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棗陽耽擱了八、九日時間,除了和縣署官吏瞭解情況外,有時,丁晉也一身便服,輕裝簡從到大街上溜達溜達,和當地人聊兩句,買幾樣小物事。總得來說,棗陽縣城還算繁華,雖然城市中很多地方還留着一些殘磚斷瓦,一些房舍院落荒蕪着長滿了雜草,映射着戰爭的殘酷,不過人氣已經恢復不少。
任何時候,絕大多數的人們還是喜好安居樂業的,所以,儘管棗陽縣署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看來並沒有太大的影響百姓重建家園的熱情和信心。
丁晉若有所思,帶着一些收穫和對棗陽縣的總結,啓程前往下一站。
這一趟,巡視全州,出於方便和安全的考慮,他乘坐的是馬車,而且是那種寬大舒適的四匹駿馬拉着的豪華馬車,這種屬於官府的專用馬車,有一個名稱叫“車”。
車出行是一身份標誌,自古以來,乘車要講身份要講等級的觀念就已經深入人心了。貧窮人家自然是沒有錢乘坐馬車,而即便是有錢的富人,也不是誰都可以乘車的,除了金錢外,還需要相應的社會地位,於是,這個地位相對應的往往就是“官位”。
社會等級的階梯,隱藏在輪華蓋的背後。
馬車上體現等級的主要有兩項:一是,即車廂兩旁用以遮蔽塵土的屏障,這個和車輪要漆成大紅色,俗稱“朱”、“朱輪”;另一個是車輛上避雨遮陽的車蓋,像丁晉這樣品級的大員,需要用到五色華蓋後,車蓋連同冠服合稱“冠蓋”。
在車的前面,有一輛匹馬拉着的無蓋馬車,有些像春秋時期的戰車,它的某些功用也和戰車類似,上面都是乘坐士兵過這輛馬車的作用,也只是負擔交通工具的角色上面坐着四名甲士,一名御者。
在後面,又跟着三輛馬車,第一輛是作爲貨車使用,上面放着丁晉辦公所用的物事和路上使用的一些消耗品面兩輛,同樣是乘坐着重甲士。
這些主要地作用穿了。其實象徵意義更大於實際戰鬥力。它們是一州使君威嚴和力量地宣示。不管是路上威風凜凜地站立在馬車上。還是每到一個衙門。挺胸昂首地肅立在丁晉身後是起一個個花瓶地作用。真正負責保衛工作地實是馬車左右兩邊地騎士。和隊伍前後行進着地步兵。
這次巡查全州負護衛作地是刺史府衙兵。抽調了其中地精悍之士一百人並壯班五十名刀手。由司兵參軍事鐵保、壯班堂頭張大牛親自率領。另外。團練使解放又從團結兵中派了二十名熟悉弓馬地騎兵保護丁使君地安全。真正是前呼後擁、聲勢浩大。左右庇護。固若金湯。解放地這個馬屁拍得比較有質量。巴結領導。往往就是從這些小地方見真章地。
丁晉地親隨六繡。書記官記室參軍事李美玉。司務參軍事賀勝。還有幾名執掌機要地胥吏。幾個人騎着馬。不離車左右。這些人。都是官員地重要僚佐。時刻要有聽候長官指令地準備。
因爲隊伍地規模比較大。裡面大部分人員又是步卒。所以行進速度不可能太快。從棗陽吃了早飯出發。一路上不是荒野就是田地。到晌午地時候。纔在一所驛亭吃過午飯。稍事休息。繼續行進。路上。丁晉還示意隊伍停了兩次。他從馬車下來。走到路邊地田野中。查看百姓栽種地莊稼情況。這樣。磨磨蹭蹭。一直走到快天黑地時候。纔看到下一個目地地義清縣黑黑地城牆輪廓。
因先前已有騎兵斥候前去通報。所以義清縣令、縣丞、主薄帶着一衆官吏出城三裡迎接刺史大人車駕。義清縣令程公穎是個很年輕地官員。當然。這是相對來說。畢竟他似乎三十不到地年紀。對比起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地縣丞、主薄兩位官員來說。確實很稚嫩。
丁晉雖然剛剛上任。不過早就聽過程公穎地大名。這個人十八歲便中了進士。二十歲成爲中縣縣令。曾連續三年吏部考覈爲最優等。這是非常了不得地本事。全天下幾千個地方官員。能在大考覈中榮列上等已經不容易。何況是名額只有十來個地最優等。更厲害地是。連續三年。
直到丁晉進入吏部工作後,還聽同僚說起過那個程公穎又得了優等、最優之類的閒話,不過讓他疑慮的是,這個多次考覈優秀的官員,怎麼蹉了十年,還是在縣令之位上安然不動呢?
