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溫簡言神情凝重, 向後倒退兩步,緩緩離開了倒在地上的盧斯身邊。
“……”
他擡眸環視。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少部分裝着各色人體組織的罐子, 還在緩慢地向着遠處滾去,發出漸漸遙遠的滾動聲。
滴答, 滴答。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模糊的水滴聲。
視線所及之處一片混沌,一切都被籠罩在一層不祥的陰影之下, 未知的危險在黑暗中蠢動, 讓人喉頭髮緊。
這個猜測……非常糟糕。
溫簡言記得, 在進入副本時, 自己手環上顯示的症狀是“智力障礙”。
這本質其實並非精神疾病, 但在這個將“同性戀”當做“性倒錯”關押和治療的扭曲背景之下, 人們自然也可以因爲“智力障礙”而被送進療養院。
至於那個他爲自己加上去的“性倒錯”,是否成真倒是不太重要。
畢竟,無論對哪種性別產生慾望,都不會影響溫簡言通關。
可智力障礙不一樣。
副本中危機重重, 即使溫簡言已經調動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和智商, 都無法百分百保證自己能夠從中逃離……
倘若這個症狀成真的話,那他恐怕就會失去思考能力, 也就等於失去了存活下來的籌碼。
在如此危險的地方,意味着必死無疑。
心臟咚咚直跳,大腦在顱腔內發着熱,掌心滲出冷汗。
溫簡言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首先最重要的, 就是要弄明白這種病症爲何會出現。
觸犯了某種禁忌?違背了某種規則?還是單純只是進入這個實驗室, 就會隨着時間推移被污染?
溫簡言最擔心的就是最後一條。
這個判定太過寬鬆,幾乎防不勝防, 簡直就相當於死刑。
他活動了一下握着手電筒的手指,粘膩汗溼的掌心將冰冷的手電筒捂得暖熱,轉動手腕,在偌大的黑暗房間內飛快地環視一圈。
很顯然,這個大廳內只有兩人,也就是盧斯和他的這個隊員。
蘇成,黃毛,以及屬於盧斯小隊的芍藥都不在這裡。
西棟四層沒有其他的分岔路口,而溫簡言一路走來並未見到任何人,也就是說……
溫簡言轉過身,手電筒的光柱穿過黑暗,照在背後敞開一條縫隙的鐵門之上。
——很顯然,他們應該是進入了這裡。
雜蕪的線索中,溫簡言總算摸索到了一點清晰的線頭。
既然如此,“產生症狀”的判定就不是因爲“進入實驗室”,或者是在“在實驗室內待了太長的時間”這樣寬泛而簡單的原因。
否則,作爲和盧斯他們一起行動的隊友,蘇成他們不可能倖免於難。
還有一點很重要……
根據鐵門前的亂象可以看出,這裡應該是發生了什麼騷動的。
以至於即使隊伍中已經有兩個隊友中招,蘇成他們幾人卻沒有轉身向外跑去,而是向着實驗室更深處逃竄……
會是因爲什麼呢?
溫簡言垂下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沉重的鐵架之下,盧斯已經不再掙扎了,他悄無聲息地蜷縮在塵土間,像是一隻驚恐的獸類,本能地打着哆嗦,嘴裡似乎還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些什麼。
以防萬一,溫簡言爲自己激活了一個高級保護罩。
自從他升級到B級之後,所購買的保護罩等級也隨之提高了,不僅時長延長,而且也變得更爲方便,像是薄薄一層膜一樣覆蓋在皮膚上,完全不會影響主播行動。
溫簡言在盧斯身邊蹲了下來。
他小心地用手扒開對方的眼皮,用手電筒照了照,觀察着對方瞳孔的收縮,又探了探對方的脈搏。
即使隔着保護膜,溫簡言仍能感受到,對方的皮膚很燙,脈搏紊亂而快速。
雖然狀態很差,但大概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就是不知道這種狀態是不是可逆的了。
在手電筒的燈光下,溫簡言突然發現了什麼……
他微微皺起眉頭,用手指推動對方的頭顱,讓他向旁邊轉動,露出脖頸。
在那片汗溼而蒼白的皮膚上,能夠看到赤紅色的詭異紋路,像是枝杈一樣分開,密密麻麻,像是蜘蛛網,但又不完全相同……
其中有着不止一個小小的中心點,由不規則的細細樹突連接,彷彿一個個連在一起的小小神經元。
溫簡言眉頭皺的更緊。
他探出手,觸碰了一下在那片網紋的中間區域——
在那裡,隱約可見一個小小的紅點,上面還有一點尚未乾涸的血跡。
像是針頭留下的,又好像是……
滴答,滴答。
黑暗中傳來模糊的,水珠滴落的聲音。
似乎比剛纔靠近了些。
被壓在鐵架下方的盧斯身體驟然緊繃起來,他像是看到了什麼格外恐怖的東西似的,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但嘴裡卻不再發出任何聲音,恰恰相反,他變得格外安靜,安靜到近乎詭異。
溫簡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手電筒對準的方向緩緩轉動着,緩慢地向着頭頂照去。
