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縝小心翼翼的看向初晨,見她神色如常,方暗自鬆了口氣。他原來的時候真的只是把小師妹當做他唯一的親人看的,但是在那黃沙漫漫的七年時間裡,他疲倦孤獨絕望到不能入眠,只有想到那張可愛的笑臉和那聲甜甜的大師兄,他纔會感覺到溫暖。再見到她的時候,他才發現,他對她,也許不只是兄妹那麼簡單。他不想她爲別人哭,也不想她對着別的男人笑,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給她,但前提是,她要快樂。
“師兄,我知道,從小你就對我好。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親哥哥。你希望我能過上好日子,想要我快樂幸福,這些我都明白。但是,我嫁過去,也會快樂幸福的啊。嗯,他人也長得不錯,武功也不錯,也挺聰明的,最主要的一點是,他曾經救了我好幾次呢,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初晨一面做出別的女子談到自己心上人時嬌羞的樣子,一面搜腸刮肚地想彥信做過些什麼事,有哪些優點可以拿出來和蘇縝講,好說服他不要插手,也可以順便安撫一下自己那顆,一聽到蘇縝說帶她走之後就一直躁動不安,躍躍欲試的心臟。
蘇縝聽到初晨把他當哥哥看的時候,神情有些黯然,他離開了那麼長的時間,原本並不奢望她還會記得他。但很好,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還把他當做最親近的人,一直放在心裡,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師父不是常跟他說,做人不能太貪心嗎?可是小師妹,他能給你的那些,我也能給你啊。他不敢說,他怕說出來,小師妹也不理他了。
初晨爲了增加說服力,把冰玉荔枝事件中彥信是如何識破冷後的計謀,又如何幫她躲過麗雲的尖利指甲,免了她破相。還有彥信給她通風報信,告訴她天南古國藏寶圖的事情,讓她因此有機會逃出生天,最後又從水裡救了她,給她多次服用他母后留給他的靈藥,自己爲此受了重傷的事情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當然,其中不好的成分都被她隱去了。一席話說下來,就連她自己都相信彥信對她是真的好,只是很隱秘,不被外人發現而已。
蘇縝聽了,又仔細觀察了初晨的神情不似作僞,臉上的線條方要舒展了些。畢竟有些事情是以訛傳訛,只有當事人才清楚其中的真相。但是他現在還不能下結論,他是男人,他知道有些男人騙起人來,手段是多麼的高明。但看小師妹的樣子,似乎是很喜歡這個廣陵王,罷了,罷了,只要她喜歡,他沒有什麼不能爲她做的。
最終的結果是,蘇縝和初晨各退一步。蘇縝要去仔細探查一番彥信的爲人和對初晨心意的真僞,初晨要等待他的結果出來,再作決定。初晨雖然答應了蘇縝,但心裡卻是有些不以爲然的,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又能怎麼樣?反正她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不會拖累大師兄的。
“姐姐,你找我?”初陽夾着一股風從外面連蹦帶跳地跑進來,一眼看見桌旁坐着的蘇縝,臉一下子沉了下來,眼睛在二人臉上轉了轉,轉眼又堆起一個笑容,“蘇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跟小弟說一聲,真不夠意思。”說着親親熱熱的過去攬住蘇縝的肩膀,挨着他坐了下去。蘇縝不可抑止的打了個冷戰。
蘇縝藉口要去看朋友,又消失了。初晨自然知道他幹什麼去了,但她一點都不擔心。她說的那些事情,說起來都是極隱秘的皇家秘辛,又有幾個人知道?如果要查彥信對她的感情真僞,只怕全京都都傳遍了彥信是如何爲她挨板子,寫情詩,怎樣費盡心機打敗太子,抱得美人歸的事情。蘇縝就是再厲害,他也不能看透一個人的心,更何況那人也是一條最狡猾的狼呢。
這日剛用完飯,初晨正要告退。風子瑛道:“你們從今晚起,每日沐浴薰香,三日後,我要開祠堂祭祖。”初晨想着必然是因爲她要嫁入廣陵王府的事情,這事本來早就該做了,但因爲風家的祠堂在京都,風子瑛等男丁都在北地的緣故,才拖到現在。這事情雖然與她有關,但因爲她女兒家的身份,充其量也不過是在堂外行個禮。便想當然認爲跟她無關,起身要走,風子瑛卻單獨指着她道:“你也要沐浴薰香。”
這下不要說初晨訝然,就是綠綺夫人和初陽、初蘊都很驚訝。初晨是女兒,不是不能進祠堂的嗎?
