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這種愛恨難分的糾結情緒,武將們沒發聲支援秦行之。
郭常哼了一聲:“小道士好一張顛倒黑白的利嘴,照你的意思,難道還得封賞大力營不成?”
秦行之點頭:“貧道認爲可以有。”
郭常看向談判分外順利、提前從契丹返回的趙輝祖:“趙大人,你意下如何?”
趙輝祖頓時覺得自己成了悲劇人物。
身爲樞密使,按說他和武將應該比較親近,可他又是不折不扣的文臣。這雙重身份平時無所謂,一旦出現文武相爭的局面,他立刻就有些裡外不是人的感覺。
混朝堂,最忌諱的就是牆頭草。
趙輝祖偷偷看了一眼文良純,開口道:“臣以爲,賞罰分明是立國之本,輕易馬虎不得。小道士的說法固然不無道理,但大力營保護不力也是不爭的事實。舉個不恰當的例子,當初陛下被挾持,您的侍衛也曾拼死保護,但實力不濟失敗了,難道能因此就饒恕他們?”
文臣們紛紛頷首,趙大人這例子舉得好。
秦行之很意外:“陛下,你那些侍衛還關着呢?”
“是呀,怎麼了?”孫蒙不解。
“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嘛!你摸着良心說,當初如果不是你和楊采薇非要去隆福寺進香祈福,何至於被殺入聖抓到?侍衛再給力,也擱不住你成天瞎逛悠吶。出事了,你把責任往侍衛頭上一推,請問你心虛不?”
這話十分不客氣,但大臣們個個保持沉默。
都早想罵皇帝了,礙於君臣之別,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沒好意思,小道士算是替大家說了出來。
孫蒙不服:“別人罵我瞎逛悠,朕虛心接受,反正我也不打算改。你秦行之有什麼立場罵?”
“搞清楚,貧道沒罵你瞎逛悠,我是說你不該把責任推給侍衛。”
文良純不樂意了:“聞道,陛下隨便出宮固然不妥,但侍衛保護不力也是事實,錯就是錯,這可不是推卸責任。如果說不知者不罪,那我們這些臣子豈不是更冤枉?”
秦行之擺手:“我是道士,不懂你們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你們被天下人罵,仍然舒舒服服做你們的官,侍衛卻一直關在天牢裡受罪。說到這裡,貧道記得,似乎是我把陛下救出,也是我挽回你們的面子吧?”
大臣們心中這個膩歪,大家感激你是一回事,這事兒怎能明說?
“結果呢,你們不僅不感恩,貧道跟陛下求道賜婚聖旨,你們還故意從中作梗,這是恩將仇報!”
那話兒來了!
孫蒙激靈一下來了精神。
楊旭是禮部尚書,這事兒歸他負責,於是開口道:“小道士不可亂講,公是公私是私。你立了大功,陛下和大齊所有人都感激你,因此陛下才封你的爵。但賜婚之事有悖禮法,恕老夫不敢同意。”
“我是道士,禮法約束不到我。”
“你既然要陛下賜婚,就必須受禮法約束。”
“我擦,楊老大人你這就沒意思了。貧道給你們掙面子可以,現在我求個聖旨,給我家媳婦兒掙個面子,怎麼就不行了?”
“老夫跟你說句實話,若是朝廷在這件事上鬆口,天下爭相效仿,禮法蕩然無存,必定動搖國本。因此,這件事沒得商量!”
秦行之瞭解楊旭,這老爺子並不是食古不化的人。既然他態度這麼堅決,賜婚聖旨的事恐怕很難辦。
別看秦行之敢在朝堂上胡鬧,在場任何一個大佬堅持己見,他都毫無辦法。特別是楊旭,這位屬於老牌朝臣,連孫蒙都治不住他,何況是他一個小道士。
秦行之一咬牙:“貧道拿爵位換!”
嘶——
所有文臣武將同時吸了口氣。
他到底懂不懂一個侯爵的珍貴?大齊開國以來,除了跟隨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功臣撈着個爵位,就從來沒人活着封過爵。這可是能世襲的富貴,就爲了給小妾求一道賜婚聖旨……不要了?
孫蒙急眼了:“不行,朕好不容易給人封個爵,你用它換東西,太不尊重人了。”
秦行之聳聳肩,滿臉無所謂:“不就是一個爵位嘛,大不了貧道受點累,再去給大齊弄塊領土,讓你再封一回,多大點事兒嘛。正好,我還不喜歡恨天侯這個名字哩。”
聽聽,這是人話麼?還再弄塊領土……你以爲那是大白菜,在地裡窩好了心,就等你去收割?
楊旭搖頭:“小道士別胡鬧了,爵位豈能隨便不要?退一步講,禮法乃大是大非,即使你用爵位換,這道賜婚聖旨,老夫也絕不會同意。”
這也不行,秦行之真沒轍了。
怒視楊旭:“就說到底怎麼着你才肯鬆口吧。”
“怎麼着都不鬆口……呸,你這是罵老夫烏龜?總之,這件事沒得商量。”
秦行之仰天長嘆:“陛下,你家臣子太彆扭了。得虧貧道沒把阿朵兒拐回來,否則人家堂堂一公主,名不正言不順地跟着貧道,不得委屈死?”
