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會計說:“銀平已經出差去了,上午走的時候,他就委託他哥哥辦這件事。不信,你們問王律師,他也在場。”
王振明順口說:“當時銀平是這麼說的。”
金阿福不滿地對王振明說:“王律師,聽說你們律師打官司,都要有依據。到時候華部長說銀平不簽字,不認賬咋辦?告狀告到天邊,也沒用了,是不是!”
徐會計用手裡的圓珠筆敲着桌子,爲難地說道:“阿福,這樣吧,我是銀平的舅舅,我代他籤個字。”
“徐會計,你真會開玩笑,總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華字。你姓啥叫啥,大家怎能信你?”
徐志明哭喪着臉推推眼鏡,自語道:“要華家的人來籤……有了,叫子珍來籤吧,他是華家的獨生女。”
金阿福可不讓,又說:“老會計,你真的老糊塗了,子珍已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能算是華家的人了。”
“那,那阿福你們太認真了,叫我們咋辦?”
華金平臉色變青,兩眼像狼一樣盯住金阿福說道:“阿福,看來今天我們是籤不成協議了。”
“那就讓銀平回來後再籤吧。不過有些工人能不能堅持到他回來,我可說不準。”
“隨便!”華金平揮揮手說,滿臉怒氣地走出了會議室。
老會計怕事情弄僵,忙喊金平別走,一面讓大家別激動,事情總有辦法解決的。
華金平沒有轉身,此時,張英拿了一份車間工人出勤表來找徐會計。徐會計一見高興起來,用手拍打着自己的頭,自語道:“我真的老糊塗了,今天在醫院時姐夫和姐姐交代我,說目前公司的發票和其他事情簽字的,就金平銀平一起籤纔可以。萬一銀平不在,就讓他老婆代簽啊。老金,讓張英代簽,可不可以啊。”
金阿福笑嘻嘻地朝張英看看,二話不說:“行行,有張主任簽字,我們放一百個心,大家說,是不是?”
“就是張主任一個人簽字,我們也信得過她。”幾個工人異口同聲說。
張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咋回事。當她看了徐會計遞給她的協議書,一切才明白過來,她紅着臉對大家說:“既然大家信得過我,我就代簽了,簽了以後不可以賴賬。大家今後不能去新宇上班。”
金阿福拍拍胸脯說:“只要你張主任簽字,新宇鋪滿金子我們都不去。”
張英向後攏攏頭髮,將兩隻油膩膩的手在牛仔褲兩邊擦一擦,彎着腰,趴在會議桌上,拿過協議書上,工工整整地寫上了“張英”兩個字。
這一切王振明都看在眼裡。
張英在協議書上簽字後,金阿福等職工都放心了。大家知道,只要張英承諾的事情,沒有一件不兌現的。就算金平耍點花招,張英也會想盡辦法,對職工有個滿意的交代。
金阿福帶領大家闖財務科,第一次鬧出一場工潮,爲大家爭得了利益,大家給了他威信,他自己也在飄飄然,想,今天下班回家,要好好喝一杯,慶賀慶賀。
王振明來到後勤部的辦公室,見金平獨自坐在辦公室裡,臉色鐵青,手指尖夾着一支菸,今天碰到氣惱的事情了。
“怎麼,還在生氣啊?”王振明笑笑,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金平從抽屜裡拿出煙遞給王振明,又站起身來,替王振明沏茶。王振明連連搖手,說:“別忙,別忙,我馬上要走的,我先問你一件事。”
“啥事,你說。”
“七八九月是彩印廠的淡季,這三個月彩印廠業務少,沒活兒做,工人就得放在家裡閒着,工人沒生活做,就沒有工資的收入,困難的就無法養家活小,所以,有的工人就轉到其他行業去打工,這樣,彩印廠旺季到來時,就沒熟練工了。爲此,你們就來個淡季補貼,工人就能好好休息在家裡,你們照樣給他們補貼。補貼的標準是以正常工作的月份爲基點,補百分之五十、六十,是不是這樣計算的?”
