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

仲夏

梅雨季節,庭園裡樹木和草叢寂靜無聲。連續幾天下雨,平時愛說話的母親對女傭人昌代也懶得張口,默默地打發着日子。

天、地、庭園都被梅雨包圍起來了。

然而秋葉對人們討厭的季節並不嫌棄。

誠然,終日細雨濛濛,頭頂上似乎籠罩着沉鬱的空氣,但云彩底下透出的微光,似乎在催促秋葉工作。

秋葉的工作只是在家裡寫稿,不必像工薪階層每天去上班。

平時正中午,陽光過分強烈,還要放下百葉窗,再打開臺燈。如今光線正合適,省下許多麻煩。秋葉進入梅雨季節開始執筆的《才能論》進行得比較順利,已經完成大半,達400頁稿紙。

秋葉的這篇論文並不泛泛地談論才能,而着重於背景的部分。

泛泛地議論“才能”就會令人產生感受性豐富的、純樸的傾向,認爲這就是“才能”。其實這只是“才能”的表面部分,在它的深層才能探索真正的“才能”。

舉一個具體的例子:石川啄木,不用說是位天才的詩人,也是感情極爲豐富的歌人,但他同時是位容易自我陶醉的、唯我獨尊的利己主義者。他一面感嘆生活困苦,難以生存,一面又去製造困境,甘受痛苦。更嚴重的是,他把困難轉嫁給妻子、兒女和父母。

啄木忍受着痛苦,爲痛苦而煩惱,最後因肺病英年早逝,他是位不折不扣的悲劇人物。

啄木自己絲毫不去反省,不積極地去創造生活,不照顧家人,使妻兒老小都陷入了困境。一心一意地追求文學的真諦,並且認定自己走的道路是正確的。

你能說,啄木沒有才能嗎?但這樣的才能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另一個事例:鬆井須磨子和島村抱月的戀愛。

不消說,須磨子在近代表演史上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女演員。抱月是早稻田大學的教授,是當代數一數二的表演藝術家和劇作家。

兩人的熱戀,因爲抱月有妻子、兒女,受到人們的指責。結果兩人都被恩師坪內逍遙逐出門外。

壞事變好事,兩人發憤圖強,創立“藝術座”劇團,演出托爾斯泰的名著《復活》,奠定了近代戲劇基礎。兩人墜入愛河,不能自拔,最後抱月得急病而死,須磨子殉情自殺,落下了悲劇的帷幕。

現在歷史上只留下兩人悲愴的愛情故事,而真實情況未必如此。

想着想着,秋葉的思緒自然而然移到了霧子身上。

如果自己與霧子的愛要取得成功,那麼以前的羈絆是否有必要一刀兩斷?

秋葉腦海裡浮現出田部史子的身姿。

好久沒有見到史子了。

三天前通過電話,似乎沒有什麼大事。正因爲久疏問候,不能太冷落她,所以約定兩人在近日內一起吃頓飯。

入夜,秋葉到達六本木的牛排店,史子先來了,在門口的休息室等候。

約定六點鐘,秋葉遲到五分鐘。

迄今爲止,約會時史子從未遲到過。

一般女子和男子約會時,或遲到幾分鐘,或早早來到,在一邊閒逛,到了點纔出現在男子面前。

在這種小事上,史子非常守規矩。

“好久不見了……”秋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好久不見,確是事實,但責任在秋葉身上。

“雨又下大了……”秋葉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在史子身旁坐下,女招待立刻端了茶來。

是史子指定的這家店。秋葉問道:

“吃什麼?”

史子立刻回答:

“牛排店當然吃牛排咯。”

如果換了霧子,一定會歪起小腦袋,不知所措,而史子一點不含糊,堅持自己的愛好,充分證明自己的自信。

喝過一口茶,老闆將他們領到裡面的雅座。

“有三個月沒來這兒了。”

“不對,上次來這兒是三月初,已經有四個月了。”

史子對這樣的細節記得很清楚。

今天史子和往常一樣,將頭髮盤在後面,額角微微突出,穿着一身露胸的連衣裙,長長的金項鍊掛在脖子上。

平時,史子的衣着很隨便,常常只穿一件夾克,今天顯得格外華麗。

史子端着葡萄酒杯,問道:

“近來,您很忙吧?”

本來應該作肯定的回答,但牽涉到霧子,秋葉不敢貿然點頭。

“不算太忙……”

秋葉用手摸了摸腦袋,含糊地答道。

“有什麼好消息?”

“沒,沒有……”

“看來您蠻精神的。”

史子只是客套地問問,但秋葉聽來似乎在挖苦自己。

史子握刀叉的姿勢真美。

右手握刀,輕輕地一切,左手叉起肉塊往嘴裡送,乍一看似乎毫不費力,其實史子刀法十分熟練,絲毫沒多餘的動作。

僅看她手指的動作就知她充滿自信。

此刻,她又以優美的動作吃色拉,問道:

“今年暑假您有什麼打算?”

往年梅雨期,從7月中旬起秋葉大多待在山中湖的別墅。去年7月末,母親和昌代一起度假,瞅準她倆不在時,史子來過兩趟。

“您母親也去別墅吧?”

近來,母親上了年紀,懶得去別墅避暑。當然,湖畔的空氣清新些,但老年風溼病困擾着她,離開東京總有所不便。老人家說:

“東京有空調,跟別墅差不了多少,還是在這兒悠閒幾天吧!”

“那麼,只有您自己去別墅咯……”

前些日子,秋葉也曾考慮和霧子一起去山中湖別墅。

在那兒,兩人自己做飯,到湖畔散散步,該多麼快樂。

這樣一來,或許會被史子打聽到。

“您打算在那兒工作?”

