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鳳棲宮卻還依舊燈火通明,從殿前的燭臺到殿內一共有二十八盞,將整個宮殿照亮如同白日。 .
“你說,你爲什麼要將行歡打入宗正司,你這是要他死啊!”夏吟歡氣急了,在殿中來回踱步爲夜行歡抱不平,這要進了天牢的人,有幾個能活着出來的?
那地方她又不是沒有去過,陰暗潮溼,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你先不要着急,朕會想辦法救行歡。”蒼凜塵也很生氣,偏偏夜行歡無所謂,拿自己的性命當兒戲。
“想什麼辦法,都下了令要斬了!”夏吟歡咬着指甲,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夜行歡在點上承認,她也沒料到,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除非是一心尋死,否則斷然不會自己往火坑裡跳。
蒼凜塵揉着眉心,夜行歡的事確實讓人頭疼,沉吟少頃嘆氣道:“說到底還是因爲他休了劉燕,惹急了劉隱之。”
劉隱之護短是出了名的,而且劉燕又是他最寶貝的女兒,現在一紙休書休了劉燕把劉隱之給逼急了,這纔會出此下策吧?
“他怎麼就這麼豬腦子?”夏吟歡說完猛地頓了頓,垂下了眼看着自己繡着梅花的鞋面,聲音低沉了許多:“其實你我都有責任,若不是隱瞞了湘妃的事我不會想到要逃出宮,更不會想要找行歡。”
因果循環大抵也就如此吧,誰知道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局面,此言一出,二人都沉默下來,殿中靜謐得可怕,就是琉璃也站在殿門口不敢入殿。
深夜,劉燕坐在椅子上,目光銳利的盯着跪在腳邊之人,溫度一點點的隨着時間推移越發的冰涼。
“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的,當時在殿上陛下也在,奴婢要不說實話,可就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冬兒瑟瑟發抖,她從來沒見過劉燕這樣。
面上看不出是怒還是喜,眸光深沉,明明沒有說一句話,卻讓人莫名的趕到恐慌,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劉燕只是看着她,還是一言不發,大致的情況她都已經瞭解了。
“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廉王殿下竟然不爲自己辯駁一句,直接承認了自己的罪過。”冬兒越說越委屈。
一方面,她想爲劉燕抱不平,另一方面更擔心如果夜行歡真的死了,劉燕不知道會怎麼樣。
劉燕依舊沉默,站起身來卻失笑,自嘲或是譏諷。嘲笑的無非是她自己,聽到自己的爹爹要對付夜行歡的時候,她還爲她擔憂,去廉王府告訴了他。
原來,他根本就沒打算活下去,爲了另一個女人,甘願死!
她到底是做了多餘的事,到底是用了多餘的情。
一個寫下休書的男人,她爲什麼還要爲他的事情火急火燎,他根本不值得自己這麼做不是?
可是爲什麼胸口錐心刺骨的疼,好似心臟被剜去了一塊一般,疼到幾乎難以呼吸。
感情這種東西,不是你說捨棄就能捨棄的。
擡起步子往房間外走去,冬兒嚇了一跳,趕忙站起身來擋在了她面前:“小姐,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
“冬兒,如果你覺得對不住我的話就不要攔我,我要去見他,這件事不要告訴爹爹。”既然放不下就要再努力一點,直到拼盡全力,那時候若還得不到纔是真正認命的時候。
她從來,都不是輕言放棄的人,現在,他落魄的時候,正需要有人在她身邊,劉燕知道,這世界上,沒有人比她用情更深了。
冬兒啞言,愣了愣旋即重重的點頭,她知道自己多嘴說錯了話,如今唯一能彌補的就是順着劉燕的意思走。
已經是深夜,春日的街頭涼風習習,她緊了緊衣衫,看着不遠處的大門口掛着的兩個紅色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如同漂泊不定的心。
從後門偷溜出侍郎府還多虧了冬兒,險些就被府中的侍衛發現了蹤跡。
深吸了一口氣,她擡起步子往前走去,天牢的大門口,侍衛執着長劍攔住了她的去路,言詞古板:“來者何人,天牢重地,不可亂闖。”
“麻煩官爺行個方便,我乃侍郎府的劉燕,爹爹讓我來問問廉王一些話。”劉燕說着趕忙從荷包裡掏出兩錠銀子來塞到了侍衛手中。
侍衛看她衣着光鮮,配飾價值不菲,模樣溫婉大方,活脫脫的大家閨秀。
收了銀子也不多加爲難,推開了大門道:“姑娘請,速去速回,廉王是朝廷重犯。”
“謝謝官爺。”劉燕趕忙跨進了門檻,她知道自己時間不多,這些人信不信她是劉家千金還未知,不過是收了錢財行個方便罷了。
而若她到天牢探望夜行歡的事情被她爹爹知曉,唯恐又多生事端來。
天牢中,總是透着一股腐爛發臭的味道,不知是老鼠死了還是這天牢裡的重犯皮肉潰爛,惡臭撲鼻。
壁牆上的油燈,順着縫隙裡透進的風恍恍惚惚的搖曳着,忽明忽暗。
