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1家事無小事
石嶴大隊座落在青陽山的山腳下,對面就是面積達五平方公里的白水潭,全大隊一千二百多口,由常家村和周邊幾個小村落組成,大部分人都姓常,以前就叫常家村,據說當年有個上面的領導下來視察,看到常家村背山面水,兩面石壁相抱,地勢險要,是三個公社通往縣城的必經之處,遂一時興起,把常家村改成了石嶴村,爲此幾十年來常姓人一直耿耿於懷。
常家村的村口有一條長年乾涸的溪溝,是水洋公社和白水公社的分界線,溪溝上有一座寬兩米的石拱橋,叫連水橋,過了橋不遠就是白水潭,因爲地勢高,站在村口也能看到白水潭,當然因爲大旱,水位下降,現在只能是見潭不見水了。
村口兩邊各有一個大石崗,比村裡其他地方明顯高出一截,一邊是大隊部、常家祠堂和一座叫清涼寺的小寺院,另一邊的石崗上,除了石嶴小學,還有常寧和老區長兩戶人家。
常寧家的門口,正圍着黑壓壓的大片人羣,幾乎清一色的大老爺們,足有百多號人,都是手拿肩扛的,除了鋤頭扁擔之類,還有獵槍火槍的,秩序倒還不亂,但頗有同仇敵愾之勢,常寧的老舅常學軍,揹着一支衝鋒槍,站在門口解釋着什麼,不知誰眼尖,看到了石崗下的牛車,就開始嚷嚷起來,“常哥回來了”,“寧叔回來了”,常寧的輩份高,村裡有的小孩見了還叫他叔公的。
常寧急忙跳下牛車,敏捷的跨過幾十級石階,很快來到了人羣前,來回瞧了瞧,看到王羣青和黃小冬也拿着鐵釺站在那裡,身旁就是搗蛋鬼表弟常衛國,臉就倏地沉下來了。
“幹什麼,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你們想找死啊?”常寧怒吼着,“都給我滾回家去,吃了晚飯,老老實實去小學操場看電影。”
常衛國拿着一把榔頭振臂高呼:“報仇,哥,我們要殺到蔡家莊,爲你報仇。”
“對,蔡家莊太欺負人了,我們咽不下這口氣。”有人在附和。
“剷平蔡家莊。”
“宰了蔡老虎。”
常寧朝身邊的常學軍眨了一眼,常學軍會意,摘下肩上的衝鋒槍,“譁”的一聲開了槍機,常寧單手接過來,朝着天上一扣扳機,“啪啪啪”就是一梭子子彈飛了出去。
現場立刻鴉雀無聲,常寧惡狠狠的罵道:“他孃的,還有誰再說報仇兩個字嗎?我廢了他的兩條狗腿,報仇,你們配麼,我告訴你們,如今我好歹也是公社的幹部,要報仇還用你們這幫土崽子幫忙,笑話,我從小到大和人打架,幾時找過你們幫忙,都給我滾,誰不聽我的話,以後就別再登我家的家門。”
人羣漸漸的散去,常寧把槍交還給常學軍,瞪了王君青和黃小冬一眼,兩人見勢不妙趕緊開溜,一邊的常衛國正欲撥腿,常寧一個箭步上去,早揪住了他的長頭髮。
常衛國嚇得慌忙丟了榔頭,結結巴巴的求饒起來,“哥,我錯了,我,我下次不敢了呀,二叔,你快勸勸我哥啊,虞叔叔,於醫生,你們說句話呀,大姑,你快出來,救命啊,哎喲。”
常寧也不打話,一手抓着常衛國,提起腿在他身上飛快的招呼起來。
於瑾和杜秋蘭看得目瞪口呆,虞挺華欲上前相勸,卻被一旁的常學軍拉住了。
常衛國鬼哭狼嚎了一陣,常寧最後飛起一腳,將他踹了出去,常衛國在石板路上滾了幾圈,爬起來看也不看的抱頭鼠竄而去。
“唉,”常學軍對着常寧和虞挺華嘆道,“這小子啊,自從我大哥去世以後,越發的亂七八糟嘍。”
常寧說道:“老舅,你也別太擔心,我和羅部長商量商量,下半年徵兵,把他弄到部隊裡去整整。”
虞挺華也道:“我看行,衛國一看就是塊當兵的料。”
這時,常寧家的門口,出現了一位清秀的女子,身穿藍色的卡嘰襯衫,一頭披肩長髮,一手拄着鋤頭,臉上卻是遍佈笑意,常寧一瞧樂了,老孃威風啊。