暑假待在別墅裡,沒有雜事幹擾,便於工作。

“您要是方便的話,我打算7月底休假。”

“上哪兒去?”

“目前還沒有決定。”

她的意思是優先考慮和秋葉一起度假。

“今年我不知怎樣安排。”

“您不去嗎?”

“倒也不是。”

“那又爲什麼?”

她一再追問,秋葉反而不好回答了。

“因工作上的關係,我可能出去採訪。”

史子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脣。

“近來,有些採訪是很有意思的。”

“有意思?”秋葉不由得一愣,反問道。

史子若無其事地從香菸盒裡抽出一支菸。

迄今爲止,兩人約會後就去旅館開房間。

用不着誰先提出來,兩人配合默契,自然而然會走這一步。

今天離開家時,秋葉曾打算在六本木吃完飯,順便去赤阪開旅館。

近來,他雖然熱衷於霧子,但並沒有忘記史子。他首先忘不了史子的肉體。

說實話,目前秋葉對史子已缺乏熱情,也不會像對霧子那樣,帶她去外地旅遊,給她買新奇的禮物。

然而,他對和史子的性交流依然戀戀不捨。

他雖已沒有興致和史子甜言蜜語地交談,但仍然希望和她保持肉體的接觸。

這樣的內心世界,如果讓一般女性知道了,肯定會譴責秋葉是個任性、自私的男人。這豈不是不要女人的心,只求肉體的結合嗎?

過去秋葉聽一位知名度很高的女評論家說過,對這樣的男人趕緊一刀兩斷。

這位女評論家年過四十歲,尚且如此憤慨,那年輕的女性會更加發怒。

難道世界上就沒有雖不心心相印,卻被對方的肉體打動了心的情況嗎?秋葉難以理解柳眉倒豎的女士們的心情。

如果男人已漸漸淡忘了女人的肉體,那麼她的魅力已經沒有了。失去異性的吸引力,在失去“心”的同時,也不會去要求她的肉體了。

在男女長期交往中,總會有憤怒、爭執和厭倦,心靈不斷在波動,自己也難以剋制。

與此相比較,肉體的紐帶強得多了,一旦交流過後,就在心中深深地紮下根。它的感覺會擴及全身,永世難忘。

只要求對方的肉體,這個紐帶只要存在,男女之間的關係可以維持下去。反之,不需求對方的肉體了,那關係崩裂已不遠了。

秋葉本想把這個道理說出來,但那個思想僵化的女評論家是不會理解的。

誠然,史子的思想不會像女評論家那樣僵化,但她是不是能理解,那就難說了。

史子的肉體不像已過四十,非常柔軟、苗條,或許是年輕時學過芭蕾舞的關係。

她雖已到中年,卻沒有多餘的脂肪,身材苗條,胸部和臀部都很豐滿,但多少有些失去彈性,脖子和手背已出現細細的皺紋,但看起來比同齡人年輕多了。

秋葉不瞭解史子是如何保持青春的,他曾經問過她,她笑笑不作回答。

說不定她在家裡鍛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但史子從不會炫耀自己。

一個女人在外面工作,年輕是資本。她只有一個女兒,家庭氣氛是不會濃厚的。

她常常被誤認爲獨身,走在街上,經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和她搭訕。但也有像能村那樣的男人說她太聰明瞭,難以接近。

一個女人從名牌大學畢業,居然當上記者、自由撰稿人,工作起來不比男人遜色。能村或許認爲史子像個女官員。

然而,秋葉所瞭解的史子也有許多毛病,她很彆扭,並不像她的外表那樣灑脫,有時候比前妻更加歇斯底里。當然,史子極少有這樣的表現,在外面她總是保持着職業婦女的矜持。

只有秋葉瞭解史子表裡不一的兩種面孔,甚至連她的女兒也未必知道。

或許秋葉心眼不好使,他卻欣賞史子這兩種面孔的不斷轉換。

史子是絕頂聰明的女人,遇事處理果斷,從不拖泥帶水。

一旦上了牀,一改平日的矜持。她會做出令秋葉難以想象的媚態,這和精明強幹的史子判若兩人。

只有秋葉瞭解她的驟變。

現在他結識了情感尚淡薄的霧子,偶爾也需求中年女性成熟的媚態。

吃完牛排,又吃了草莓,喝了咖啡,秋葉看了一下手錶:

“走吧!”

史子點了點頭,用餐巾紙擦了擦嘴,站了起來。

出了店門,六本木一帶夜霧瀰漫。

秋葉忽然產生了衝動,想和史子在這細雨濛濛的街上散步。他撐開自動傘,對史子說:

“來,我給你打傘。”

史子不作回答,撐開自己的傘。

“Just walking in the rain.”

秋葉想起老歌中的一節,可是各自打着自己的傘,沒有氣氛。

“上車吧!”

“去哪兒?”

按照過去的慣例,打的去旅館唄。秋葉一揮手,的士停下了。

“上車!”秋葉催促道,可是史子卻不上車,反而倒退一步。

“我這就告辭了。”

“爲什麼?”

“今天我還有點事,您不是挺忙的嗎?”

“沒有的事。”話音未落,司機焦急地按響了喇叭。

“請上車吧!”

“來,一起上車。”秋葉催促道。

史子轉過身,徑自向大街走去。

“喂……”

秋葉從她身後喊了一聲,史子不作回答,撐着傘消失在人羣中。

秋葉想攆上去,在這場合太失體統,只好自己上了車,關上車門。

只剩下自己,也不知該去哪兒?

“去銀座!”

