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災（二）
陳寧在市政府小會議室召開緊急會議，根據市氣象局最新的氣象預報，這次的暴雪將持續二十四小時，降雪量將達到15毫米，已經接近紅色預警標準。交通局和市容環衛局將根據預警反應機制，出動掃雪、鏟雪車輛，全體動員，清掃市區及周邊主要交通道路的積雪，噴灑融雪劑。報請省政府同意，全市各中小學停課一天。而且，陳寧在會上強調，各職能部門，下面區、縣、市，極其下屬鄉鎮，政府一把手必須在位在崗，發現問題及時上報。開通市長熱線，由陳寧和幾名分管市長輪流值班。
當夜幕降臨之時，整個陽城動起來了，一輛輛剷雪、掃雪車和噴灑融雪劑的車輛開上了街頭，所有環衛、市容協管人員都被動員起來，加入清理積雪的工作。
“市長，既然幾位市長輪流值班，那我就來值這第一班。”在市政府小餐廳簡單吃完晚餐後，肖向東笑呵呵地說道。這段時間，肖向東和陳寧的聯盟，徐文斌對他的打壓就顯得投鼠忌器，而且作爲遼西重工業區國企改制的常務副組長，大權在握的肖向東顯得心情很好，和陳寧之間的關係也日顯親密。
“辛苦你了，肖市長。”陳寧也笑着和肖向東握了握手。
除了在值班室接聽市長熱線之外，根據剛纔會議的精神，各個副市長也各自去忙他們分管範圍內的工作。在這個暴雪肆虐的夜晚，註定是陽城各級幹部不眠的一夜。
回到辦公室，陳寧又親自和下面幾個山區的縣市一把手通了電話，要求他們一定要嚴防死守，防止因雪災造成人員傷亡事故。
“市長，市電視臺想採訪您，想請您跟全市人民講幾句話。”方波進來，向陳寧請示道。
陳寧皺了皺眉頭，道：“你告訴電視臺的同志，採訪我就不必了。讓他們多去採訪一下奮戰在第一線的環衛工人，走街串巷正在巡視的基層幹部。”
聽到陳寧的話，方波不由一怔，他原本是市政府信息處的副處長，每逢市政府有重大行動的時候，採訪領導這是一個慣例。對於領導來說，這也是增加影響力，宣揚政績的一個好機會。前任市長竺立羣就非常好這一口，不要說象今天這樣採取抗擊雪災的重要行動，就是一般到區縣視察，電視臺也是全程跟蹤報道。
“好的，市長，我就轉告電視臺的同志。”方波的答應的同時，看向陳寧的目光，有多了幾分崇敬。
方波出去後不久，薛雅芳敲門進來。
“薛市長，有事嗎？如果事不急的話，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就好。”陳寧正在看交通局剛剛擬訂上來的針對高速公路以及其他進出陽城的重要道路的除雪各項措施。這些道路不比市區的道路，是陽城聯繫下面各個區縣的主幹道。需要交通局和下屬各個區縣的聯動處置。爲了能讓這些措施能快速運轉起來，陳寧對這位已經向自己靠攏的副市長也沒有客套，坐着手裡拿着文件根本沒動，指了指辦公桌的座位，示意薛雅芳請坐。
“市長，您管您忙，我的事不急。”薛雅芳連忙笑着擺手說道。不過，她也沒有馬上坐下，細心地走到旁邊拿起熱水瓶給陳寧的茶杯續水。
“謝謝。”陳寧的目光從文件上轉移到薛雅芳的臉上，微笑着向薛雅芳道了一聲謝。
薛雅芳一邊倒水，一邊也微笑着向陳寧點了點頭。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當薛雅芳接觸到陳寧深邃的目光和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的微笑時，薛雅芳卻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燙，手一抖，熱水瓶裡的水差點灑在外面。
薛雅芳偷偷地又看了陳寧一眼，幸好陳寧道了一聲謝之後，重新又低頭看文件，沒有注意到她剛纔的失態。微微鬆了一口氣，放好熱水瓶，走到陳寧的對面輕輕地坐了下來。
女人一般都會對出色的男人十分欣賞。陳寧其實算不上是一個非常英俊的人，不過三十七歲的他看上去象是剛剛三十出頭，這在高級幹部的行列裡就顯得異常的搶眼。特別是在陳寧的身上顯示出的能力，以及他所顯示出來的和他的相貌、歲數不相稱的沉穩，讓薛雅芳對這位比自己小五歲的市長在欣賞的同時，產生了一絲好奇。