常學軍一瞅欲溜,“小常,你老孃還在氣頭上,我可不敢接招,走了走了。”
常寧笑道:“老舅,留下來陪老虞喝幾盅啊。”
“啊,改天,改天,今天沒法和我老姐溝通喲。”常學軍向虞挺華三人打個招呼,趕緊撥腿溜了。
“常秀娟同志,我親愛老孃哎,你今天唱的是哪一曲啊,哎喲。”常寧一邊親熱的喊着,一邊走到了門口邊。
常秀娟扔了鋤頭,笑吟吟的揪住了常寧的耳朵,只見嘴動不聞音。
常寧抱着頭嚷道:“老孃,有客人,有女客人來了。”
常秀娟推開常寧,向虞挺華和於瑾點點頭,嘴巴張了張,卻把目光停留在杜秋蘭的身上。
於瑾拉着杜秋蘭介紹道:“秀娟姐,這是我和你提起過的小杜,杜秋蘭同志。”
常秀娟啓齒一笑,連“說”帶比劃着什麼。
於瑾噗的一笑,幫着翻譯道:“秋蘭,秀娟姐把你當成常寧的女朋友了。”
杜秋蘭臉上一紅,忙着上前打個招呼,心裡卻莫名的一甜,再瞅常寧,早拉着虞挺華走進院子了。
五間石壘平房,院子寬敞乾淨,種着十多棵棗樹和桃樹,中間正屋石門上貼着一付對聯,上書:業流不住勿貪境,命運相同莫恨人,只是不見了橫批,常寧進屋轉了轉,出來喊道:“老孃,兩個老喜鵲哪裡去了?”
常秀娟比劃幾下,虞挺華說道:“哎,小常書記,忘了告訴你了,大青山裡成立了一個戲班,是你師傅牽頭辦的,正在那裡培訓演出,你外婆曾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花旦,現在當了劇團的顧問,所以,你師傅派人把你外公外婆都接進山裡去了。”
“呵呵,好事啊,”常寧舒了口氣,坐到一棵棗樹的石凳上笑道,“兩隻嘰嘰喳喳的老喜鵲,一隻斷腳不能走路,一個小腳走不了路,呵呵,終於飛起來了,飛得好哦,我的耳朵總算能清靜一回嘍。”
常秀娟不理常寧,拉着於瑾和杜秋蘭進屋去了,這又熱又旱的季節,常寧家屋後有個大水窯,請客人洗個澡可是最高規格的款待。
虞挺華走過來蹲下,兩個人點上香菸抽起來,虞挺華微笑着問:“小常書記,你覺得你能清靜得了嗎?”
“唉,老虞啊,你是城裡人鬼迷心竅,一頭扎進這廣闊天地不能自撥,我沒法子啊,我愛我的家鄉,但我又想遠離我的家鄉,你說得對,從踏上回鄉之路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清靜不了了。”
“勇敢的面對現實嘛,”虞挺華拍着常寧的肩膀說道,“你能當個好乾部,我相信你也能很好的處理家事,你不是常說平常心麼,家事無小事,躲是躲不過去的嘛。”
“嘿嘿,”常寧笑道,“山裡我暫時還不能去,兩個老傢伙當年的一句戲謔之語,把我牢牢的套住,咱惹不起可躲得起,能做大人也能做小人,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堅決反對針對本人的包辦婚姻。”
虞挺華拿手一指隔壁,“可是,你的那個現在已經嫁作人婦了哦。”
“唉,你們都誤會了,我和常常只是從小要好來着,一起上學放學一起玩耍,沒你們想的那麼複雜,都是那老東西瞧不起我家窮困唄,我氣不過,就索性承認那事,呵呵,咱鄉下人不開化,不懂那個事哇。”
虞挺華笑問道:“我不信,你,就沒有一點點那個意思?”
常寧不好意思的笑了,“怎麼說呢?聽到她嫁人的消息,心裡是有點難過,嘿嘿,一點點,就一點點。”
“就是麼,失去了才覺悟到是那麼一回事哦。”
“唉,不想了不想了,先面向未來努力工作吧。”
“可是,有人卻不這麼想呢。”
常寧瞅着虞挺華,虞挺華微微一笑,又拿手指着隔壁說道:“有人很關心你,想跟你說話呢。”
常寧轉過頭看去,矮牆那邊倏地露出一張小姑娘的粉臉,着實嚇了他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