他靠着車窗往外窺視,史子早就沒有人影了。

“怎麼回事?”秋葉眺望着細雨濛濛的大街,嘟嚕了一聲。

他一直到剛纔爲止,一心想吃過晚飯,和史子去開房間,請吃飯不過是個藉口。

然而史子卻突然走了。

誠然,在吃飯的時候史子風言風語,沒有想到會撂下自己走了。

看來,史子仍然生着氣哩,雖在表情上沒有顯露出來,但她的行動告訴了他。

汽車駛向銀座,還沒有告訴司機具體地址。

秋葉向來不喜歡獨自去酒吧或俱樂部。俱樂部裡獨自“佔領”一個雅座,有什麼意思?去酒吧沒有女郎作陪,獨自坐在吧檯邊喝悶酒,更加乏味。

反正一個人是很難打發時間的。

他考慮再三,決定去繭酒吧。那兒打早就熟識了,女老闆即使忙,不來同自己說話,總還會遇見一兩個熟人。

小街上道路狹窄,秋葉便在大街上下了車,在大樓與大樓之間的小道上朝繭酒吧走去。果然不出所料,遇見了一位熟客,是做廣告生意的,年齡和秋葉相仿。

“來了!”一揮手,一點頭,互相通了氣。

在靠門口的吧檯邊坐下,秋葉擦擦被雨水打溼的頭髮,女老闆即刻拿着熱手巾過來了。

“是不是和能村先生約好了?”

“沒有……”

“他剛纔還在這兒哩!”

“糟糕!他上哪兒去了?”

能村一上了酒興能一連喝好幾家。像今晚這樣被史子冷落,只落得自己一個人的狀況下,和能村喝一杯,定能緩和一下情緒。

“或許去‘魔吞’了,他說有一個妞兒等着他。”

“對不起,請你給‘魔吞’打個電話。”

“把他叫來嗎?”

“可能的話,讓他馬上來。”

爲霧子的事,他正要和能村商量。

女老闆查了號碼,撥了電話。

秋葉用熱手巾擦擦手,對吧檯裡的女招待說,要一杯兌水威士忌。

“您自己?”剛纔那位熟人同他打招呼。

“嗯……”

秋葉含糊地回答,點燃了香菸。女老闆似乎找到了能村,笑容滿面地拿着聽筒說:

“找到了,他在那兒剛坐下。”

秋葉接過聽筒,喊道:

“喂,是我呀!我有急事找你。”

“可是我剛到這兒,這可不大合適。”能村不知所措,“要麼你上這兒來吧!”

“不,不,我要在這兒和你說話。”

“奇怪,那妞兒在這兒,你不見見她嗎?”

“總而言之,我在這兒等你。”

能村不能撂下其他客人,也不願意冷落霧子。

秋葉和女老闆在吧檯邊聊了一小時左右,能村終於露面了。

“您來了。”女老闆遞過熱手巾,能村擦擦手,坐到秋葉身旁。

“稀罕,都這麼晚了,你一個人上這兒來,有什麼事嗎?”

秋葉見女老闆去接待別的客人,說道:

“我被甩了。”

“被誰?”

“剛纔和田部君一起吃飯來着。”

對能村不能稱呼史子,還是叫“田部君”爲好。

“她撂下你走了?”

“差不多吧!”

“你被年輕的女孩子弄得神魂顛倒,這就是報應。”

能村猜對了,今晚史子的態度,只能說是報復了。

“因此,你就拿我來做‘替身’。”

“怎麼能說替身呢?我也有事同你商量。”

秋葉要了兩杯威士忌,今晚忽然來了酒興。

“是爲了里美的事……”

秋葉先叫“霧子”,立刻改口。

“唔,這妞兒忽然變了,漂亮得叫人認不出來了,嫵媚動人,着實吃了一驚。”

秋葉本想說,是我改變了她,話到嘴邊縮了回去。爲了調整一下情緒,喝了一口威士忌。

“前些日子,你和她去了京都?”

“沒有……”

“不用瞞我了,她已經坦白了。”

“真的嗎?”

“當然真的,以後你可以問她自己。剛纔我要到這兒來見你,她嘴上不說,表情卻告訴我,她想和我一起來。”

秋葉聽了,心裡一股熱浪誦過,若無其事地說:

“我想叫她不幹了。”

能村瞧了秋葉一眼,似乎在問:“你說什麼?”然後慢條斯理地說:

“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現在尚未最後下決心,反正早晚不叫她幹了。”

“看來,你當真了?”

能村嘆了口氣,秋葉和霧子去了趟京都,發展到要讓她辭職。

一起出去旅行,加深了愛情,難以分手時,還得讓她去上班。她不去上班,沒法見她;突然想見她,必須等她下了班。

讓霧子每夜裡和那些醉漢周旋,秋葉心裡不好受。再說,像霧子這樣漂亮的女郎,下了班也一定有人請她出去吃飯。

秋葉剛見到她時,還是剛從鄉下來的小姑娘。現在和其他吧女相比,毫不遜色,不但如此,她已漸漸成爲“魔吞”數一數二的紅人了。

以前,秋葉去“魔吞”,霧子可以一直坐在他的身旁,而現在不斷有人叫她去陪酒,不能老陪着秋葉。

與其說她美,不如說她還有未經世事的少女的純真。她打扮得並不花枝招展,服裝也較樸素,但品位提高了。

這樣的風度頗得看膩了油頭滑腦的老手客人的好感。

總而言之,這三個月裡,霧子的變化十分明顯。她像花蕾那樣美,而且似乎增強了自信。說話、舉止、態度也變得高雅了,再也看不到她身上的土氣了。

想到霧子的變化,完全是自己一手導演的,秋葉感到甚爲愜意。

當男人們在霧子周圍討好、奉承,他甚至想衝動地喊出聲來:“你們着迷的女人是屬於我的!”

