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琦善,不再是風光赫赫的一品大員,只是一個躺在牀上呼吸微弱的風燭殘年的老人。去年,琦善臉上的褶皺雖然已經像是萬年老樹的樹皮,卻沒有什麼老年斑,更多的是一種一品大員的氣概,現在卻斑斑點點,遍佈了老年斑,並且死氣沉沉。
躺在牀上,琦善緊閉着眼睛,嘴脣略顯暗紫,面頰透着一股乏力的蒼白。這樣的感覺,完全是一副人之將死的場景。
吳啓功站在一旁,心中悲涼傷感。既有對琦善即將病逝的傷感不捨,也有對接下來前途未卜的擔憂。
忽然,琦善的手指動了一下,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吳啓功心中歡喜,手一揮,大帳外立刻走進來一名士兵。
這名士兵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藥湯,遞到吳啓功手中。吳啓功點點頭,然後用勺子舀起一勺藥湯,和聲說道:“大人,您醒了先喝口藥。等喝了藥,身體就能恢復了。軍中士兵都期待您恢復過來,帶着大家渡過難關啊!”
琦善苦笑兩聲,卻是有氣無力的。
不過,琦善還是喝了藥。
喝完藥以後,琦善問道:“啓功啊,我昏睡了多久了?”
吳啓功答道:“大人,您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琦善聞言,嘆了一口氣。
這一聲嘆息,不知道是對自己身體每況愈下的感嘆,還是對自己生命即將逝去的惋惜。琦善看着吳啓功,見吳啓功也有着黑眼圈,眼中佈滿了血絲,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不由得心中一暖。雖然吳啓功能耐不行,甚至有點膽怯,但是勝在忠心,品行也不錯。
吳啓功見琦善不說話,又說道:“大人,您休息一會兒,末將去忙了。”
“等一等!”
琦善伸手抓住了吳啓功的手,搖頭說道:“彆着急,陪我說說話。我身體的情況我知道,現在熬一天算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了。”
吳啓功眼眶溼潤,上齒咬着下脣,略微哽咽,緩緩說道:“大人,您一定長命百歲,沒有您大齡,江北大營的兄弟們怎麼辦啊?”
琦善又嘆息道:“命如此,如之奈何!”
吳啓功說道:“大人,您現在拖着病,肯定是好不了。乾脆,我們撤吧,往北邊撤,只要撤往北邊的重鎮,再借助各地團練以及官府的兵力,肯定能擋住李秀成的。到時候,您也可以找更好的大夫給您看病,等您的身體恢復了,再重振旗鼓殺回來。”
琦善搖頭道:“撤不了,撤不了啊!”
頓了頓,琦善又繼續道:“我已經是一把年紀的人了,現在病怏怏的更是大半個身子都已經埋在了土裡面,只等着嚥下最後一口氣就撒手西去。若是死在江北大營,好歹也能落得個以身殉國的結果。若是帶着士兵主動後撤,情況立刻就不同了。不僅不可能得到嘉獎,還會遭到羣臣的攻訐啊!牆倒衆人推,誰不會啊!”
吳啓功聽了後,眉頭略微皺起。
琦善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他們這些還活着的人呢?
不過,這也只是吳啓功想想罷了。
只聽琦善又繼續說道:“後撤不僅對我不利,對軍中的將領也不好。你們逃了,那就是逃兵,即使不受到懲罰,以後再想受到重用就難了。現在要做的是堅持,等江南大營的向榮出兵緩解壓力,再等着李振的軍隊緩解壓力。即使不敵李秀成,最多是選擇避其鋒芒,和李秀成遊鬥就是了。但是不管如何,都堅決的不能後撤。”
吳啓功又說道:“大人,若是不退,我們也不可能堅持下去啊!”
“蠢!”
琦善瞪了眼吳啓功,說道:“你遊斗的時候,不會派人聯繫李振嗎?現在李振的實力強大無匹,麾下士兵的武器都是洋人的裝備,只要和李振軍隊接上了,還怕沒有戰功嗎?到時候,你們就不再是逃兵,而是有軍功的人。”
吳啓功聽明白了,說道:“大人英明!”
“踏!踏!!”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營帳外走了進來,這名士兵神色慌張,腳步踉踉蹌蹌的,像是喝醉了酒的人站不穩一樣。
吳啓功問道:“出了什麼事情了,慌慌張張的?”
琦善的目光也看向傳信的士兵,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士兵身體略微顫抖,說話都帶着顫音,說道:“大人,吳將軍,剛剛得到消息,向榮帶着大軍返回江南大營了,不再攻打南京。”
“啊!!”
吳啓功和琦善都是吃了一驚,露出驚詫的神情。
甚至,吳啓功覺得身體都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了。江北大營失去了江南大營的幫助,更是陷入危機當中。琦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忍着心口的憋悶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士兵仔細的說道:“回稟大人,向榮帶兵殺向南京的時候,還在半路上就遇到髮匪攔截,遭到阻擊。向榮兵敗,然後不戰而退,不再出兵了。”
“蠢,向榮這個蠢貨!”
琦善大聲喝罵,臉色漸漸的潮紅了起來。
吳啓功坐在一旁,心中忐忑不安。
他雖然不敢像琦善那樣大肆的喝罵向榮,心中卻憤怒不已。事關江北大營的存亡安危,向榮卻因爲一點小事情就撤兵,實在是讓人氣憤。
琦善話鋒一轉,又問道:“李振的軍隊攻打南京沒有?”
士兵回答道:“有攻打的意圖,卻還沒有交戰。”
“嗯……”
琦善凹陷的眼眶中眼珠子凸起,嘶聲道:“天亡我江北大營啊!”
這一刻,琦善心在滴血。向榮退兵了,李振的兵力還沒有攻打,這就意味着楊秀清的兵力不受到影響。換句話說,琦善的兩條救命的稻草都失去了。琦善心中悲愴淒涼,氣息更是波動了起來,乾瘦如柴的胸膛上下起伏着。
“噗!!”
琦善張嘴哇的突出一口血霧,整個人臉色蒼白如紙、
雙眼一翻,直接昏倒了過去。
琦善的昏厥,嚇得吳啓功打了個哆嗦。吳啓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看向傳信的士兵,沉聲吩咐道:“大人昏死過去的事情不準傳下去,若是其餘的人知道了,本將拿你試問。”
“是,小人明白。”
傳信的士兵知道輕重,連連點頭應下。
吳啓功又吩咐道:“把軍中的醫官請過來,就說是帶人清醒了,請醫官再診斷一次。記住,只准說大人身體恢復了,不能說大人身體熬不住了,明白嗎?”
“明白!”
傳信的士兵答應後,轉身後離開了。
ps:三更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