微微晃動的光柱沒入黑暗,模糊的光亮很快移動到了頭頂,將高高的天花板照亮了一小部分。
整個天花板被赤紅色的詭異肉膜覆蓋,樹枝狀的細紋連接着一個個巨大的神經元,一直沒入黑暗深處。
細細的,針管般的觸狀須垂下,無聲地搖動着,粘稠的猩紅色液體從中滴落下來。
在黑暗中發出滴答的響聲。
那是口器。
細而尖,能夠輕而易舉地穿透皮膚。
注視着那密密麻麻的詭異肉膜,溫簡言有些頭皮發麻。
……至少他現在知道原因了。
在晃動的手電筒光柱之下,那些無數細長的,像是觸鬚般的細線垂下,像是有生命般靜靜地飄動着,無聲無息地向下延展,伸長——
靠近鐵門這邊的是最長的,
溫簡言目測了一下,發現自己和距離最近的口器肢端之間,只剩下了十幾釐米。
他艱難地吞嚥了口唾液,將手電筒壓下,不讓強光直接落在那些詭異的東西之上。
溫簡言再次扭頭,看向面前的兩人。
即使已經陷入了被副本影響的負面狀態,求生的本能仍舊支配着這兩人的行爲。
他們非常安靜。
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一些零散破碎的線索編織在一起。
是的,這些彷彿在隨着呼吸起伏的肉膜沒有眼睛,應該只能憑藉聲音來辨別獵物。
蘇成他們來到了鐵門前,發出聲音之後被捕獲,在因病症而狂化的隊友的攻擊之下,慌不擇路地逃入鐵門之中。
剛剛的動靜太大,很顯然也“喚醒”了這些觸鬚。
但是……
溫簡言的視線落在地面上的那些已經停止滾動的罐子上——每一個罐子的上端,觸鬚都會比旁邊更長一點。
他緩緩地,長長地舒了口氣,脊背上的滲出一層層的冷汗。
謝天謝地。
如果不是他剛剛隨手推翻了架子,讓這些罐子隨意地向着四面八方滾動,發出來自不同方向的聲音,攪亂了那詭異肉膜對方向感的認知,使得它們無法精準定位到自己的位置,他恐怕也已經被不着痕跡地感染了。
【誠信至上】直播間:
“好傢伙,我還是第一次看清楚實驗室上面的樣子……這可太下飯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倒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我記得也有人摸到過這個規律,只可惜後來繼續進鐵門了,全沒活下來。”
“來這個實驗室裡探索的話,其實人是越少越好的,畢竟團隊裡只要有人變瘋,就一定會繼續發生聲音,一個豬隊友可是比一百個敵人要可怕多了。”
在確認盧斯二人不會隨意走動,並且也不會繼續發出聲音之後,溫簡言屏住呼吸,輕輕地向後退去,腳下放輕,無聲無息地向着鐵門的方向走去。
青年身形微側,向着門縫內一鑽,彷彿一尾活魚似的,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鐵門遮擋住那些詭異的肉膜,但溫簡言並沒有放鬆警惕,他深吸一口氣,挪動了一下因爲緊攥手電筒而格外僵硬的手指。
畢竟,副本中的這些領域,只有越向前越難的道理。
他擡起手腕,用手電筒向着眼前照去。
天花板上覆蓋着猩紅的,黏黏糊糊的肉膜,不過,由於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所以那些觸鬚遠遠地懸掛在頭頂,並沒有向下生長的準備。
溫簡言手腕向下,光柱落在眼前。
他的動作一頓,臉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出現在眼前的……
居然是樓梯。
樓梯向上延伸,頂端沒於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等等,他現在所在的不正是最高層嗎?
也就是說,平安療養院還有一個被藏起來的第五層?
樓梯上有着明顯凌亂的腳印。
順着這些痕跡,溫簡言邁開步伐,順着樓梯向上走去。
他的步伐很輕,像是影子般在黑暗中前行。
隨着向上,那些肉膜似乎也在擴大着範圍,不僅是天花板,就連牆壁上都攀附着一層淺淺的紅色肉網,那彷彿神經元般的觸點不規律地鼓動着,空中的溼度逐漸增加。
很快,第五層到了。
和下方制式完全相同的鐵門半敞着,鐵門上也同樣覆蓋着肉膜,彷彿黴菌斑點一樣,不規則的分佈在門板之上。
那種強烈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腐爛的氣味鑽入鼻腔,令人幾欲窒息
溫簡言臉色有些蒼白,擡手掩住口鼻。
他謹慎地擡起手電筒,從鐵門上掠過。
一旁的鐵質銘牌被侵蝕的差不多了,但隱約還能辨認出一點斷斷續續的英文字母。
溫簡言眯起雙眼,仔細辨認着,嘴脣翕動,發出細微而不可辨的聲音:“spiritual……u……”
他一怔:
“uroborus。”
這唯二能被辨認出來的兩個英文詞彙。
第一個的含義是精神。
而第二個的含義則是:
銜尾蛇。
正在這時,門內傳來細細的,被壓低的聲音:
“喂,是你嗎?”
這聲音是……蘇成?
溫簡言眯起雙眼,有些猶豫,但是,還沒有等他再做些什麼,只聽門內傳來對方的聲音,氣音嘶嘶:
“快進來。”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