假如別人反問,霧子是屬於你的嗎?他還沒有充分的信心說,是屬於我的。

事實上,和霧子上過牀,給她買衣服、皮鞋,除秋葉以外,還沒有第二個人。

然而,目前還不能斷言霧子是屬於我的。

霧子雖然很溫順,但說不定有朝一日會離開自己,特別是在銀座這樣充滿誘惑的地方,更不能掉以輕心。

爲了牢牢地把霧子抓在手裡,培養她成爲一個理想的女子,必須要儘早讓她離開銀座。

能夠坦白地表明自己這種心情的,除了能村以外,沒有第二個人。

剛纔和其他客人說着話的女老闆走過來,給他們倆換了菸灰缸。

“二位怎麼啦?怎麼這麼嚴肅?”

“我們偶爾嚴肅一回,不行嗎?”

“可是,能村先生總是大聲說話,喜怒哀樂形於色,那多好。”

“是嗎?難道我不能偶爾像貝多芬那樣有點煩惱嗎?”

能村半開玩笑地說,但臉上沒有笑容。女老闆心中有數,知趣地走開了。

“可是……”待兩人調整情緒後,能村沉着地說,“讓她辭職,那得照顧她的生活。”

“那自然咯,我正在考慮。”

“你要做她的贊助人嗎?”

“我還沒有想那麼多。”

“可是,心情總是一樣的。”

秋葉不作回答,能村一時想不出適當的話來,嘆了口氣。

“這事非同小可。”

“可是這孩子不會太浪費的。”

“我不是指錢多少,至少你得養着她。”

既然讓她辭職,也不會再叫她去幹別的工作。

“我認識一個人,也是喜歡某吧女,讓她辭職,把她養起來。可是那孩子一天到晚無所事事,覺得無聊。一天不去看她,她就鬧,最後打電話到那人的公司和家裡,鬧得滿城風雨。”

“……”

“當然,你是獨身,情況有所不同。”

“那女孩子多大歲數?”

“大概二十五六歲吧。”

霧子二十三歲,女人覺得無聊跟年齡沒有關係。

“後來怎麼樣了?”

“爲了給她解悶,讓她學開車,和一個年輕男人好上了,一走了之。”

原來秋葉以爲讓霧子辭職,這事很簡單,其實有許多麻煩。多年以來在銀座混的能村的話是有說服力的。

“難道你和她住在一起嗎?”

“那倒不見得……”秋葉說到這裡,含糊其詞說不下去了。

秋葉當然願意和霧子住在一起,但暫時還沒想得那麼遠,當務之急,趕緊把霧子從醉漢們的魔掌中解放出來。

左側的兩位客人走了,又進來三位客人,秋葉和能村挪到吧檯的一端。

“對不起。”

女老闆向他們表示歉意,她考慮兩人在談正經事,在角落裡比較合適。

“話雖如此……”又要了一杯威士忌後,能村忽然又想起了什麼,說道:“我真沒有想到你會如此當真。”

能村顯露出難以理解的表情,而秋葉也沒想到自己會對霧子如此着迷。

在短短几個月裡,秋葉已陷入了泥沼,難以自拔。

當然,現在他不認爲是泥沼。

“她確實不是壞女孩……”

能村喝着威士忌,沒有再說下去,秋葉卻急不可待地問道:

“你想說,她太年輕了,是不是?”

“不,這是你的愛好,我能說什麼呢?”

又停了一會兒,能村說:

“我真沒想到你會選擇這樣的妞兒。”

“那麼你以爲誰合適呢?”

“個人的好惡,誰也不能干涉,如果你真要我說的話,那還是田部史子與你相配。”

“可是那女人給人以一種陰冷的感覺。”

“對職業婦女,自然會有這樣的感覺,但她各方面條件還可以,既聰明又能幹。”

能村貶低了霧子,秋葉忽然感到霧子太可憐了。

霧子也不笨呀,如果她願意的話,也能做其他工作。就因爲她是銀座的吧女,能村輕視她,這種看法不能使秋葉心服。

“你的意思是,在酒吧當吧女就不行嗎?”

“逢場作戲,那再年輕也沒關係,可是現在你如此當真,這就另當別論。”

“你說下去。”

“你被認爲是代表現代才智的人物,爲什麼對這個妞兒如此着迷?”

“這是新聞記者起鬨,給我定的位,才智和喜歡女人是兩碼事。”

“那我無話可說了。”

“我決心讓她辭掉酒吧。”

秋葉像個淘氣的孩子,斬釘截鐵地說。

秋葉和能村又換了一家酒吧,一直到11點半才分手。

秋葉再去常去的依斯特咖啡店等待霧子。

今天他本來想和史子過夜,不打算見霧子。突然被史子撂下,在和能村喝酒時,急不可耐地想見霧子。

其原因,一是受了史子的冷落,二是能村認爲他和霧子的關係不該如此深入。

能村如此坦率地表示自己的意見,那是他的友情,但他的說法,對霧子太不公平了。

誠然,霧子是銀座的吧女,沒有上過大學,在智能和品位上不如史子。

然而,霧子現在還年輕,往後還能發展,到了四十歲,也不見得比史子遜色。

能村認爲史子合適,這話也有道理。她是個有學問的知識分子,但他喜歡的不一定非要是有才智的女人。

秋葉認爲智能和對異性的追求沒有關係。學識高了,追求也隨之提高了,那也不一定。

一般說來,腦袋大的人,對女人的淫亂的姿態充滿好奇心。而知識分子處於與愛憎無關的場合,對女人不是膽小,就是缺乏說服女人的才能,那是自我防衛的本能。

想到這兒,秋葉終於想開了,將錯就錯。

起初,他想和能村商量商量,沒想到他如此貶低霧子,自己的感情反而高漲,最後他甚至想喊出來:“你不知道霧子的身體有多麼誘人!”