楊旭笑了:“若是契丹公主,自然另當別論。”
“哈?”
“以公主之尊下嫁臣子,老夫認爲,賜婚聖旨可以有,而且她也不應是妾。”
“您這是看人下菜碟吶!”
秦行之一邊嘟囔,一邊摸着下巴想起了心事。
總算清靜了!
文良純抓緊時間開口:“陛下,關於如何處置大力營……”
“等等!”秦行之打斷文良純。
“貧道說了,大力營有功無過,陛下以前那些侍衛雖然有罪,但也不能老關着人家。好歹都是熟人,以前還送熊六梅刀……咳咳,總之貧道沒法坐視不理。”
郭常冷笑:“國有國法,你想怎樣?”
“我拿爵位換!”
又是這句,大臣們又好氣又好笑,合着你小道士換上癮了,不把爵位糟踐掉,誓不罷休對吧?
然而……
文良純左右看看。
楊旭、趙輝祖、郭常等人眼中帶着笑意微微點頭。
賜婚聖旨關係到禮法,這個確實無論如何不能鬆口。可饒恕大力營和侍衛,換取秦行之的爵位,免得大家以後見了他還得行禮,似乎是一筆劃算的買賣啊。
畢竟,文臣其實也認爲大力營罪不至死,保護小道士又不是保護皇帝,罰點餉銀、抽幾鞭子,也就差不多了。
而侍衛,既然面子掙了回來,也就沒有借處置侍衛推卸責任的必要了。
孫蒙痛苦地捂額頭:“小道士,你到底是有多不待見這個侯爵?”
“廢話,白拿錢的官兒誰不喜歡。問題是貧道現在不缺錢,付出一個爵位救大力營,我覺得能接受。至於侍衛,說實話不救我也不在乎,可是既然我用爵位換大力營免罪,這算是贈品,不要白不要。”
文良純問:“聞道,你確定不會後悔?”
“那可難說,不過貧道後悔了你也不會把爵位還給我,對吧?所以一旦板上釘釘,我也沒辦法,畢竟貧道不是胡攪蠻纏的人。”
大臣們紛紛側目,你不胡攪蠻纏,那大家都是聖人了。
“既然如此,請陛下聖裁。”文良純把決定權交給孫蒙。當然,這話的深層含義表示他同意了,無論文武大臣還是孫蒙,都明白。
孫蒙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朕不同意。小道士,你挺聰明個人,居然也有被忽悠的一天。搞清楚,決定處罰大力營的是朕,決定侍衛生死的也是朕,這都屬於軍機大權,文大人他們根本管不着。”
咦,陛下反應好快吶!
文良純等人深感意外。
事實是這麼回事,但眼看到嘴的肥肉,文良純怎肯讓它輕易飛走?
“陛下,軍機大權臣等不敢逾越,但國有國法、軍有軍規,掌權者最忌賞罰不清,您要饒恕大力營和侍衛,終究要給天下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朕高興,這個理由行不行?”
“陛下認爲呢?”
孫蒙鬱悶了:“你們鐵了心想剝奪小道士的爵位,是吧?諸位愛卿,小道士爲國立功這是事實,他不在乎爵位,你們就真能心安理得給他收走?”
大臣們頓時沉默了,饒是久經鍛鍊,臉上還是有些發燒。
雖然小道士喜歡折騰,可他爲朝廷找回了面子,並且還是額外大奉送,大臣們打心底感激他,因此封爵之事沒人阻攔。結果就因爲他替大力營求情,大家一起忽悠他用爵位換,這事兒確實做得很不敞亮。
秦行之還安慰衆人:“沒事,諸位千萬別有什麼內疚心理,爵位乃身外之物,貧道不在乎。”
大家臉上更掛不住了。
可他們是朝廷重臣,說出去的話雖然不是金口玉言,那也不能隨便收回,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文良純腦筋急速運轉,沉吟道:“陛下教訓得是,一個侯爵用來換免罪,確實有欺負人的嫌疑。微臣有個建議,陛下看看是否可行。”
“文大人請講。”
“恨天侯降爲恨天伯,陛下以爲合適否?”
孫矇眼睛一亮:“爵位降了一等,好歹也算沒白辛苦,將就着也能顯擺一回……小道士,你意下如何?”
秦行之淡然一笑:“貧道視名利如糞土,侯爵也好,伯爵也罷,都無所謂滴。當然,貧道是個場面人,如果諸位堅持,我也只能勉爲其難在紅塵裡打個滾。”
衆人好不容易升起的內疚,差點被小道士這番不知羞恥的話給搞沒了。
秦行之就有這種天賦,分分鐘讓人發火。
孫蒙讚歎:“不愧是鴻蒙派掌門,這風度,這覺悟,李道長也不過如此罷了……好,恨天伯高風亮節,這事兒就這麼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