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濛,雲氣翻騰,正如這片地界一樣的壓抑。四野寂靜詭異,毫無生機,除了呼嘯而過的狂風,一切竟如混沌初開。荒涼至斯,令人不住地膽寒。何一諾下意識的裹緊衣服,縮倦在枯死的老樹根下。
漸垂的眼瞼微動,不斷撕撲而來的風中,似乎夾雜着什麼生物沉重的喘息聲,威嚴無比。不過,這卻是這片死地中唯一的曙光。何一諾拖着驚惶疲乏的身子,向聲源走去。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只見一個高達百丈有餘的巨獸頭骨壓在地上,周圍黑氣瀰漫,一張一縮極爲可怖。竟是這東西發出的喘息聲嗎?何一諾強壓着內心深處的恐懼慢慢走近,看着那雙泛白的眼洞,隱隱感覺出什麼聯繫,但卻又說不出來。再擡頭看那雙眼時,何一諾竟是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那,是一雙燃燒着地獄之火一般空洞的雙目。
“哥哥,哥哥,快醒醒,陪我去找龍叔,我想要個木雕!!”伴隨着女孩歡快急切的聲音,何一諾從夢中驚醒,用手扶上額頭,深深喘了口粗氣,心裡一陣後怕:幸好只是個夢!
看了看窗外磅礴的大雨,何一諾擡頭對着女孩笑道“雪漫,外面雨那麼大,你又是大病初癒,我們還是改天再去吧?”
面前這個被何一諾稱作雪漫的女孩,是比何一諾小三歲的妹妹,平時就喜歡粘着何一諾,而何一諾也甚是寵愛着她。
何雪漫身着一襲粉色衣裙,腰間纏着一圈染了金絲的腰帶,膚白勝雪,脣若點脂,嬌美如仙,尚有幾分稚嫩的臉頰上兩個小巧的酒窩鑲嵌其中,笑起來任誰都要升起三分憐愛。
雪漫抱着何一諾的手臂,軟聲撒嬌。何一諾白了她一眼道“就知道我吃你這一套是吧。去把雨蓑拿過來,記住,千萬不要讓奶奶看見。不然,那可不是我不陪你去了。”雪漫笑着眯了眯眼,眸光中閃爍着狡黠,甚是得意。
穿戴好衣服,兩人偷偷的出了家門,何一諾走在後面,看着雪漫歡快的背影漸漸被雨霧朦朧。一時之間,內心不禁悵惘起來:從記事開始,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孃是誰。直到現在,也便是與奶奶還有雪漫相依爲命,生活在這個平靜安詳的河畔村裡。平日裡,鄰居的趙叔也會教自己奏簫。而現在要去見的龍叔,是村裡後山上的一個瞎子,眼睛雖瞎,但卻識字,還有一手刻篆的絕活,村裡幾乎所有的墓碑銘文全是請這位龍叔雕刻,兄妹倆與龍叔的關係甚好,隔三差五的便去看他。而龍叔也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他們,其樂融融,何一諾也頗爲留戀這宛若父愛的疼惜。
最近一段時間,何一諾總是會在雨夜做着差不多的噩夢,每次都是大汗淋漓的從夢中驚醒,而且每一次都是不一樣的景象,而最奇怪的莫過於夢中的一切,他彷彿都曾經歷過!實在是太過詭異,何一諾便將此事告訴了奶奶,奶奶也是束手無策,不過卻總說一定會有辦法。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後山,連綿高聳的山上,零零落落的分佈着墳冢,這是河畔村世世代代村民的安息歸塵之地,同時對於小村莊裡的人來說,也是最肅穆*之地。
何一諾站在了一個比較靠前的墳墓前,手中摸着掛在胸口的一塊兩寸大小的石頭,眼中流露出幾許哀傷與迷茫,輕聲說道“爹孃,我和雪漫又過來看你們了。”
一旁的雪漫也收起了平日裡嬉鬧活潑,彎下身,慢慢的抹去了墓碑銘文上的雨水,看着眼前這座與周圍沒有多少差別的墳墓,兩人心中都清楚的知道,這裡面什麼都沒有,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爹孃去哪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爹孃的名字,而每次去問奶奶的時候,奶奶總是遮遮掩掩不肯說,只說那塊石頭是他父母唯一的遺物。爲此,何一諾在幼時還與奶奶哭鬧過幾次。
冷風捲攜着暴雨,刺骨的涼意將二人包圍,天地間,蒼穹下,雷鳴陣陣,電光炫目,雨下的更密了!
一聲炸雷像是要撼動天地般的襲來,其中似是夾雜着“鐺,鐺”的聲響,兩人好奇的擡頭望去,只見西北方向的半空中有兩道虛影,伴隨着不時出現的紫白亮光隱隱現現,但卻又看不真切。何雪漫下意識的靠近哥哥,而何一諾自小就聽說過修真煉道之事,看到這景象,第一個念頭便是修道之人,想來這身邊的璀璨奪目,明暗不定的,必定是兩人所修煉的仙家法寶。何一諾帶着雪漫小心翼翼的向隱蔽處走去,雖說心裡清楚與人無冤無仇,但還是覺得避一避爲好,免得徒生事端。
然而事與願違,兩人雖有意識的避開,但是空中之人卻是越離越近,且從法寶發出的霞光來看,竟有愈演愈烈的趨向。
何一諾二人退到身邊的一處斜坡下,那裡有棵年份已久的柏樹,可以遮掩住二人的身形,也擋住了大半的風雨。此時,空中兩人忽停住了鬥法,手持法器,相互防備,何一諾躲在樹後緊緊的看着他們,雖看不清兩人的長相,但是依舊可以看出兩人都是身着一身相同藍白的道袍,手中法器一白一紫,兩人靜立空中,任憑天威襲身,卻無半點鬆動之意,甚是脫塵。何一諾的眼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憧憬與渴想。
“師兄,別再執迷不悟了,你我同受天道恩惠,爲何要背道而馳?”紫光法器的主人聲音急切,即便雨聲嘈雜,何一諾也聽清了其中話語。
“哼,執迷不悟?我看是你吧,要成大事,何必於拒此小節。”手持白芒法器的人語氣淡然,彷彿正說着不關己身的小事。
“師兄,你既有踏過虛境之心境,日後也是少有對手,又爲何要聽信望月之人的蠱惑,做出此等有辱師門,離經叛道之事?”