在陽城四套班子的幹部中，陳寧最年輕之外，輪下來就是薛雅芳了。四十剛出頭的薛雅芳，由於是教師出身，身上頗有股書卷氣，加上相貌清秀，被外界冠以“美女市長”的稱號。平時頗爲自信的薛雅芳每當面對陳寧的時候總會心裡有些緊張。雖然這裡固然有市長的權威帶來的壓力之外，恐怕還有別的原因。因爲至少當初薛雅芳在面對比陳寧還要強勢的竺立羣的時候，就沒有這種緊張感。這個原因到底是什麼，恐怕連薛雅芳都說不清楚。
陳寧仔仔細細的看完文件，並在下面簽上自己的意見後，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合上文件，朝坐在自己對面有些愣神的薛雅芳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薛市長，讓你久等了。”
“哦，市長，沒關係。”薛雅芳這才從自己紛亂的思緒中醒過來。不過，薛雅芳也不是普通人，心裡很清楚自己過來是幹什麼的，很快就讓自己平靜下來，向陳寧的彙報道：“市長，氣象局局長吳徵已經聯繫到了。他週五去了燕京，本來是打算今天下午回來的，但就是因爲這場暴雪，飛機停飛。他現在人還在首都機場，手機沒電了，這才導致無法聯繫，我們也是輾轉聯繫到他的愛人，才最終找到他的。”說到最後，薛雅芳不由苦笑了一下。
本來，利用雙休日出門這也很正常，這個吳徵倒黴就倒黴在作爲氣象局長，出門正好遇上這場暴風雪，居然還在這個時候手機沒電聯繫不上，不過，吳徵最大的錯誤就是臨走沒有對工作做出安排，這才導致氣象預警不能正常發出。陳寧在盛怒之下，將他停職，雖然在剛纔的緊急會議上陳寧沒有提起這事，但是薛雅芳知道，陳寧不會只是說說而已。
果然，聽到吳徵這個名字，陳寧原本帶着笑意的臉馬上陰沉下來，擺了擺手道：“你讓氣象局把今天的情況寫個報告上來。明天，我向徐書記彙報，正式對吳徵進行停職處理，讓他做出深刻的檢查，這樣的氣象局長，哼。”陳寧輕輕地哼了一聲，微微沉吟之後，對薛雅芳說道：“另外，這段時間氣象局的預報工作不容有失。你暫時物色一位同志主持氣象局的工作，一定要加強氣象預報工作。即使是難以判斷的氣象預報，要做到寧可事前給人罵，也要確保在極端氣候到來之前，做好一切應對準備。”
陳寧這番話的意思明確，除了鐵了心要把吳徵拿下之外，同時也把繼任人選的提名交給了薛雅芳。這讓薛雅芳一陣驚喜。要知道她作爲一名排名最末的副市長，在人事安排方面從來沒有話語權的，哪怕是自己分管部門的副職。同時，薛雅芳也知道這是陳寧對她站隊的獎賞，站隊的目的就是能給自己帶來最大的利益，而陳寧的舉動無疑讓薛雅芳很感動。
正是因爲如此，本來薛雅芳打算向陳寧透露的情況，更要告訴陳寧。
“市長，吳徵的情況有些特殊，他，他是徐書記的表弟。”薛雅芳說着，看了看陳寧絲毫沒有變化的表情，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道：“徐書記是孤兒，而且據說徐書記從小就是吳徵的父母領大的。”
陳寧沒有想到自己第一次主動要處理的這個幹部居然有這麼一層關係。說實話，陳寧和徐文斌之間到目前爲止在政見上並沒有出現大的分歧。從鋼管廠的改制到現在正在進行的遼西重工業基地的國企改制，包括在處理鄭曉走私大案等方面，徐文斌都是持贊成的態度。目前即使有些裂縫，但都不是不可調和的矛盾。陳寧並不想因爲這些矛盾，和徐文斌之間的關係弄僵，這對他以後開展工作是相當不利的。
稍稍沉吟一下之後，陳寧問道：“吳徵平時表現怎麼樣？”
薛雅芳雖然把吳徵的背景透露給了陳寧，但是聽到陳寧明顯有緩和味道的問自己，心裡還是稍稍有些失望，連忙回答道：“吳徵這個人平時工作還是比較認真負責的，文筆不錯，爲人也比較老實誠懇，應該算是一個比較勤勉的同志。這次出現這種情況，估計也是他一時疏忽所造成的。”既然陳寧的態度趨於緩和，薛雅芳也儘量揀吳徵的優點來說。
陳寧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聽到陳寧這話，薛雅芳知道該告辭的時候了，連忙起身告辭。臨走時，薛雅芳勉強笑了笑道：“市長，那氣象局的報告就不用送上來了吧？”
陳寧擡頭看了一眼薛雅芳，笑着反問道：“爲什麼不送來？一碼歸一碼，氣象局的報告和讓你安排的人選儘快報上來。”
