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之最喜歡侍讀這個職位了。
雖說皇宮略顯寂寥了點,可只要小道士和小皇帝湊到一起,總能想出好玩兒的勾當。
比如把御花園裡觀賞用的金魚撈出來,架在火上做燒烤——不,並不吃,因爲兩人的手藝都慘不忍睹,烤出的金魚連狗都不聞。
再比如將鞭炮塞進假山點上,看假山會不會被炸塌。
又或是逮到一個小太監,無視他委屈的眼神,非要扒了他的褲子彈丁丁……呃,這就屬於惡趣味了。
總之,“陪皇帝讀書”是個神聖的政治任務,作爲大齊朝公務員,秦行之從不敢懈怠,咱得對得起那豐厚的薪俸不是?
更別說臨走時趁胖子“不注意”,順手拿點東西了。當然,不一定是多珍貴的東西(小道士堅持認爲,金銀之類的阿堵物,在皇宮實在算不上珍貴),主要是這種不勞而獲的感覺夠爽啊。
侍衛們也喜歡小道士來皇宮侍讀。
皇帝出宮溜達,他們必須提起精神防範危險,待在皇宮裡就輕鬆多了。自從小道士成了侍讀,皇帝出門的次數明顯減少,這絕對是好事情。
在太監的引導下,秦行之走進勤政殿。
眼前的情景,讓小道士大吃一驚。
胖子他……竟然在看奏摺!
小道士毫不猶豫的轉身又走出大殿。
太監暗中點頭:這小道士平時沒大沒小的和陛下玩鬧,今天見陛下批閱奏摺,居然知道迴避,看來也不是完全不知進退嘛,怪不得太后不反對他進宮陪陛下玩兒呢。
孫蒙在身後喊:“嘿,怎麼出去了?”
秦行之擡頭看天:“別理我,道爺在看今天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的。”
孫蒙扔下奏摺:“去你的,朕身爲皇帝日理萬機,哪天不看個十七八本奏摺?你沒看見,不等於我就光玩兒,這都不懂。”
“哦,不知勤勉的陛下今天看了幾本?”
“呃,這是第一本。”
秦行之重新走入大殿,來到桌案前。
孫蒙指着奏摺嘿嘿笑:“這本奏摺很有意思,說的是密州府有個金家莊……”
“金三胖?”
“咦,你怎麼知道?”
“道爺昨天還見着他了呢。不僅如此,當初金三胖做皇帝,我和百花閣的人正好路過,他還非要從百花閣選個皇后。”
“百花閣?”
“密州府三江縣的一座青樓。”秦行之一邊回答,腦海中一邊浮現出白牡丹的音容笑貌。離開密州府已好幾個月,也不知現在白牡丹怎麼樣了。
孫蒙來了興趣:“奏摺裡沒說啊,快,給我講講!”
秦行之也不矯情,把當時的奇葩經歷說了一遍。當然,爲了裝逼,小道士故意沒提金手指的事兒,毫無愧色的說自己憑口舌之功,將衆人勸得迷途知返。
孫蒙聽完,評論道:“那金三胖果然不是做皇帝的料,還沒怎麼地呢,就先想着找個皇后。你看朕,勤於政務,從不貪戀美色,這纔是明君。”
“你那是還沒長開。”秦行之撇嘴。
孫蒙不以爲意,興致勃勃地說道:“你知道他是怎麼暴露的嗎?哈哈哈哈,不行了,一想起這個,我就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
秦行之昨天沒來得及問,聽了孫蒙的話,就知道奏摺裡肯定說了。胖子已經笑成狗,問他顯然白搭,那還有什麼好客氣的,拿過桌上的奏摺就看了起來。
奏摺很長,這可是任何皇帝都不能容忍的謀逆,在這種案件上糊弄皇帝,功勞變罪過都有可能。因此奏摺寫得非常詳細,甚至一些口供原話照錄,就怕歪曲了原意。
字裡行間難免之乎者也,士大夫們一輩子習慣這麼寫文章,改不過來了。不過畢竟言之有物,小道士勉強能看懂。
這一看,秦行之也忍不住樂了。
大齊人十分講究誠信,百花閣也好,車馬行也罷,既然答應不舉告,那就沒人輕易泄露秘密。
可金三胖做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連累了整個金家莊,他的日子可想而知,就像他昨天說的那樣,生不如死啊。金家莊男女老少,除了他姐,每天吃飽喝足去揍他一頓,簡直成了必不可少的日常。
以前說過,金家莊的位置並不偏僻。
大多旅人只是經過金家莊,通常並不借宿,但也有特殊情況。總之,金家莊每年差不多要接待六七次旅人。這個數量放在一年裡,實在太少,不值當建個客棧,所以一般都是里正給人安排一處閒置的房子。
前不久,就有一隊行商借宿金家莊。
吃完晚飯,行商掌櫃在村裡閒逛消食,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兒。
經常有吃飽喝足的村人走進一座房子,在裡面待上一會兒,出來時一臉發自內心的心滿意足。
掌櫃就納悶了,房子裡有什麼東西?
以掌櫃走南闖北的閱歷,也完全沒頭緒。進去的人不僅有大老爺們,也有女人甚至半大不小的孩子,無論是誰,出來時臉上都是那副德行。
難道金家莊有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不成?
