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吃驚地望着張英：“啥？安全的事，還有過期的？安全方面的規章制度，現在就不用執行啦？”
“大伯，我不是這個意思。安全還是要抓的，但，我們不能按爹那時訂的一套制度來執行。今年，我們不是要爲職工搞勞動保障，醫療保險，年輕的還要給她們交結婚金……馮小妹的事已經發生了，讓她呆在醫院裡，我們不聞不問，一腳把她踢開，現在的形勢能行得通嗎？”
華金平也明白，目前的形勢是政府很傾向於工人的，廠裡自訂的一套規章制度是不派用場的。馮小妹這種事，打起官司來，公司是絕對佔不到便宜的。兩人爭了半天，最後，金平只同意暫借一萬元給馮小妹，而且表態截指的醫療費能給予報銷，至於接指的醫療費絕對不報。
張英拿着華金平批的一萬元借條來到財務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忿忿不平地說：“金平這人的心比我公公還辣。他只肯借給馮小妹一萬元，不同意爲她接指。舅舅，你想，小妹勤勤懇懇爲廠做了十來年工作，現在受了傷，爲了不多花兩萬元錢，讓她截去一個手指，成爲終身殘疾，我們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徐志明低下頭，從老花眼鏡上邊看看氣憤的張英，很讚賞她同情工人的胸懷，於是幫她出起點子來。現在，讓張英自己寫張兩萬元的借條，到時華夏新的總經理出來後，再幫馮小妹處理這件傷殘的事情。
馮小妹沒有截指，十天後，指頭接得很好，能夠輕微地彎曲，接指成功了。張英去醫院接她回家的時候，馮小妹拉着她的手，高興得直跳，把一個傷殘的手指彎曲給張英看：“張姐，你看，一點沒問題，每根指頭一樣啦！”
兩天後，王小苟領着箇中年人來到財務科。徐會計認得中年人是鎮社保所的單所長。王小苟很神氣，坐在沙發上，一條腿擱在另一條腿上，皮鞋擦得很亮，高高地翹起，嘴裡呼呼地噴着煙霧，弄得瘦削的臉孔隱沒在雲霧中。單所長從皮包裡拿出一疊文件，說馮小妹的傷殘斷指，判定爲十級傷殘。根據勞動法規定，十級傷殘，公司要賠償五萬元傷殘費。
“啥？還要賠五萬元傷殘費？”老會計大吃一驚。
“徐會計，這裡有國家的法律依據。”單所長平靜地說，把那一本文件送到徐志明面前。
老會計做不了主，趕忙打電話把金平和張英叫到財務科來。
華金平鐵青着臉來後，看了看那文件，不以爲然地說：“政府的規定我們不管，我們公司跟職工訂過安全合同，只要他們違規操作，造成的傷殘事故由他們自己負責。假如依了政府，放任職工工作不負責任，出了事故，工廠給他們治療，還要賠工傷費，企業還能生存下去嗎？”
單所長不示弱地說：“小老闆，聽你講似乎有道理。但是，工人爲老闆創造利潤，他自己僅僅拿點工資養家活口。一旦造成傷殘，你說，叫他們如何承受？”緩和了一下口氣，單所長又說，“我們政府始終是要維護弱勢羣體利益的，勞動部門發文件也不是隨便亂髮的。至於你們公司簽訂的所謂安全合同，都是無效的。不信，你可以走訪上級。”
“這……”單所長說到這地步，金平覺得跟他爭已經沒有意思，想了想，說道：“單所，目前我父親住院，這種事只能讓他回來後再處理。眼下，我們做不了主。”
王小苟坐不住了，這明擺着華金平是在推諉職責。他跳起來怒道：“單所長，我們走，跟他們法院見高低。哼！華金平，我告訴你，我王小苟也不是吃素的。我已經摸底了，像我們家小妹的傷殘，起碼能賠十萬。”他看了看一旁低頭不語的張英。張英的一隻受傷的眼睛周圍，還有青紫的痕跡。他一下子緩和了口氣說：“平時你們公司對小妹不差，特別是張主任還去醫院照顧她。我王小苟也是講義氣的，人家待我八尺，我要敬他一丈。單所長跟我商量，說公司很難，不要十萬，只要五萬。好，一句話，我王小苟答應五萬。如今倒好，我讓了這麼大一步，你們反而來個不認賬，嘿嘿，到時候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華金平從襯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煙來，自管自抽出一支吸着，沒有開口，只是冷冷地笑笑。
徐志明會計是拎得清目前政府的政策的，政府是百分之百要爲工人說話的，大形勢就是如此。一旦上了法院，結果對公司絕對不利。於是笑着對王小苟和單所長說：“你們也給考慮考慮公司的難處。小妹的醫療費要三萬多元，再讓公司出五萬元補償費，公司實在難以接受呀。是否你們再讓讓步，來個三萬元怎麼樣？”
單所長擡眼望望王小苟。王小苟翹着腿，仰臉噴得煙霧繚繞，想了想，朝張英看了一眼，一拍腿，說：“好，聽單所的，再讓兩萬。”
徐會計扶扶眼鏡，擡頭問華金平：“三萬，你看如何？”
金平狡黠地一笑：“你問問張英吧。”
徐會計轉臉看着張英，用目光詢問着。
此時張英正想，馮小妹雖然違規操作受傷，但她畢竟爲公司工作才造成的，補償她幾萬元錢也不算啥。現在老會計問她，她脫口而出：“我沒啥，還是大伯做主吧。”
金平嘿嘿笑道：“張英，你讓我做主，你做好人哪。我可一分錢都不同意的。”說完，金平氣哼哼地走了。
幾天以後，徐志明老會計接到王振明律師的一個電話，說江東市法院來人，他們提供了馮小妹傷殘手續，要強制從華夏的賬上劃給法院十萬元，說是賠償給馮小妹的傷殘費。還是王振明律師出面，才以五萬元擺平了此事。徐志明聽到這件事，臉色氣得發青，心裡罵金平：這小子，自以爲了不起，三萬元不解決，偏丟了五萬元。我去醫院跟姐夫、姐姐商量商量，金平這傢伙能挑華夏的重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