薛雅芳怔了怔，不過還是馬上點頭答應。當她走出陳寧辦公室的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繼續看着文件的陳寧。薛雅芳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這位年輕市長的心思。
市政府對這次暴雪的一系列應對措施，陳寧也在第一時間向市委書記徐文斌做了彙報。徐文斌聽了十分的滿意。本來對於今天的大雪徐文斌也有幾分擔心，特別是省氣象臺發佈橙色暴雪警報之後，徐文斌也準備過問一下應對暴雪的各項措施。沒想到陳寧的動作這麼快，早已行動起來。對此，徐文斌對這位能幹的市長還是相當滿意的。特別是就在剛纔他還接到省委書記宋士傑的電話，詢問針對雪災的應對措施，徐文斌根據市政府報上來的情況向宋士傑彙報了一遍，宋士傑聽了很滿意，當即對陽城市的工作提出了表揚。徐文斌在得到宋士傑的表揚十分舒心的同時也感覺有些慶幸，幸虧陳寧提前做出了反應，要不然接到宋書記這個電話還真有些措手不及。
放下電話後，徐文斌心情頗佳的哼起了幾句京劇。暴雪來臨的應急機制自然有市政府在運作，徐文斌用不着操什麼心。不過，應對得當自然也少不了市委領導有方的功勞。
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徐文斌接起電話，電話裡傳來了他表弟吳徵的聲音：“哥，我是吳徵。”
“吳徵啊，今天這場暴雪來得很突然，現在市政府方面已經積極行動起來了，你這個氣象局局長的擔子可不輕呦。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這個時候就是需要你們氣象局起作用的時候，一定要加強預報工作，儘量做到及時，準確。”心情頗佳的徐文斌聽到是吳徵，未等吳徵開口，用表哥兼市委書記的語氣向吳徵叮囑了一番。
徐文斌和吳徵雖然是表兄弟，但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卻勝似親兄弟。當年，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徐文斌的父母相繼餓死。成了孤兒的徐文斌就是由吳徵的父母撫養成人的。而且在當年條件十分困難的情況下，培養他讀書，這才使得徐文斌一步步走到現在的位置。對於徐文斌來說吳徵一家無疑是他這一生最大的恩人。所以，儘管他姓徐，但是他早已把自己當成吳家的一份子。包括吳徵從當年的一名民辦教師，一步步被提拔到副廳級的陽城氣象局局長，都是徐文斌一手操辦的。
但是徐文斌在電話中的一番叮囑和勉勵，並沒有換來吳徵的豪言壯語，相反電話中卻傳來吳徵帶着哭腔的聲音：“哥，我現在在燕京呢。本來打算今天下午回來的，就是因爲今天的暴雪，所有飛往陽城的班機全部停飛。這會兒還等在首都機場。我剛纔接到薛市長的電話，她告訴我，陳市長已經決定讓我停職檢查，等候處理。哥，這次你可得幫幫我。”
徐文斌起初一愣，但等吳徵說完，徐文斌不由火冒三丈，厲聲說道：“你還有臉打電話過來讓我幫幫你。陽城發生突發性自然災害，而你這個氣象局長居然還在燕京。怪不得陽城的暴雪橙色預警的發佈比省氣象局的慢了一個小時。原來就是因爲你這個局長擅離職守造成的。你知道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嗎？萬一這次暴雪造成重大損失的話，你這種行爲就是犯罪。犯罪你懂不懂？別說陳寧讓你停職檢查，停職檢查還是輕的，要是換了我非直接把你撤了不可。”罵完一通，不等吳徵再說什麼直接把話筒摔在電話機上。
“發這麼大火幹什麼呀？吳徵這不也是一時疏忽嗎？他到燕京也不過是去爲了看孩子，這不昨天小文打電話回來，說是吳徵還給他們帶去了好多好吃的。”這時，徐文斌的妻子趙文走了進來。趙文是陽城市婦聯的副主任。小文是徐文斌的兒子徐小文，他和吳徵的女兒都在燕京上大學。這次寒假這對錶兄妹都沒有回家，說是體驗一下勤工儉學，等春節的時候再回來。其實，吳徵早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同時他也知道自己的這位表哥雖然平時對待自己就象親弟弟，但是在工作上對他還是要求十分的嚴格的。所以，在打電話給徐文斌之間，先讓自己的老婆先給趙文打了個電話。就是希望嫂子能從中幫着美言兩句。