掌櫃心癢難耐,終於忍不住攔住個剛從裡面出來的,大約十二三歲的男孩:“小兄弟,問個問題,回答好了我賞你錢。”
之所以不攔大人,是因爲萬一村裡真有寶貝,大人肯定不會輕易泄露,小孩好忽悠。
男孩果然沒什麼戒心:“真給錢?”
“只要你據實回答。”
“那你問吧。”
掌櫃怕對方被大人囑咐過,沒直接問,而是貌似不經意地笑道:“你平時都做些什麼呀?”
男孩毫不猶豫:“睡覺,吃飯,打三胖。”
“打三胖?三胖……是什麼東西?”
掌櫃敏銳的意識到,三胖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寶貝。他沒想到三胖是個人,這不能怪他,哪有一村人專門養個人用來打的?真那麼幹,金家莊豈不是住了羣瘋子?
男孩警惕的看着掌櫃:“你問這個幹嘛?”
“想要錢嗎?”對付這種半大小子,掌櫃十分有經驗,並不回答,而是拿出五個銅板在手裡搖晃。
如果你還記得秦行之首次出現在三江縣的情景,就知道五枚銅板能買兩碗餛飩外加兩張烙餅。儘管餛飩攤老闆生意極度不好,所以價格偏低,可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做虧本買賣。
因此,五枚銅板在男孩眼裡是一筆大財富。
男孩頓時淪陷:“想!”
“那就告訴我,三胖是什麼東西。”
男孩確實被大人告誡過,不能隨便和外人亂說金三胖的事兒。
可他纔多大?不客氣的說,他連死亡意味着什麼都搞不清。有人可能不信,但這是事實。直到現代社會,還有不少這個年紀的孩子,完全不知死亡的可怕呢。
更不懂什麼叫做謀逆了,也不恨金三胖,沒事去揍金三胖,純粹是覺得好玩兒。
人類可能天然有這種劣根性,打一個不敢還手的人,不用承擔責任,甚至打好了還被大人誇,村裡像他這麼大的孩子,頗有些樂此不疲。
“三胖不是東西,他是個人。”男孩回答,“我爹說了,他不是玩意兒,打他還是輕的,要不是留他還有用,早把他殺了——給錢!”
掌櫃把錢遞給男孩,心裡十分失望。
原來三胖是個人,不是寶貝。
也不知這個叫三胖的傢伙,怎麼就得罪了一整個村子的人,但掌櫃對救人毫無興趣,他又不是做官的。再說了,如果村民達成一致,就算殺了三胖,這屬於宗族內部決定,官府一般也不會追究。
男孩一把搶過銅板,這五枚銅板他準備自己留着,沒打算上交給大人。
掌櫃逗他:“我能打三胖嗎?”
“當然不能,你又沒給他交過稅。”
“打人還得交稅?”
“你這人怎麼什麼都不懂,打人幹嘛要交稅?”男孩鄙視的看着掌櫃,“我爹說了,以前三胖做皇帝,村裡誰都得給他交稅。我爹還是大將軍呢,也沒少拿半斤糧食,三胖又特別能吃,交給他的糧食一點都沒剩下,可恨人了。”
掌櫃的心猛然一哆嗦。
“三胖做皇帝是怎麼回事?”掌櫃試探着問。
“壞了,我要捱揍了……”男孩終於想起大人的吩咐,轉身就跑。當然,他不是害怕泄露秘密,主要是怕他爹打屁股。
掌櫃一把拉住他:“我還給你錢!”
男孩臉上露出掙扎之色。
掌櫃又掏出五枚銅板,晃了晃:“你跟我說說,這些都是你的。”
男孩心想,一頓胖揍換這麼多錢,值了!
當然能不捱打更好:“告訴你可以,你不能說是我告訴你的,否則我爹肯定打我。”
掌櫃把銅板放進他手裡:“你放心,我保證不說。”
“嗯,我覺得你挺守信用的。是這樣……”
於是男孩就把金三胖做皇帝的事說了一遍,他只是個小孩,知道的並不是很多,只知道金三胖做過皇帝,村裡的大人基本被封過官。
但這已經足夠了。
掌櫃心情無比激盪,借個宿而已,居然打聽出個皇帝來——聽起來像是老百姓瞎胡鬧,可只要稍微長點心的人,誰敢拿皇權開玩笑?
大齊朝環境比較寬鬆,你可以議論朝政,褒貶官員。但和歷朝歷代一樣,你絕對不能挑戰皇權。
別說普通老百姓了,就算是朝廷官員,你可以罵皇帝是昏君,再狠點的,拿口水噴他,這都不是事兒。可如果你想換個皇帝,不用真幹,只要敢說出口,立刻就是誅三族的大罪。
皇帝乃是真龍天子,權柄天授,昏君也是君!
掌櫃思想鬥爭了一晚上。
這事兒如果傳揚出去,金家莊全村人都得死,說起來罪孽確實挺大。可掌櫃覺得,天下沒有永遠的秘密,總有一天會泄露,與其讓別人得了好處,還不如便宜自己呢。
到時功勞自然主要是官員的,可他的首告之功肯定也少不了。
第二天一大早,商隊拐了個彎進了縣城。
就這樣,因爲一句“睡覺、吃飯、打三胖”,金家莊的事情敗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