“哈哈,好,好一個離經叛道!”說不清悲喜的大笑,隱在雨中,暴雨擊打在二人臉上,電閃雷鳴間,白芒法器漸漸的發出璀璨的光華,竟是吞沒了二人的身影。
手持紫光之人,神情嚴肅,如臨大敵,在白光照耀間,眼神中流露出的則是無限的惋惜與憤恨,更有一絲無奈與釋然。
紫光升騰,白芒奪目,交相輝映。兩人眼中均是濃濃戰意,眼中除了對方,再無他物。此時就連雨水也無法逼近二人,在三丈之處化爲無形,這是一場生死之戰!
何一諾在樹下緊張的屏住呼吸,生怕被人發現,卻又是不肯放過這等場面,眼睛一直隨着他們的身影而動。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白芒瞬間壓過紫光,緊接着,一聲驚天巨響,無數道法碰撞之力向四周快速散開,一波接着一波,在雨水的助力下無形化有形,何一諾無法看清二人的動作,也不清楚到底誰才佔上風,只是更爲心驚的看着這一幕超出認知的比鬥,風雲倒轉,狂風暴起,身邊的雪漫抓緊了何一諾的手臂,嬌小的臉上一片煞白,何一諾抱着她,小聲道“別怕。”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雨勢減緩,而空中二人的鬥法似乎到了白熱化的地步,離他們最近的幾座小山峰傷痕累累,平整的切面,雜亂的巨壑,昭示着這場打鬥的激烈程度。何一諾不由得鬆了口氣,這處倒是地未受波及。
半空中,紫光的頹萎之勢愈發厲害,看起來似乎已經是到了極限。果然!一聲痛苦的慘叫,一瞬間驟長的白光,手持紫色法器之人被打落下來,重重的摔在離何一諾十丈開外處,離得近了,也看的更加清楚。
摔落之人身材微胖,劍眉星目,氣宇不凡,手持紫色短棒,光芒暗淡,另一個不斷走近之人,手持白色仙劍,在白光映襯之下更顯得俊逸瀟灑,超凡脫塵。然而那雙流露出殺意的眼睛卻讓何一諾覺得陰森寒慄。
臥地之人望着他,臉上漸漸的出現了一絲笑容,喘着粗氣,任憑風雨捶打,伴隨着幾聲咳嗽,鮮血從嘴角慢慢留下,他擡頭望天,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倔強與不甘,更有幾分對這個世間的嘲笑與不屑,拼盡了最後的力氣,憤然道“修真道,踏天路,緣不及,遙無期,情至深,悔當初,可笑蒼穹如螻蟻,爲誰癲狂爲誰悲!!!”
一道閃電,一聲炸雷,彷彿是來自靈魂的交響曲。手持仙劍之人,停下腳步,眉頭微顫,臉上出現了極爲痛苦的掙扎,雙手握緊不斷顫抖如發出哀鳴般的劍身,鮮血低落,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
“你這是找死!!”
口中誦訣,仙劍狠厲地刺透微胖之人身體,直插入深土。一瞬間,彷彿定格。
“啊!!”雪漫雙手捂着眼睛驚叫出聲。
“誰?”手持仙劍之人,轉頭看來,眉宇間竟佈滿了殺意。
何一諾拉起雪漫的手,道“快跑!”可是跑得再快又如何比得過修道之人的功法呢?不過一瞬,原先還在十丈之外的人,就站在了他們面前。雪漫緊緊的抓着何一諾的手,何一諾下意識的安慰道:“別怕”。
身前之人通紅的眸中發出嗜血的光芒,如九幽惡魔般狠狠盯着兄妹二人。
“你們,都,得,死!”一個字一個字,彷彿是野獸的低吼一般,白光漸亮,死亡的氣息像兄妹二人襲來,何一諾緊緊的抱着雪漫,雖然是小小年紀,但此刻心裡卻變得分外的平靜,一瞬間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夢境之中,孤獨、無助;只是這次,少年的手中卻還抱着珍貴溫存。儘管不捨,但卻是毫無辦法。雨水滑落,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永遠的封存,成了永恆。
“吼!!”一聲如龍吟般的低吼響徹整個後山。
手持仙劍之人大驚失色,側過身,電光火石之間,幾乎就是下意識的將自己手中的仙劍擋在身前,然而約莫三息的時間過去,沒有任何聲響,除了那聲龍吟之聲迴盪在山谷,白色仙劍的光芒瞬間消失,霞光散盡,就這樣在無息無聲中,仙劍斷成了兩節,落下插入泥土之中。
緊接着的是一束鮮血噴灑在劍刃上,適才還滿溢殺氣的人,就這樣停止了呼吸,留下的是一臉的驚訝與難以置信,眼神中透露出的恐懼是他一生最後的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