“一時疏忽？你說的倒輕巧。這是嚴重的玩忽職守，他是氣象局的局長，特別是象這種突發性的災害性天氣出現，他必須要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這個時候，居然還去看什麼孩子。真是亂彈琴。還以爲我不知道，走之前連工作也沒有交代清楚，不然陽城的暴雪橙色預警會比省氣象局慢半個小時嗎？”徐文斌氣呼呼地說道。
“就你堅持原則。當初要不是你把吳徵放到氣象局局長的位置上，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發生。我還真搞不懂了，當初這麼多的好位置，你爲什麼就偏偏把吳徵放到氣象局局長的位置上？”趙文不同於別的官太太，她原本是遼河省一位副省長的女兒，當年徐文斌的發跡也離不開趙家的幫助。徐文斌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對自己的這位夫人一向是相當尊重的，或者可以說是有點懼內。所以，趙文對於徐文斌的怒火根本不放在心裡，同樣沒好聲氣地說道。
吳徵原來是省政府辦公廳的一名處長，徐文斌調任陽城書記以後，把吳徵提了一級，從正處到副廳。當時，徐文斌也是考慮到自己和吳徵之間的親屬關係，特意把吳徵安排到不引人注意的氣象局局長的位置上。爲此，吳徵還有些不理解，級別雖然高了，但是手中的實權卻還沒有以前當處長來得大，再加上氣象局是個清水衙門不說，責任還非常重大。來找徐文斌幾次，就是希望能換個工作崗位。徐文斌都沒有答應，也沒給吳徵解釋，只是讓他在氣象局待兩年再說。
今天見妻子舊事重提，徐文斌倒也是有些後悔當初把吳徵放到氣象局局長的位置上。嘆了一口氣，衝着趙文擺了擺手，道：“這事你就別再摻合了。不管怎麼說，吳徵這次是有責任的，萬一造成重大後果的話，那就不是停職檢查這麼簡單了。”
趙文一聽，頓時着急地坐到徐文斌的身邊，一把拉住徐文斌的手道：“那你就更應該幫幫吳徵了。你也別忘了，是吳徵的父母把你養大的，咱們可不能忘恩負義。”
“你瞎說什麼呢？我會是忘恩負義的人嘛，要不然我也不會自己調過來之後，把吳徵也安排到氣象局局長的位置上，就是想提他一級，將來有更好的發展。這次要怪也怪他自己，你說讓我怎麼幫？難道違反原則不成？”徐文斌把趙文的手甩掉，生氣的說道。
“哼，我看這是人家借題發揮也說不定，就是想借整整吳徵這個老實人，給你這個市委書記看的。”趙文哼了一聲說道。
“你別亂搞，陳寧調來沒多少時間，哪會知道我和吳徵的關係。”徐文斌知道趙文有所指，不滿意地瞪了她一眼。
趙文根部不理會徐文斌的不滿，繼續說道：“就算陳寧不知道，難道他手下的人會不知道嗎？通知吳徵的薛雅芳她會不知道，會不提醒陳寧？”
徐文斌一時無語，煩躁地揮了揮手讓趙文出去。本來，徐文斌的好心情完全被吳徵的這個電話給破壞了。其實，徐文斌根本不相信陳寧會利用這次機會故意想整吳徵，來達到打擊自己的目的。今天的事吳徵的確是難辭其咎，如果換了徐文斌也會這麼做。不過，這件事同時也給徐文斌提了一個醒，從來不插手人事的陳寧這次再沒有上報的市委的情況下，就做出讓吳徵停職檢查的決定，儘管陳寧作爲市委副書記、市長有這個權力，但還是讓徐文斌不得不引起警惕。同時，因爲自己和吳徵的關係，徐文斌心裡也十分的不舒服。坐在沙發上，嘴裡不由輕輕地嘀咕了一句：“陳寧，你到底想幹什麼？”
陳寧拿着剛剛審批完的交通送上來的那份文件，正在對秘書方波進行交代：“方波，你現在馬上把這份文件發到交通局，並轉發各個區縣，要求高速公路、國道、省道沿途的各個區縣，必須配合好交通局，保證這些路段在明天早上必須保持通暢。萬一出現險情，能夠迅速趕到.......”說到一半的時候，陳寧突然感到鼻子發癢，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方波見狀，連忙關心地問道：“市長，您是不是着涼了？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吧。”
陳寧擺了擺手：“不要緊，沒有着涼。”說着，有些詫異地揉揉鼻子，接着向方波交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