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蘇顏來說,這次絕對不是爲了“被救”纔去湊這個熱鬧的。
她性子本就有些自大,又念及自己好歹曾在鎖仙塔裡受過數月火刑,因此自詡對世間之火有超越常人的抵抗力,又想,這火德星君的火再厲害也敵不過那至上的三昧真火吧,自己連三昧真火都躲過了,還怕他的金烏障不成?
剛行至宮門上空,就看到一個穿玄色袍子的男神仙正獨自撐着一個巨大的仙障,仙障之內,火焰似乎有靈性一般,四處衝撞。一個人支撐這麼龐大的仙障難免吃力,再加上仙障有的地方織得不甚牢靠,便被火撞出了破洞。那火只要是遇見阻攔物,就燃得特別起勁,這也是爲何半個時辰不到它就燒了紫微宮半座宮門的緣由。
蘇顏在大火前站定,於心中讚歎了一番之後,迅速在手心化了一簇雨時花的花枝出來,拿上花枝便要往仙障裡去。那忙着控制火勢的男神仙一看她這架勢立馬就慌了,忙開口阻攔:“何人擅自靠近!火勢兇猛,閒雜人等還不退後!”這是哪裡來的小丫頭,遇到火事還這麼大膽!
剛喊完,就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絲毫也不顧忌地徑直朝自己的仙障撞去。
那是一個少年仙人,白衣輕籠,如一朵出塵的雲,踩着白色繡鞋的腳輕輕點着氣浪,翩躚的身姿在空中很是輕盈。她忽在半空回頭,面上露出小女孩的調皮,脣角微微吊着,頭上一朵火紅的石榴花便在那時闖入了眼簾,映得少女香腮似雪。
“還不快把仙障開了,看我與你將那金烏障取了來!”聲音很清脆。
控制仙障的男神仙先是愣了愣,後又無奈地皺起了眉。若不聽她吩咐,眼見她便要撞上去了,如此一來,仙障的衝擊力會傷到她不說,自己撐了半天的仙障估計也要因此散了……片刻的掙扎,只好在她與仙障接觸之前,爲她開了個小口,將她放了進去。
“仙子小心!”又有些不放心地這麼叮囑了一句。剛剛瞟到她腰間所繫環佩,對她的位份便稍稍瞭然。心想若她真能幫忙將金烏障取回,自己過會兒也不至於在月洛和日清面前交不了差。
一入火中,果然熱浪/逼人,手中的雨時花是作招雨之用,對於護體卻沒有什麼效果,蘇顏本可以捏個訣護住仙體,可對於一邊維持護體仙障,一邊念召雨之訣又實在拿不出什麼自信。她想,還好自己皮厚,多在火中待一會兒也不至於有什麼大礙吧。
一邊捏着花枝躲避火舌,一邊四處搜尋目標物,因爲曾在火德星君處出見過金烏障一眼,所以這一努力並不困難,鎖定目標後,立刻將雨時花種在自己認爲合適的地方。
“親愛的,你要好好的長啊。”蹲在地上,拍了拍那略微稀疏的花枝,語氣溫柔地好似在跟自己的孩子講話。
蘇顏本不是布雨的仙,也沒有水德星君一般的本事,無法引天河之水過來,可好歹也是百花仙子,職權之內利用一下花性,倒也不是什麼難事。今日所植的雨時花,因爲花性倔強,只肯在雨中開花,因此常被贊爲招雨之花。
守在外面支撐仙障的男神仙正在爲蘇顏擔心,猶豫着要不要暫且撤了仙障,衝進去看一眼這小丫頭,一陣飄渺的歌聲卻先一步鑽入耳裡,恍惚了他的心神。
“以我齊明,與我犧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農夫之慶。”
那是民間流傳的唱詞,經過她的舌尖,便成了渺渺的仙音。
“琴瑟擊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彷彿是追隨着那歌聲一般,星星點點的綠意漸漸在火焰中若隱若現,凝神望去,發現竟有一株巨大的雨時花在烈火中拔地而起,頃刻之間,蔥鬱的枝葉便遮天蔽日,好不壯觀。下一個瞬間,又忽有無數明黃色的花以驚人的速度在枝葉間綻放開來——正所謂歌盡花開,便是如此奇景吧。
雨時花開的那一瞬,暴雨傾盆而下。
不一會兒,那仙障之內方纔還火勢兇猛的邊角,就硬生生被突然下起的大雨給澆出了一個缺口來,而缺口的正中心,赫然躺着火德星君的金烏障——金烏,即三足之烏,而所謂障,卻是一塊像玉牌一般的東西。
蘇顏眼明手快,迅速將那繪有金烏的玉牌撿到手上,心想竟然這麼簡單就給我蘇顏拿到了。可面上剛露出得意之色,就聽到一個聲音着急地衝自己喊:“仙子,小心後面!”
