進廳中,目光很快掃過在座衆人。
平日裡蘇府也時有商賈來往,畢竟是商家大戶,人/流來往如織,但從未有一天像今日這般滿座皆賓,而且個個都是年長之人,面色嚴肅,蘇沐漓進來之前,他們還在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看到蘇沐漓進了大廳,這些聲音立即都止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彷彿凝結成了一股子,投向門口。
蘇沐漓在門口停下腳步,拱手朝廳中之人一一作揖。
“十位宗親同時上門,也未曾跟晚輩打聲招呼,晚輩好在府中仔細交代一下,迎接各位,如此真是怠慢了,還請各位長輩們見諒。”
“家主言重了,我們這些糟老頭子哪敢當啊?”爲首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慢悠悠地開了口,言下卻頗有諷刺的意味。
此人正是蘇沐漓之父的舅舅,名爲蘇勝。
蘇沐漓笑了笑,往前坐上主座。他的年紀比在座各位都要年輕許多,這十人中方纔開口說話的老者是須發皆白,另有五人也是兩鬢斑白,其餘四人雖然年輕一些,但也比蘇沐漓大上兩倍不止。
長幼有別,在這些人面前,蘇沐漓本來只有側居之位。
然而他是家主,整個蘇府上下都要聽命於他,所以他依然有資格在這麼多長者面前,坐上主座。
“舅姥爺是老當益壯,反倒是晚輩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這不,剛在後庭喝完藥。”蘇沐漓一邊說着,一邊命人沏上好茶。茶水的嫋嫋熱氣,似是讓整個大廳裡也溫暖不少。他卻不喝茶,只是用手捧着暖了些,而七元卻奉上了糖塊兒,讓蘇沐漓含在嘴裡。
蘇沐漓還解釋說,中藥苦口,每次服藥之後總要吃一塊糖方能緩解。
蘇勝泰然一笑,面上皺紋密佈,更是被根根拉扯得如蛛網一般令人感到有些可怖。他憋着嗓子咯咯笑了兩聲:“想當年,家主也是少年英才,偏偏天意弄人啊,落得着一身病根,我們這些長輩看在眼裡,心裡也是着急得很呢。”
七元不禁冷哼一聲。這滿臉的笑容,哪有半點着急的樣子?怕是高興得很吧!
心裡雖然這樣想,七元自然是半個字都不敢說,反倒是擔心起蘇沐漓來。
蘇勝是個老狐狸,一句話戳中要害。蘇沐漓的最痛之處,自然是……
蘇沐漓仍是笑着回敬道:“晚輩不孝,讓舅姥爺和各位宗親記掛,實在慚愧。幸而這蘇府上下的打理,沐漓未曾落下過半分,不然還真是無顏面對諸位。”
“有家主打理蘇府,我們向來都很放心,以至於放心到,聽見家主竟然私自提出要將蘇府名
下將要新開的醫館交到他人名下主管時,真是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這不,原來我們大家都有一樣的想法,所以不約而同地趕了過來,想當面向家主求證,此事……應當是以訛傳訛的吧?”另一名年輕稍輕的宗親終於忍不住表明來意,試探地問道。
原來是爲這件事而來的!七元露出這般表情,偷偷瞥一眼蘇沐漓,可蘇沐漓面不改色,儼然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蘇家從來沒有過,將能夠全力出資的家產,置辦成與外姓人合作這種模式。
蘇沐漓之前一直捂着這件事,連嶽靈心都沒有說,就是怕提前走漏了消息,以至於他沒有安排周全,就被人攪了局。
“沒錯,此事正是我的安排。”蘇沐漓放下茶杯,淡然地答道。
七元懂事地端走冷掉的茶水,又換了滾燙的新茶給蘇沐漓。
就在他換茶之時,座下一片譁然。
“這、這竟然是真的?”方纔發問的宗親得到答案反而愣住了。
四座又開始議論紛紛,好半晌都停不下來。
蘇勝陡然將手中的實木權杖重重往地上一跺,霎時間震住了廳中衆人,議論聲也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着他,等他說話。
“我堂堂蘇家,百年家業,從來沒有過外姓人蔘與的先例,家主身爲蘇家的掌事者,竟然私自作出這般大逆不道、有違先祖的事情,並且沒有想過要跟任何宗親商量,甚至於如果不是我們聽說你購置醫館之事,都還不知道這件事!難道家主真的覺得沒有什麼需要跟我們交代的嗎?”蘇勝聲聲質問,卻是用最嚴厲的口氣將在座諸位的心聲全都說了出來。
於是衆位便立馬附和,雖然蘇沐漓身爲家主,但這些人畢竟是宗親,又是長輩,此刻佔着理,再顧不得什麼尊卑之別。
“是啊,得給我們一個交代啊!”
他們這麼急匆匆地趕過來,不就是爲了這件事?