“是呀,就是這麼計算的。”
王振明推推鼻樑上的眼鏡,說:“今天在辦公室裡,金阿福等工人提出淡季補貼,只要跟新宇一樣,達到百分之八十就滿意了。金平呀,你卻冷火裡爆赤豆,百分之百,全額補貼是何道理?平時,大家說你對工人的工資獎金,扣得很死,老是不同意你爹放鬆的做法,這次你多放百分之二十,就是幾十萬元哪!”
華金平狡詐地一笑,說:“王律師,我華金平不是傻子!怎肯隨便多花幾十萬元,做夢!協議上不是寫的明白,增加的補貼百分之五十,暫時壓在厂部,年底才結算的嗎?但,年底還沒有到,一個職工都不外流,大家才能拿到這樣的補貼。”
“有這麼好的收入,還有哪個職工肯走?你不是多花一二十萬元錢嗎?”
華金平自信地笑笑:“王律師,幾百位員工中難道就沒有一個走的?就是沒有,找點錯處,加點壓力,來點重量級的罰款,他們不走纔怪呢!到頭贏家還是我們!我們就是比新宇省錢。”
王振明倒吸了一口冷氣,一陣寒氣衝到胸口。他認真地朝華金平看看,他很得意,毫無羞愧之色!王振明腦子裡忽然閃了個念頭,他,是個魔鬼!王振明已經沒有興趣和他說話了,想早點離開。
華金平很明白,王振明今天是受到父親的委託,來了解他的情況的。他要給王振明好的印象,他華金平是個很理想的華夏公司的接班人。
華金平又給王振明一支菸,自己也點了一支,狠狠地吸了幾口,一個腦袋靠在座椅背上,搖晃了幾下,說道:“王律師,我最佩服父親的鐵板精神。”
“鐵板精神?”王振明來了興趣,“啥叫鐵板精神?”
華金平爲了證明父親的鐵板精神,特地說出一件怪事來。
“有一次,膠印車間的一位機械工,叫何志興。看到隔壁的打包車間,裝卸工來不及裝卸,他就過去幫忙的。裝卸車間,有個制度,裝卸工爲了安全,不能穿皮鞋,只能穿布鞋。何志興穿着皮鞋爬到貨車上面裝貨,不小心從上面跌下來,跌斷了大腿骨。在醫院裡。前後花了幾萬元醫療費,還只能依靠柺杖走路。何志興的老婆孫麗夢是城裡人,有點文化,但當時沒有工作,在家裡帶孩子,服侍八十多歲的公公婆婆。何志興經濟確實困難,稱得上是我們華夏公司的困難戶了。”
何志興所在村的村支書跟父親再三商量,要公司全額付醫療費,父親對書記說,我是工廠,不是慈善機構。我們跟職工是訂安全協議的。何志興是膠印車間的工人,怎麼跑到打包間去呢?不是狗捉老鼠多管閒事嗎?何志興穿了皮鞋爬到車上去,更是違反了規章制度,像這樣的情況,叫我們如何給他報醫藥費!我們的規章制度還能存在嗎!後來,趙鎮長也來幫何志興說話,父親沒有鬆半點口。趙鎮長朝父親嘆氣:‘華總啊,你真是鐵板一塊。’父親的鐵板精神就這樣在工人中流傳了。”
“現在何志興呢?”王振明問,“他是如何度過經濟上的難關的?”
“後來聽說,村裡,鎮裡幫他解決了一些困難。”
“後來何志興怎麼處理的?”
“沒有多少天,我們讓他回去了。”
“回去,叫他咋辦?”王振明吃驚。
“他走路不方便,脫不了柺杖,還能在車間工作嗎?父親根據鎮政府的規定,一年工齡,補一個月的工資。大概他拿了五六千元錢回去了。聽說,現在他還在家裡,沒有哪個廠要找一個瘸腿的人打工的!”
王振明的心裡很不舒服!眼下,民營企業有多少打工仔,他們的生活,何時能得相應的保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