本來嘛,男女之間的事,第三者是難以理解的。

男女之間的事,不瞭解他們性交流的感覺,第三者是無法理解的,真正瞭解對方的是有過性交流的當事人。

本來,這種事用不着同別人商量,自己決斷算了。

雖說是商量,但秋葉早已決定讓霧子辭職。能村聽了這話,有點掃興了,最後換家酒店再喝,也不過是敷衍了事。

秋葉覺得過意不去,自己也興致索然,於是打電話給霧子,約她出來。

過了午夜12點,銀座的咖啡館是男女約會的地方。依斯特咖啡店在酒吧、俱樂部密集的地段,生意特別好。

此刻,十二三個的雅座幾乎已被幽會的男女佔滿了,當然等待的是男人居多,悠然自得地抽着煙,眼睛不斷向門口望去。

只要門口出現一個女人,所有視線都射向她,一看不是自己等待的人,立刻扭過頭去。

秋葉坐在靠中間的雅座,臉朝着門口,點燃了煙。

霧子的酒吧是11點45分下班,這兒離“魔吞”步行四五分鐘的距離。12點應該能到的。

秋葉伸手去端咖啡杯,順手看了一下手錶,這顯然是無聊的動作,秋葉藉此來遮羞。

這樣的動作重複了三次,霧子出現在門口。

霧子站住,朝四周掃了一眼,一發現秋葉,徑直走了過來。

其他男人的視線跟着霧子走,到了秋葉的雅座便停止了。

秋葉本想說:“瞧,多麼漂亮的女人!”但他終於剋制住了,朝霧子點點頭。

或許是她急匆匆趕來,不住地喘氣,捋了一下頭髮。從京都回來後,霧子一直保持披肩發。

“很忙吧?”

“不太忙,只是有個客人也邀我出來玩。”

秋葉打電話給魔吞剛過11點。

“您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本來我就不想同他們出去。”

“如果我不打電話去,你就走了?”

“女老闆也一塊兒去,我不好拒絕。”

霧子要了一杯冰咖啡,用手巾輕輕地拍打一下肩膀。霧子今晚穿着一件淺綠色的連衣裙,束着一條寬幅的黑皮帶,顯出她那苗條的腰身。整個色彩淡雅大方,半露着的胸口戴着金項鍊,那是半月前秋葉送她的禮物。

“可是,不會得罪那個客人嗎?”

“不會的,我和女老闆說了。”

“你說我在等你?”

霧子率直地點點頭,用吸管喝冰咖啡。

秋葉見這情景,心情很複雜。

“女老闆生氣了吧?”

“不,她是個善解人意的人。”

霧子倒沒事了,可是自己對魔吞的老闆總有點不好意思。

“剛纔我和能村在一起。”

“9點鐘我見過他,後來就沒影了。”

秋葉點點頭,喝了一口咖啡說道:

“我看你不要再幹了。”

“您說什麼?”

“不要再幹吧女了。”

霧子不禁一愣,注視秋葉的表情,少頃,惴惴不安地說:

“我能幹什麼呢?”

“學學做菜、英語會話,還有其他許多事情可做。”

“可是,我……”

“生活上的事,你不用操心。”

霧子歪起腦袋想了半天,那細細的脖子在燈光下暴出青筋。

“這事情來得太突然了……”

“那倒是的。”

對年輕女孩子,遇到這種事,會一時不知所措。讓她辭去銀座酒吧的工作,對秋葉來說那是最簡單不過的事,可是霧子需要下很大決心。

“好吧!這事兒你慢慢考慮考慮。”

秋葉彷彿自言自語,拿起賬單站了起來。

雨漸漸小了,可是空氣悶熱。

秋葉撐開傘,讓霧子和他並排走,朝比較空曠的晴海大道的出租汽車站走去。

銀座一帶的酒吧打了烊,又加上下雨,很多人在這兒等車,幸好都撐着傘,不太扎眼。

“今天帶你去一處不同尋常的地方。”

迄今秋葉和霧子都到大旅館開房間,還沒去過“Love Hotel”。

因爲一直帶她去第一流的大旅館,不好意思開口說去情侶旅館,可是偶爾去一次也不壞嘛。今晚秋葉特別興奮,身上燃燒着慾火,剛纔被史子冷落,此刻急需找個對象發泄。

“可以嗎?”

秋葉問了一句。霧子默不作聲,她本來就不知道要去哪兒,自然難於回答。

“很近,去澀谷。”上了車秋葉對司機說,然後轉過身來問霧子:

“剛纔要帶你出去喝酒的客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公司經理,做藥品生意的。”

“年齡?”

“四十歲左右。”

女老闆也要跟着去,本以爲一定上了年紀,可他才四十歲,這使秋葉感到意外,比自己還小九歲。

“是第二代老闆吧?”

“或許是吧,他父親也常常在銀座玩。”

“那就是吃父親的公子哥兒。”

聽說比自己年輕,秋葉對這個沒有見過面的對手燃起了妒火。

“不過,這個人挺有意思。”

“你剛纔不是很討厭他,是不是?”

“是的,他要和我結婚,真煩人。”

“此人還是獨身?”

“以前結過婚,現在離婚了。”

“那麼,你是怎樣考慮的?”