進了義清縣署,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靈活點的人,這個時候自然不會談什麼公事,而只會盡心竭力地爲上官安排舒適的下榻之處,準備精美的飯食,以緩解路上的疲勞;即便不是存心巴結之人,此時也會善解人意,畢竟這是人之常情,可是程公穎完全不。
他直接將丁晉等人帶到了簽押室,一副公事公辦
,將整理好的一厚疊公文簿冊奉上道:“丁大人,號薄,請大人過目。”
丁晉不怒反笑,程公穎這個人的性子也太急了吧,他故意問道:“程大人如此着急,莫不是不歡迎本官前來義清?”
程公穎面色嚴肅,絲毫沒有幽默細胞,反問道:“大人是要聽真話?還是聽敷衍諛媚之詞?”
“假話如何?真話又如何?”丁晉來了興趣,豪爽地笑道。
旁邊,記室參軍事李美玉一邊佩服丁刺史的大度,一邊也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職責,對程公穎皺眉提醒道:“程大人,上官面前,請注意言辭。”
程公穎根本不乎李美玉的警示,毫不猶豫地對丁晉道:“如果使君是要聽假話,那麼,下官就會對大人說官是個急性子,如果有重要之事不處理完,心裡就會不踏實,晚上睡覺都不安穩。”
“哦?”丁晉頗有些意外,好奇:“難道程大人一上來便和本官交接公務,難道不是性急之因?其中還有別情?”
“正是!”程公穎重地說完兩字裡似乎憋着一股怨氣,隨着話音決堤而出也不管不顧地說道:“大人履任,視察全州,勞師動衆,車騎兵士不計其數,這人和馬的食料員的住宿安排,道路的清理戒嚴上官的護衛服侍,哪一般不得義清縣負擔?哪一項不得騷擾百姓?大人呆得時間越長,本縣不得安生之時越長,所以下官才心急如焚,希望大人儘快審查完本署公事,也好還黎民百姓一個安寧平靜。”
“大膽!”司務參軍事賀勝喝:“程大人如此對使君說話,你的膽子也太了吧?好既然你說得正義凜然、冠冕堂皇,那某倒要問你廷派丁使君下來監牧地方,於情於理道他不該到你義清縣來巡視一番,瞭解情況?你視皇命爲何物?你程公穎眼睛長在頭頂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你愛護百姓,難道丁大人不是爲了一方百姓的福?不然,他怎麼會辛辛苦苦地趕來義清?你又說使君勞師動衆,那麼,如果大人在路上出了問題,是你程公穎負責?還是我們隨行的官員負責?”
賀勝口氣發出數個質問,聲音越擡越高,說到後面,表情比程公穎更嚴肅莊重,語氣比程公穎更理直氣壯,那義清縣丞和主薄兩個老頭,只嚇得面如土色,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賀勝狀,頗有些洋洋得意,本來這些事輪不到他賀老二管,李美玉是副官,是當仁不讓要爲長官阻擋尷尬之事的;而他是司務,處理的多是一些雜事。不過上官有難,下屬分擔,這是顯示“忠心”的好時機,賀勝怎麼可能把這樣的機會讓給呆頭呆腦的李美玉呢。
聽了賀勝的話,早已氣憤已的六竹也忘了“沉默是金”的侍從教條,出口道:“李縣令,你實在太過分了,枉我們大人在路上還一直表揚你勤政爲本,治理有術,是一個難得的好官。
大人一直趕路是爲了什麼?還不是急着想見你,和你這個他口中稱讚至極的‘能員’交流下治理百姓的經驗。李大人是好官,難道我們大人就是個貪官、壞官了嗎?”
程公穎張張嘴,卻沒有說什麼,不是他被責的無話可說,而是認爲即便再說什麼,對“賀九竅”之流,或者這些只知主人的侍從,並沒有多大意思。自己的爲民之心,上官如懂,自然會理解。
“六竹!退下!這裡是什麼地方,豈容你信口胡言。”丁晉喝斥道。
“大人。。。。”六竹委屈,他自跟隨丁晉後,什麼時候看到他受過這樣的侮辱,他是真心敬愛丁晉,所以才感同身受,覺得就如自己受了欺辱般,不能忍受,可是老爺竟然爲了對方訓斥自己,這讓他很不能理解。
“還不退下!”丁晉眉毛一豎,話中已經帶了火氣,六竹不敢分辨,委屈地幾乎要掉下淚來,恭敬地禮後,退出門外。
看到六竹的下場,無論是賀勝還是李美玉,自然都不敢再聲張。程公穎也沒想到自己豁出去的一頓“大逆不道”之語,竟然沒有迎來預想中的狂風暴雨,不禁有些吃驚。
不過也僅限於吃驚,如果害怕,他也不會說出前面那席話來,這麼多年風雨,程公穎對很多事已經很看得開,榮華富貴、官位顯爵,並不如何牽掛。
讓程公穎更吃驚的,還在後頭,丁晉沉默片刻後,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在暗壓怒火或者是醞釀風暴的時候,丁晉站起身來,走到程公穎面前,在他也急着起來前,鄭重地躬身,行了一個大禮,丁晉道:“縣君之言,實爲忠言逆耳,丁某雖愚鈍,也如醍醐灌頂,受悟良多。請受本官一拜,不爲其他,只爲縣君殷殷愛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