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走看看,一路行去,把諾大的官署參觀了個遍。
李實依然熱情,並沒有因爲丁晉發配爲“閒職”而有所冷落,反而有些歉疚地道:“丁大人,哎,想不到縣君大人會委任你去負責‘行酒’。原本下官已經備好了公文準備向你移交一些公務的,現在變成這樣,真是想不到啊!下官自知能力不足,實在不堪重用,待會一定要向李大人稱述其中詳情,好讓丁大人早日接手公務,在下也好落個清閒身去。”
丁晉爲人,向來是不欲以最惡毒的心思猜度別人,但是身在官場,目前境況又非常艱難,不得不多分戒備,對李實這個人雖然感激他的熱情照顧,但是並不會太信任其話語。
李實現在身份是“行主簿事”,其實就是兼職正式主簿的一些工作,這本來是自己負責的權責,如果自己掌了實權,他只能回去繼續做他的簽押房書吏,而丁晉的觀察,他又不是一個心性淡然對權利不熱衷的人,此時卻熱情過分地要幫助自己,事出蹊蹺必有反常,丁晉表面笑着感謝了他的“仗義執言”,心中卻不敢當真。
李實卻似乎被丁晉“誠懇”的神色迷惑,有些急切地“坦言”道:“說來不怕丁大人笑話,唉,下官雖然名義上爲‘行主簿事’,其實,大部分權事都歸鄭元伯大人管轄,平日也就處理一番公文案牘事務,涉及到聽訟斷案、催繳緝科、刑罰捕捉的公項,鄭老大人卻是不容在下輕易過問的。再加上縣君李大人也倚重他,恕下官說句實話,我看這次李大人之所以派你擔任閒職,只怕也是因爲鄭老攬持了太多權責,李大人也不好從其收回交歸丁大人的顧慮原因,所以,下官雖然欲爲丁大人在縣君面前仗義直言,但身微言輕,如果到時得鄭大人阻礙,恐怕。。。。。”
說到這裡,李實住口不語,低下之意不言而喻。
“什麼!竟有此等原由!”丁晉故作吃驚,臉上適時地顯出“醒悟”的憤然。
“怎地不是!”李實勒腕嘆息道:“說來鄭大人也確實太過分了,原先本縣沒有主簿之尊倒也罷了,現在丁大人既然來到,他卻還這般不知道理,貪圖逾矩,可惜李大人還偏偏受了他的欺瞞,我等下員又礙着自身身份,不能進言。。。。”
說到這裡,李實一臉可惜憤然的神色,巴巴地看向丁晉,意思很明顯:這份重任唯有丁大人你高貴的身份,才能擔當啊。
丁晉生氣道:“李大人,原來你們早知鄭元伯的貪權不軌之舉?哼,礙着身份又何妨,我等朝廷吏員,爲國家社稷、爲民衆福基,又怎能在乎個人得失,這事我尋得時機一定要向李大人據實稟告!”
李實見他憤怒,卻又開始勸和起來:“丁大人息怒,這事確實應該向縣君稟告,不過鄭大人雖然包攬權務,但不能否認他的能力和爲本縣作出的巨大成績,鄭大人功勞是有的,有些時候強勢一些也在所難免嘛。”
丁晉依然憤憤未平:“如果人人都持功驕傲,貪佔權利,那還成什麼樣子,李大人你莫要爲其美言,我知你是欲保全同僚和氣,但如果繼續任其放縱,將會對本縣政務造成很糟糕的影響,我丁晉作爲一縣主簿,絕對不能容忍此種情況發生。”
李實又苦苦勸了他幾句,見他越說越火大,只得住口不言,沉默了片刻,轉移話題引到丁晉在縣署的辦公、住宿問題上。
按照朝廷制度,一縣主官除縣令外,還有縣丞、主簿、縣尉等官,他們並不與縣太爺合署辦公,而是另有專門的廨署,丁晉雖然被指派主要負責“招待所”工作,但其職品還是主簿,自然在縣衙中當有“辦公室”,而原本作爲辦公地點的“主簿廳”現在是李實的地盤,因此只能爲他另行安排辦公地點了。
考慮到丁晉以後主要在“古陶驛”駐紮,所以爲他安排的縣衙辦公室並不大,此房坐落在中院偏後,不僅清淨而且裝飾精緻,除外間辦公室外,裡面還有兩間廂房供丁晉住宿。
另外,李實又跑前跑後,爲丁晉領取了“日常生活用品”等雜物,申請了頭一個月的俸祿錢帛(官員上任,可以提前支取一部分俸祿),並安排了一個機靈的小吏供丁晉驅使,在這些方面,李實確實是個會來事的人。
看一切安排妥當,李實不得不向丁晉告辭,說實話,七月正是一年中催繳雜稅、徵收糧食的繁忙時節,他在包攬了權利的同時,也承擔了太多的責任,作爲別人的下屬,溜鬚拍馬,鑽營巴結固然重要,但“辦事能力”纔是決定你地位高低的最重要籌碼。
等到李實離去,丁晉又吩咐了那個低眉順眼、恭敬畏縮的小吏退下,然後把自己風塵僕僕的行禮整理一頓後,躺倒牀上休息疲憊的身體。
躺了半天,毫無睡意,大睜着眼睛實在難受,丁晉乾脆起了身,出門自行在縣衙溜達,照李翱縣令的安排,他可以先休息三天,三天後上任履職。
路上,不時遇到幾名官差胥吏,這些人雖然有的並沒見過丁晉,但先前早已傳聞本縣來了位主簿大人,見這陌生的年輕人可以在縣署中隨意走動,再愚鈍也知道眼前這是誰,於是趕忙退讓到一邊行禮,其時重視禮法,不管內心是否真的尊敬,起碼身份的差距,讓他們不敢有所怠慢。
讓大家頗有好感的是,這位主簿大人絲毫沒有架子,臉上帶着溫和的微笑,不僅對自己等下位者一一還禮,即使是面對幾個因獲罪而在衙門當差服刑的卑賤刑徒,也是禮數周到,目光平和,完全沒有鄙視厭惡神情。
不知不覺,丁晉已走出了縣衙大門,來到門口,他再次看到了剛纔和李實等人進署時看到的那塊大石碑,這塊石碑安放在縣署大門左側的小亭中,幾乎在帝國每一個州府縣衙外都可以看到有這樣一個石亭,名喚“戒石亭“,其中的這塊石碑既不是爲了紀念什麼,也不是爲了供奉何物,而是一塊“警戒官員”的象徵石。
石碑上題着兩行大字:
爾俸爾祿,民膏民脂。
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這是朝廷告誡地方官員不可貪污腐敗、虐政害民的“座右銘”,所以叫戒石。
丁晉若有所思地看着碑上文字,良久長嘆一聲:好官誰不想做,可惜其中艱難困阻不知有多少!自己剛剛來赴任一小縣主簿,便遇到了複雜的人事糾葛鬥爭,如要把心思放在其上,又如何能有精力去爲民申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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