風子瑛嚴肅的對着妻兒說:“我知道你們一定很驚訝。但初晨這次嫁入廣陵王府,成爲皇子妻,是大事。必須要開祠堂,向祖宗稟告,也好讓祖宗地下有知,知道後人並沒有沒落,讓他們放心。”他這話一說,大家都很沉默,無一不是想起了多年前風氏成年男丁無一倖免,孤兒寡母悽慘無比的離開繁華的京都,九死一生的流徙到北地的情形。
打開風氏祠堂沉重威嚴的大門,風子瑛嚴肅的帶着妻兒向供奉着的風氏祖宗的無數個牌位行三叩九拜之禮後,他神態恭謹的對着那堆死氣沉沉的牌位稟告了初晨即將嫁入廣陵王府的事情,又請求列祖列宗保佑初晨一切順意,光宗耀祖,保佑風氏後人平安富貴。冗長的拜祭過後,初晨只當沒事了,正想跟在初陽、初蘊的身後離去,風子瑛又吩咐:“晨兒留下來,爲父有話要和你說。”
初晨垂手肅立等待風子瑛發話,風子瑛卻只是萬分恭謹地拿起供得最高,最中間的那個牌位來,用一塊嶄新的綢布細細擦拭。待那牌位看上去一點灰塵都沒有了,他方滿意的恭恭敬敬地將它放好道:“晨兒,你看這位老祖宗。”
初晨細細看去,那年代久遠的牌位上只簡簡單單寫着五個大字:風青楠之位,與周圍一大片的故先考某某之位、故先妣某某之位顯得格格不入。以此人在祠堂中的地位來看,必然是風氏最重要的人,而且地位特殊,但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風子瑛道:“這位老祖宗是位女子。她死後沒有進入夫家的祠堂,而是供在了風氏的祠堂中,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嗎?”女子死後不是進入夫家的祠堂,反而是進入孃家祠堂,而且地位如此超然,倒讓初晨對這位老祖宗生出濃厚的興趣來。
風子瑛陷入回憶中:“在上古的時候,我們這個國家並不叫蘭若國,而是藍若國,統治這個國家的人也還是當今的天家。那個時候,這個國家有三大家族,天族、風族、火族。天族是皇族,善謀略,身體強健;風族是後族,擁有神秘的力量,卻先天不足,身體柔弱;火族是國家武力的掌握者,勇猛無敵,歷代專司打仗攻略。天族與風族形成互補的關係,誰也離不開誰,而火族沒有自由,他們的自由天族掌控,並且永遠不能與天族和風族通婚。”
“勇猛的火族自然不願屈居人下,這個家族制定了一個顛覆的計劃,用了長達百年的時間,幾輩人的努力和犧牲,終於成功地滅了這兩個家族。然而,火族統治下的藍若,早已不復以前的美麗富庶,安逸恬美。火族好戰,年年征戰,戰火紛飛,生靈塗炭。而遭受滅族之災的天族和風族都有後人逃出來,這些人日思夜想的都是報仇。”
“他們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搏殺,最後終於滅了火族,重新掌控了藍若國,爲了紀念這場慘禍,開國皇帝宏遠帝將藍若改成了蘭若。這其中有一個女子起了很大的作用,但她卻因爲這件事情永失自己的愛人,日夜憂傷彷徨,最後英年早逝,遺言便是她不進入夫家的祠堂,而是要回孃家的祠堂。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風氏的重振輝煌,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都在這裡,接受風氏子孫的香火祭拜。”
初晨吃驚的問:“她就是這位老祖宗麼?爲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她?”這個女子做了這麼驚天動地的事情,爲什麼在蘭若幾百年的皇朝史中,從來就沒有她的影子呢?
風子瑛沉痛的道:“她就是蘭若皇朝的開國皇帝——宏遠帝的皇后孝敏睿皇后風安然。青楠是她的本名,安然是宏遠帝賜的名,是希望她一生安然的意思。她爲了天下蒼生和家族,作出了很大的犧牲,不但嫁給了自己不愛的人,還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人。
也就是那個時候,風氏和皇族天氏達成一個協議,皇后多出風氏,這才成就了風氏百年世家的地位。但是,君王的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剛開始的時候,因爲風氏每代都或多或少會出幾個天賦異稟的子弟,天家尚有忌憚,不敢輕舉妄動。後來,風氏的子弟逐漸庸碌無爲,再也沒有了那種天賦異稟的子弟,所以纔會有了景帝十年的那場大災禍,如果不是因爲她,不是因爲這些年來風氏在民間的地位,興許我們早已被滅了族。”
原來風青楠就是孝敏睿皇后風安然。蘭若皇朝史中,關於孝敏睿皇后風安然的記載,都是說這位皇后美貌智慧、仁愛大度天下無雙,輔佐宏遠帝平定天下,拯救天下萬民於水深火熱之中。宏遠帝和孝敏睿皇后的故事,初晨也曾聽說過,宏遠帝摯愛孝敏睿皇后,爲她終身不曾納別的妃子,就是孝敏睿皇后英年早逝,宏遠帝也是孤燈隻影,寂寞的度過餘生。這般恩愛的兩個人,按想肯定希望死後合葬。但不知爲什麼,民間有傳說,說宏遠帝與孝敏睿皇后並沒有合葬,孝敏睿皇后的棺槨裡只是一套衣服,真正的孝敏睿皇后是葬在一片茫茫的雪原上的,而且在那豪華的地宮中,埋藏了整個蘭若將近一半的財富。但那雪原在哪裡,卻誰也說不清楚,有很多的人去探寶,但無一不是一無所獲。從前初晨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總是暗笑老百姓的想象力豐富,現在看來,也並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初晨腦海裡浮現出來,這個想法之大膽,連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