“我沒有這個打算,叫我媽媽見了,也不會同意的。”

霧子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正合秋葉之意。

“大少爺離了婚,這種人指望不得。”

秋葉忘了自己也是離婚的,一個勁兒貶低對方。

汽車穿過澀谷的十字路口,駛到“東急”總公司大街,馬路忽然變成上坡路。這一帶,Love Hotel的霓虹燈五光十色,十分醒目。

“彌勒柔”就在坡道盡頭的左邊。

秋葉得知“彌勒柔”是上百貨公司購物的時候。他家在南平裡,經常到這兒來。高聳入雲的大樓上五光十色的招牌引人注目。

這是一家新開的Love Hotel,廣告上大肆吹噓,房間裡四面都是鏡子,可以從各個角度欣賞。日語中鏡子叫“彌勒”,乾脆起名叫“彌勒柔”,太有意思了。

第一次去“彌勒柔”,還挺順利。周圍的Love Hotel鱗次櫛比,因爲新開張,牆壁粉刷得雪白,花裡胡哨的霓虹燈令人目眩。

“到了……”

秋葉下了車,嘆了口氣。霧子跟在他身後,進了自動門。右邊是總服務檯,對面的牆上貼着各個房間的內部照片,並標出價格,顧客根據自己的需要任意選擇。旁邊是投幣箱,投幣後就可拿到鑰匙進房間。

這樣做,可以不必和總服務檯的人打交道。秋葉選了一間日本式房間,上了電梯。

你來過這樣的旅館嗎?”秋葉半開玩笑地問道。霧子立刻搖搖頭。

上了樓,走出電梯,黑乎乎的走廊,只憑腳下的燈光照明。秋葉掏出鑰匙,打開了306室的房門。

屋裡,迎面是六鋪席的休息室,屏風後是臥室,都是日本式的。休息室中央有桌子、鏡臺和冰箱。

“喝點啤酒吧。”

爲了遮羞,秋葉沒話找話說,隨手打開冰箱。霧子進了化妝室,秋葉趁這空隙,朝臥室窺視,屋中央鋪兩牀花被,並排擺着兩隻粉紅色的枕頭。

被褥那一邊的牆壁是隔扇,鏡面向左右兩側敞開。仔細一看,腳後頭、屏風的裡側,都是亮晶晶的鏡面;一擡頭,天花板上也鑲着長方形的鏡面。

只要一按電鈕,所有鏡面都在燈光的照耀之下。

“原來是這樣……”

秋葉環顧室內的裝置後,坐到桌子跟前。這時,霧子從化妝室裡出來了。

上牀之前,霧子必定要衝淋浴。秋葉等不及,想讓她鑽被窩,她轉過身去:“請等一下。”朝浴室走去。

雖然沒有出汗,但霧子絕不就此上牀。霧子如此愛乾淨,是否來自於母親的遺傳。

如果真是這樣,在母親改嫁以前,她家是守規矩、講禮儀的家庭。

“洗澡嗎?”秋葉問道。

霧子困惑地朝浴室看了一眼。

從這日本式房間,透過玻璃看,可以望見浴室的一角,或許這使霧子猶豫不決。

“我不會看你的,你先洗吧。”

秋葉脫掉衣服,獨自坐下,面朝浴室。

當然,如能窺視霧子入浴,那是最理想了,不過,今晚四周圍全是鏡子,可以充分地觀賞霧子雪白的肌膚,不用着慌。

秋葉想象着幾分鐘後的美景,不料霧子仍坐在桌子邊。

“快去洗吧,我不會看的。”

秋葉過去拉上玻璃隔扇上的窗簾,霧子這才放心了。

目送霧子進了浴室,秋葉關掉房間裡的燈,進了臥室。

近來Love Hotel的佈置搞得奇形怪狀,令人瞠目。什麼圓形的雙人牀、吊牀,不一而足。這間臥室比較簡單,因爲四面有鏡子,這就足夠了。

秋葉倒在被褥上,隨手按了一下右邊的電鈕,與牀鋪平行的鏡子大放光明;再按一下中央的電鈕,腳底下的鏡子射出柔和的光;接着按下左邊的電鈕,左首屏風上的電燈亮了。

躺在被褥上的自己的身姿,映在三面鏡子裡,秋葉一時驚慌失措。這樣場面,似乎在衆目睽睽之下,兩人如何做愛呢?

秋葉又按了一下有“上”字樣的電鈕,這時天花板上的鏡子也亮了,秋葉仰臥着,看到了自己的全身。

“這玩意兒真厲害!”

秋葉不禁嘟囔了一聲,重新看看這些“機關”。

如果霧子一絲不掛映照在這鏡面中,會是什麼樣子?秋葉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之際,霧子洗完澡從浴室裡出來了。

她胸前裹着一塊大毛巾,下身裸着。

霧子的睡態固然很美,赤裸着的身子裹上一塊大毛巾的姿態也不難看。爲了防止頭髮弄溼,她把頭髮往上一盤,露出細細的脖子,更有一種新鮮的妖豔之感。

“快進被窩吧。”

秋葉抑制自己焦急的心情,掀起被單的一端,霧子蹲下身子鑽了進來。她還沒發覺周圍的鏡子。

待她全身進了被子,秋葉一把抱住她,剛洗過澡,全身散發着難以形容的清香。

待身子暖和過來後,秋葉撫摸她的背脊,一邊掀開了被子。

梅雨天的悶熱,光着身子也不會覺得冷。霧子聽任秋葉擺佈,秋葉掀掉裹在身上的大毛巾,露出霧子全裸的身姿,按下了枕旁的電鈕。

瞬間,熒光燈照在隔扇的鏡面上。

霧子背對着鏡子,剎那間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她回過頭一張望,驚慌失措地搖搖頭:

“不……”

她雖背對鏡子,那豐滿的胸部和細細的腰身浮現在明晃晃的鏡面裡。

“關燈……”

秋葉按住了企圖逃脫的霧子,打開了腳跟前鏡子上的燈。

強烈的光束突然射到霧子的大腿上,她急忙縮起了腳,秋葉沒理會她,又打開了天花板上的燈。

“呀……”