“姑娘,請隨我來。”獄卒手執着一盞油燈,領着她往天牢深處走去,一處處牢籠如同是困住野獸的籬笆。
昏暗的角落裡總有那麼一兩個人哆嗦在牆角,瑟瑟發抖,低聲啜泣。
不知是哪個牢房正在審訊犯人,鞭撻之聲過後緊接着是慘叫,聽在耳朵裡,使得人毛骨悚然。
她小心翼翼的挪移着腳步跟在獄卒身後,沿路溼潤髮黴的稻草和一些死掉的老鼠,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從小到大,養尊處優,從來沒有到過這麼骯髒的地方,也沒想過天子腳下,京城繁華之地竟然還有這麼一個角落。
“姑娘,在這裡。”獄卒停在一處牢房前,也不打開牢門,對她指了指。
劉燕忙不迭的跟上,往牢門裡一看,黑漆漆的一片,若非是那一身白色的囚服在夜色中明顯,她幾乎看不出有人在。
他靠在最角落裡,動也不動,連面貌都看不清。
“王爺?”她輕聲喚了一句,有些懷疑獄卒是不是在戲耍她,或許這牢獄之中的人根本就不是夜行歡也說不定。
良久,沒有人回答,她更是狐疑又喚了一聲,而靠在角落壁牆的人這才動了動,換了個坐姿,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黑暗的光線裡,她似乎還能看到那雙琥珀般的眸子微微發亮。
“你來做什麼?”聲音微微沙啞,好似已經很久沒有潤過的喉嚨,發出的音節。
劉燕一聽是他的聲音,頓時鬆了一口氣,推搡着獄卒離開:“官爺麻煩走遠一些,我有些話想單獨和他談談。”
獄卒本是不願意,但劉燕來的時候可是給了兩錠銀子,想了想,那人錢財替人.消災,況且她一介女流之輩也不能劫獄,索性就順了她的意願,給他二人留下獨處的時機。
見獄卒走遠,劉燕忙不迭的蹲下了身,也顧不得那華裳裙襬染了塵,輕聲問道:“王爺,他們有沒有動手,有沒有用刑,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她在天牢過道里走來的時候,聽到那些人的慘叫就擔心不已,深怕夜行歡也在天牢裡遭了罪。
他身份尊貴,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保護着靖國疆土屢屢沙場斬人劍下也未能送命,若要在這天牢裡撒手人寰就太不值過了。
“沒有。”夜行歡冷聲回答着,在天牢裡才呆了兩個時辰,他倒是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纔剛剛進來的錯覺。
“你爲什麼要在殿前承認你要帶皇后走呢?她明明已經不想離開皇宮了不是,你怎麼這麼傻?”劉燕苦惱的抓住了牢門的鐵欄,指骨用力,真相擰斷了那鐵欄讓他出來。
可是,她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握着鐵欄手心發疼,鐵欄依舊紋絲不動。
“你就是來問我這些的?”夜行歡沒想到來看他的第一個人居然是劉燕,懶懶的縮了身子,讓半個身子都倚躺着,閉上了眼也不去看她:“如果你是來問我這些無聊的問題,那還是回去吧,這天牢溼氣重,不是你這種大小姐能停留的地方。”
他冷言冷語,讓劉燕不知所措,她確實就是想來問問他,明明可以推卸的罪爲何還要固執的去承認。
一個躺在牢房冰冷的地面上,一個蹲在牢門口。劉燕就這麼靜靜的看着她,眼淚便不由自主的涌出眼眶。
她知道,時間不多。
擡眼抹去了眼角的淚,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調聽起來平穩:“你想死我攔不住,但是我只想要你知道,我不會輕易的讓你死去!”
雖然,他們已經不再是夫妻,一紙休書已經斬斷了他們之間所有實質性的關係。
但是,她不想放手。
他活着,她還可以對他好,還有機會,若他死了,生死相隔,她就算想要對他好,也好不了。
夜行歡聞言,微微睜開了眼,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那昏黃朦朧的光暈裡,女子淚眼朦朧,面上卻是堅定。
他沉默了,傷了她一次又一次,沒想到的是她還能說出這番話來,到底她是個怎樣的女人?
他都已經放棄了,她還執着着,而他從來沒爲她做過什麼,那些情人之間的海誓山盟一句也沒有,或是甜言蜜語,噓寒問暖,從不曾有過。
“你不必做到這種地步的,世間還有很多值得你去依戀的人。”夜行歡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劉燕如此他也心疼。
一個女子,能做到這份上,是個人都會爲她的心疼而心疼。
“這是你的想法並不是我的意願。”劉燕死死的盯着她,恍若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大吼道:“我要你活着,你懂不懂!”
要他活着,就算天各一方,只要他安好便可。
夜行歡怔住了,如一潭春水般的眸子起了波瀾,一絲莫名的感情在心底慢慢的昇華,止不住的,心思盪漾起來。
他的心,到底爲誰而顫動?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感情什麼時候發生了微妙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