蘇顏應聲轉身,驀然入眼的便是那翻滾不息的火焰的巨浪。
那金烏障是火德星君靈根具化之物,豈會輕易容許別人沾手?方纔還在仙障中四處衝撞的火焰,被蘇顏這一動作刺激,齊刷刷地往她所在的地方匯聚而去。
“媽呀”叫一聲,慌忙往後退去,又聽到剛剛提醒自己的那個聲音喊:“仙子快將手中的東西扔了,不要再觸怒於它!”垂眼看了一眼手中之物,手卻將它護的更死。心想這人說的奇怪,好不容易入手的,哪有扔掉的道理。
就這樣一味地狼狽逃着,卻遲遲尋找不到祭出鳳鳴劍的空隙,腰間環佩好似也着急,在空中叮噹作響。火焰步步緊逼,蘇顏忙控制着剛剛那棵雨時花的花枝進行抵擋,花枝過處,又是一陣雨水,可那大火竟像取之不盡一般,此處熄滅又從側面補了過來,不一會兒就逼地蘇顏滿頭大汗。
在心裡低低咒罵一聲,知道自己這樣下去大概撐不了很久,又沒有什麼空子可容她再植一株雨時花,只好衝仙障外的男神仙喊了句:“快去喊小黑小白……”兩個人能過來一個也成。聽那語氣倒有些可憐了。
不等男神仙反應過來她口中所說小黑小白究竟是誰,就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擦過耳邊幽幽響起:“不用喊了。”
空氣中似乎多出一味淡淡的香氣來,不待辨明來者是誰,已看到一抹清幽的淡紫飄入那烈火之中,而那維持許久的仙障則在接觸到紫袍青年的身體之前,頃刻間如細沙潰散。
手一時間空閒下來的男神仙不由得啞然,心中道:“向來因厭煩瑣事而不怎麼作爲的君上,這次怎捨得親自出馬了?”
不待細細琢磨,就看到自家主子將那抹白色的身影按在懷中,隨後懶懶地伸出去一隻手,也不見那手上使了什麼力,就看到猛撲過來的火焰巨獸一如剛剛的仙障一般,頃刻間潰散成沙。
看到那一幕,無論是費力支撐仙障防止火焰進一步侵吞宮門的男神仙,還是與火焰鬥了半天累得氣喘吁吁的蘇顏,在那一刻都不禁懷疑起自己的人生來,與他相比,自己的道行着實膚淺!可蘇顏在懷疑自身的同時又難免憤恨地覺得,這場惡戰被帝君結束地有那麼一些草率。
火焰潰散,而那株雨時花在的地方,雨卻一直下。
蘇顏冷不防想起好久之前自己做過的一個夢來。那日也是這樣的雨天,帝君站在不遠的地方,與自己隔了霧濛濛的雨簾,手中撐了把傘面上沒有繪任何紋樣的油紙傘。傘下的那一張臉好似模模糊糊的水墨圖,有些看不真切。然後他突然開口,對着自己說了句什麼話,說完之後轉身離去。她就在後面追,追啊追。他走的並不快,可她卻距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你怎麼來了?”蘇顏陷在他懷裡,有些驚魂未定。
“來看戲。”得到這樣的回答。
“呃……”啞了半天,想,自己原本也沒有期待能從他口中吐出更好的詞,於是無奈道,“你能不能先放開我?”這樣抱着算什麼事。
對方卻沒有繼續回答問題的意思,抱了她就往宮內走,走之前還吩咐呆呆立在一旁的男神仙道:“找人將宮門好生修補……”隨後又補道,“費用記在火德星君的賬上。”
此人真是一點虧也吃不得……
“小黑小白叫你來的?”蘇顏忍不住問。
“小黑小白是誰?”面無表情。
“你的左膀右臂啊。”蘇顏接道。
“哦……不認識。”繼續面無表情。
“那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他應該不會閒到專程來看自己笑話吧。
“……那首曲子唱得還不錯。”他想了一會兒,這麼答。
蘇顏想,他果真是專程來看自己笑話的。
在那個問題後,懷中的少女突然安靜了下來,好似再沒有什麼話說,對於帝君抱着她這件事也不再反抗。
過了一會兒,帝君不動聲色地垂目看她,發覺處於安靜狀態的女子五官似乎更加柔和,目光遊移間,注意到白淨的脖頸上有幾處灼傷,隱在衣袍裡的右臂,手腕處似乎也有灼傷的痕跡。帝君覺得,自己此時雖然抱了個人,手中卻似乎並沒有什麼重量,心想相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講,懷中人的體重是不是有些過於輕了?
“本君找你還有事情,花緣宮那邊先緩一緩,過些日子再去也不遲。”最後,他開口,淡淡地這般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