霧子大吃一驚,急忙用手捂住臉。

然而,她已無法掩蓋赤裸着的身子。

她仰臥着,從豐滿的乳房、白而細嫩的腹部,一直到縮起來的腳,在鏡面裡一覽無遺。

“別這樣……”

“不,我要這樣。”

霧子縮着腳,顧前顧不了後,她轉過身去,腳後的燈光照着胯股間和臀部。

霧子已被四周的鏡子包圍,無處可逃。

秋葉陶醉於這美不勝收的景象。迄今爲止,他已數次見過霧子的身子,但藉助鏡子的媒體,別有一番情趣,那妖豔的媚態,激起了秋葉的興奮,難以自制。

男人自然喜歡觀賞女人這樣的裸體,秋葉確信,把她掩蓋起來,毋寧說是罪惡。

秋葉甚至忽然產生一種錯覺,似乎是皇上在觀賞後宮的麗人。

霧子的裸體躺在四周都是燈火通明的鏡面裡。不論從哪個角度,都散發出她青春的活力。

“別這樣,快給我蓋上被子。”

霧子伸出手到處亂抓。

早已踢到一邊的被單,她無論怎樣也夠不着。她越動,其結果,各種各樣的姿態在鏡面裡映了出來。

隔扇上的鏡子映出她豐滿的胸部、雙臂、膝蓋。屏風上的鏡子映出她的背部、腰部的曲線。

腳後的鏡子映出縮起來的雙腳及圓乎乎的臀部。從下往上看,霧子臀部特別大,胯股間窪溝看得清清楚楚。

一絲不掛的女裸體,從天花板上的鏡子裡看得格外清楚,她那一頭黑髮散亂在枕頭上。

“真美!”

秋葉像說夢話似的嘀咕了一聲,兩隻眼睛死死盯住鏡面裡的裸體。

霧子苦苦地哀求秋葉,但秋葉怎能捨棄這美麗的畫卷。

“求求您了。”

霧子再一次哀求,秋葉只裝沒聽見,將視線移到腳後的鏡面。

霧子再次嘟囔:“您真混……”

秋葉的耳中傳來的似乎不是霧子的聲音。和剛纔哀求的聲音不同,霧子好像甦醒了。

秋葉不由得吃了一驚,掉過頭來看,原以爲霧子閉着眼睛,卻不知,鏡面裡的她,眼睛睜得大大的。

“您真混……”

沒錯,霧子是看着鏡面說的。

秋葉看着她陰冷的側臉,不由得退縮了。

秋葉原以爲霧子害羞地縮着身子,閉起眼睛,被四周的鏡子照得一定擡不起頭來,東躲西藏。

可是霧子此刻擡着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着鏡面,看不出她害羞的樣子,可以說,她充滿着好奇心在琢磨這鏡子的裝置。

開初,霧子驚慌失措,到處亂抓被單,想蓋住自己的身子,發現辦不到,乾脆睜開眼睛朝鏡子看。

霧子發現明晃晃的鏡子裡映出自己的裸體,自然羞得擡不起頭來,但仔細一看確實很美。而對觀賞自己裸體而狂喜的秋葉覺得不可思議。

秋葉忽然覺得頭上的血直往下流。

觀賞鏡面裡的女裸體,產生了無比的喜悅,這是因爲看到女人羞答答的表情。她那躲躲閃閃的動作,更有觀賞的價值。

可是,霧子睜開眼睛,甦醒過來。秋葉反而覺得自己在她怒目睽睽之中,這場面太滑稽了。

忙着制止赤裸女人的反抗,一心只顧看鏡面裡的女裸體,沒意識到自己赤裸的身子有多難看。仔細想想,肌肉鬆弛的中年男子的身體怎能和水靈靈的女裸體相比呢?

“你太美了……”

秋葉說罷,拽過腳後頭的被單。

此刻,他只想遮住自己丑陋的身體。

“你沒見過這樣的旅館吧,所以領你來玩玩。”秋葉邊說,邊關掉所有的燈,只留下燈籠式的檯燈。

剛纔已適應明亮的燈光,一旦關掉,那燈籠式檯燈裡透出的光束,別有一番風情。

霧子的身體一步一步地被開發,一次比一次美。

霧子真正“覺醒”是從京都旅行回來之後。從那以來,秋葉一星期兩次和霧子同牀。

起初,只要能摟住她光滑的身子就滿足了,現在似乎稍感不足。

有時,霧子似乎像孩子那樣淘氣,只要秋葉一停手,不再撫摸她,她便鬧彆扭,對秋葉說:“呃,您怎麼啦?”

夜深了,秋葉累得想先睡覺,她卻搖晃着秋葉的身子:“別睡嘛,再陪我玩一會兒……”

秋葉問她:“你還要嗎?”霧子便搖搖頭,“不……”,可是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訴秋葉,她還想要。

秋葉最喜歡看霧子這樣焦躁不安的表情。

“我不嘛……”

霧子像只小貓似的對秋葉撒嬌,實在可愛。

有的女人有豐富的性經驗,把性的魅力露於表面;有的女人謹慎、謙虛,似乎對性的交流毫無興趣,一旦燃燒起來,更能激起男人的情感,使男人沉浸在一種優越感裡。

“只有我才瞭解她的本來面目。”