蘇沐漓既然敢說,自然要面對。他不動聲色地飲了一口茶,似是懶得跟他們比誰的聲音大,等衆人終於消停下來一些了,他才放下茶杯,不緊不慢地說道:“此事自然是要告訴宗親,但醫館選址剛剛確定,準備還不充分,所以我認爲此時告知大家爲時尚早,把這些不清不楚的情況告知諸位,反倒是對大家不尊。”
“蘇沐漓!”蘇勝厲喝一聲,雙眸通紅已然染上戾氣,“我們想追問的是什麼,你心知肚明,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用彎彎繞繞這麼多了,直入主題爲好,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我們這些半隻腳踏進了棺材的人,可是耽擱不起。”
“家主,大家都是一家人,說話沒必要這麼七彎八拐的。你就直接告訴我們,你爲何要讓這個嶽靈心接管醫館,而不是全以我們蘇家之名。”另一宗親接話問道。
“因爲我覺得她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必要。”蘇沐漓鎮定地答道。等座下又議論了幾句,他才接着解釋道:“嶽靈心醫術精湛,自成一派,放眼天下至今還沒有一個人能有她的手法那般詭譎,讓她與我蘇家合作,有利無害。”
“招攬人才是好,但也沒必要把醫館的收入分成給一個外姓人吧?”宗親追問道。
“招攬人才,終究只是招攬,
卻不能留下。以嶽靈心的手藝,日後要把醫館做出名堂,絕非難事,而一旦她打響了這個名頭,你們覺得一個隸屬於蘇府的掌櫃之位還能夠留得住她嗎?一旦她要求自立門戶,我們又該如何應對?只有讓她覺得,這個門店也是她所屬的一部分,她纔會全心全力負責,並且不會心生他念。”蘇沐漓將解釋娓娓道來,竟說得座下之人一時無言以對,幾經商討,他們纔有了新的說辭。
“可家主又如何確定,這個嶽靈心真能有你說的那麼厲害,能夠一步步做到聞名天下的地步?”
蘇沐漓聞言,重重地放下茶杯,平靜的眼眸淡淡地掃視衆人,“我蘇沐漓自幼學習經商,十歲就跟隨先父走商,十四歲全面接管蘇家,至今也是十年有餘,在此期間,任何有損蘇家利益的事情,大家可能提出一件?我蘇沐漓經商的能耐和看人的眼裡,如果在座諸位認爲,有誰能夠勝得過我,也可以提出來,這個家主之位,可以讓他來坐!”
說着,蘇沐漓起身讓出了主座,面不改色面對衆人。
“這……”大家面面相覷。
“家主言重了,我們要的不過是一個交代而已。如果家主一口咬定,嶽靈心有此能耐,那不如在讓她接手醫館之前,讓我們先見識一下,免得真的等到騎虎難下的境地,可就不好挽回了。”蘇勝收斂了之前的嚴厲,但是語調依然咄咄相逼。
“你們很快就會見識到的,請諸位稍安勿躁,很快就有一場大戲要上演,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嶽靈心的能耐。”蘇沐漓說罷,安撫衆人幾句,既然有了他這句話,其他人自是不好再多說什麼,紛紛散了去。
蘇沐漓鬆了口氣,有些踉蹌地跌坐在主座上,不住地咳嗽起來。
“少爺,終於熬過去了。”七元在後面替蘇沐漓撫背順氣。
“是啊,終於熬過去了。”蘇沐漓擡起頭來,雙眸如琥珀色般泛着一層光澤。
“少爺爲嶽姑娘做了這麼多,也不知道嶽姑娘能不能理解少爺的一番苦心。”七元看到蘇沐漓這麼辛苦,不禁嘟囔起來。
“她理不理解又有何妨?只要她能安好,只願她一輩子都不知道纔好,這樣日後,也會少些牽掛吧。”蘇沐漓彷彿是爲自己嘆了口氣。
“少爺,不許你胡說!你的身子會好起來的,一定會好起來的,耽谷主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七元堅定地說道。
蘇沐漓垂下眼眸,嘴角泛起苦笑,他沒有答話,轉而說道:“明天去一趟嶽府吧,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賭約之事,是眼下最大的機會。她雖然聰慧,但未必能完全應付得來。我過去多少還能幫她一些。”
堂後,耽棠聞言,黯然又有些憤然地轉身離去。
蘇沐漓爲了嶽靈心,順水推舟計劃這一切,可謂良苦用心,刻意在這個時候透露出醫館的事情,讓衆人上門威逼他,而嶽靈心在賭約中獲勝,則能堵住悠悠衆口了。
嶽靈心,何德何能啊!
耽棠疾步走出蘇府,迎上來的神醫谷弟子問道:“谷主,是回谷嗎?”
“去嶽府!”耽棠頭也不回。
她倒真想看看,嶽靈心揹着這個於己不利的賭約,該忙成什麼焦頭爛額的樣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