霧子此刻已變成這樣的女人。

她在酒吧上班時落落大方,而此刻才真正體現出女性的魅力,又殘留着與生存競爭十分激烈的世界不相稱的風情。

上牀後,她才突然一變,當然不是變成一隻獅子,而是變成一隻徹夜啼哭的小貓。

由於秋葉的精心栽培,霧子從內裡漸漸改變,此刻已成了一盆非常好看的盆花,她的“成長”是非常順利的。

但也使秋葉感到不安:就這樣“成長”倒也罷了,不要“成長”爲一個貪得無厭、難以對付的女人。

秋葉如此熱烈地撫摸着她的肌膚,只圖眼前的快樂,沒法想得更遠。

在燈籠的映照下,霧子雪白的身子又浮現在鏡面裡,又燃起了秋葉的情慾。

這時,霧子卻變得十分溫順,聽任秋葉的擺佈。一旦完了事,周圍的鏡子,一切煽情的裝置成了多餘的東西,秋葉趕緊把鏡子上的燈全部關掉,仰臥在牀上。這時霧子總是依偎在秋葉的胸口,半截身子趴着睡覺。

平時,秋葉總是先昏昏睡去,而霧子聽着他鼾聲,不多時自己也困了。待半夜秋葉一覺醒來,發現霧子睡得很香。她拿秋葉的胳膊當枕頭,像只小鳥安睡在鳥巢裡。

起初,霧子上牀後,怯生生的,身子直打哆嗦。現在起了很大的變化,對她的適應能力,秋葉驚訝不已。

這是進步呢,還是退步?秋葉一時弄不清楚。但霧子已習慣秋葉的肌膚,這是事實。

以前,房事過後,秋葉來了睡意,昏昏沉沉之際,霧子一定得叫醒他。最近,霧子已和秋葉一起昏昏睡去。

“起來吧!”

秋葉叫起她來,霧子無精打采,懶洋洋地點點頭。

誠然,性的交流得到滿足之後,就懶得動彈。如果是正兒八經的大旅館,倒無所謂了,可是在這Love Hotel,不想再待下去了。

目前這樣狀況下,秋葉想:應該有屬於自己的房間。現在和老母親住在一起,總不能讓老人家搬出去。

“下回夏季度假時,去山中湖,怎麼樣?”

秋葉的別墅在山中湖,今年母親常住院,看來不會去別墅。

“到那兒去住上一個月。”

“這麼長時間嗎?”

“你不要再幹了,總之不要欠他們的錢。”

“那倒沒有。”

“這就簡單了,幹到這個月底吧。”

秋葉早就有這個打算,看來,霧子慢慢會同意的。

秋葉瞥了一下枕旁的表,2點半,進來時12點半,已經過了兩個小時了。

“起來吧!”

“等一下。”

秋葉下牀,霧子制止他,先下了牀。

霧子想去衝個淋浴,再穿上衣服。

史子和霧子不同,上牀前洗個澡,房事後就不洗了。史子曾經這樣說過:“我不想洗掉您沾在我身上的氣味。”

秋葉感到滿足,但有點不是滋味。

不想洗掉和男人房事後的氣味,正是愛的表現,同時也可窺見這個女人情慾之深。這是中年婦女的特點。

然而霧子一定要衝個澡,她不像史子那樣情深,但她具備了年輕女人的清爽。

秋葉坐在桌子跟前抽菸。這時,霧子從浴室裡出來了,她已整整齊齊地穿上衣服,頭髮也梳理完畢,因爲不再去上班,臉上不需要化妝,但肌膚卻非常靚麗。

二十三歲的年輕女子,每經過一次房事,就在她身上注入了活力。

與霧子相比,秋葉稍感疲倦,他的酒尚未醒過來,但主要是房事後的疲勞。

秋葉穿上衣服,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霧子則走進臥室去整理被褥。

隔着屏風,看不太清楚,霧子好像在疊浴衣,整理牀單。

秋葉的前妻從來不這樣做,或許出身於富裕家庭,她認爲鋪牀疊被是女傭人的事。

此外,秋葉還和幾位女性發生過關係。房事過後,鋪牀疊被的,都是出身貧寒卻有教養的女人。

近來,秋葉之所以傾心於霧子,是因爲她具有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性情,會關心人,這些深深紮根在她身上。

霧子整理好被褥,從臥室裡出來,秋葉給她斟上啤酒。

“真好喝……”

霧子喝了一口,手握酒杯,縮起了脖子。這一舉動,同剛纔做愛時判若兩人。

“走吧!”

秋葉用電話告訴服務檯。本來想讓服務檯要一輛出租汽車,一想這麼大年紀從Love Hotel出來還有點抹不開,就算了。

把鑰匙交給服務檯,付了房費,兩人來到外面,雨已經不下了。雖已凌晨3點,小街上的行人卻熙熙攘攘,偶爾還有汽車擦肩而過。

秋葉和霧子躲開人羣,撐着一把傘,兩人肩並肩下了坡,要了車。

“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你家不是離這兒不遠嗎?”

“不,我去你的住處。”

霧子的公寓在睛海,方向正好相反,秋葉想趁此機會兜兜風。雖稍遠一點,但深夜馬路上車少,無需多長時間。

“這一回,要給你找一個住處。”

汽車已駛到高樹町附近的高速公路,秋葉湊在霧子的耳邊說:“在青山、原宿,或者在自由丘一帶好嗎?”

秋葉的家在澀谷,離這些地方都很近,很方便,哪兒都行。

“住在那樣的地方嗎?”

“怎麼?你不願意嗎?”

“不,我早就想住在那樣高級的地方了。”

秋葉感覺到霧子的呼吸。

“辭去酒吧,找個舒適的地方,悠閒地過上一段日子。”

“我要是不幹了,自己想做的事太多了。”

秋葉想象着在新的住處吃着霧子做的飯菜,一起上牀的情景。

“真的不幹嗎?”

“當然。”

“那好,我幹到這個月底。”

霧子突然下了決心說道。秋葉一時不知所措,但對霧子的決心自然不會有異議。

“那好,下星期我們去找新房子。”

秋葉一下子興奮起來,自己將有新家了,他激動地握住霧子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