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南風早起,驕陽似火。
“到了,就是這棟樓。”我擡起頭,手指在空中比劃,嘴裡唸叨着“1、2、3......17、18......23,就是藍色窗簾這家,嗯...2303。”說着,我走進這棟樓,進入電梯,按下了“23”鍵。在電梯上升的間隙裡,我搓着手想着過兒會兒的措辭,想着想着電梯就到了,明明還沒想好,就一腳邁出了電梯門,在2303的門上輕叩,明明來過幾次,卻還是有些窘迫,不敢說一句話。“來了來了......”伴隨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感到有種解脫與逃避的複雜情緒交纏的感覺。“進來吧,庭哥。”“Hello,德豪寶貝!”見到他的時候,我又一下子沒了拘束,叨嘮着他的諢名。他是我高一認識的好兄弟—劉德豪。
“庭哥,坐。”“好。”我坐下後,他也緊接着坐在了旁邊,順手拿起了手機刷起來。我倆坐在一張桌子上,準確來說,那不是一張桌子,那是由一白一黑、一老一新、一中一西兩張完全不同的桌子拼成的。豪咪是來找我學習的,之前他也來找過我幾次,雖然口上說得是學習,不如說是兩個人一起摸魚划水,可千萬別跟你的好兄弟一起學習,因爲只有兄弟,壓根沒有學習。我把筆蓋打開,試卷鋪開,一股要學到天荒地老的衝動,而他,卻還在刷着手機。不僅如此,他還絲毫沒有停下的意圖,我提醒着“嘿,大兒,該寫作業了。”“哦。”他這才放下手機,可學了沒多久,他又重新拿了起來。其實我知道爲什麼,他新交了女朋友,對方人很好。見他沒有學習的意思,我打趣說:“喂,不用那麼撒狗糧吧,真不拿單身狗當人?”他笑着起身,還不小心撞了一下凳子,踉踉蹌蹌差點摔到晶瑩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然後出了房門。我以爲他是想換個地方不在我面前撒狗糧,想不到他是去拿了一根冷冰糕給我吃,“庭哥,吃,吃雪糕就不吃狗糧了。”“你他喵的,焯!”“嘿嘿嘿哈哈額哈哈。”他狂笑個不止,我一隻手臂撐在白色桌子上託着臉,很無語,“算了吧,我腸胃不好吃冷冰糕不舒服。”“沒事兒,等暖暖再吃。”
我拿起那帶着包裝的雪糕,用手捂着,還真想將它暖暖,這時,我突然有種將它放到額頭上的想法,嘶,真凍!被凍到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這好像是今年我吃的第一根雪糕吧?其實那也是我那一年吃的唯一一根雪糕。“ei,這好像還是我今年吃的第一根雪糕哎,大兒。”“是嗎?我都吃了...e...想不起來了,反正好幾十根了。哦對了。你要是真的腸胃不好,就別吃了。”“沒事兒,我吃,我大兒給的,爸爸我能不吃嗎?不能!”我想了想,小時候,我也吃了不少冰糕,從沒有過鬧肚子的事,那我爲什麼說腸胃不好的來着?大正午,23樓剛剛好可以看到很遠的街景,我正在想着,目光向窗外移動......我看見了那幾棟很熟悉的建築,正沐浴在陽光下,顯得很耀眼—是帆中。
02
“我曾難自拔於世界之大,又沉溺於其中夢話...”我在沙發上哼着這首2018最火的青春歌曲,雖然我19年才發現它,還聽得是原唱,但這並不耽誤我陶醉其中。我向來要求極低,一首單曲循環的歌曲,加上一根巧克力味的冷冰糕,簡直就是19年夏天的絕配,真的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到什麼地步呢,我差點忘了下週就是期末考試,這是一場很重要的考試,決定初三分班情況。我媽穿着一個經典家庭主婦的圍裙,拿着一把經典家庭主婦的拖把走過——很明顯,在媽的眼神下,沙發怎能有一個享受的“資產階級”?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吃完了雪糕,還不忘舔了舔雪糕棍,心裡想:“真香啊。”隨後一個猛起加一個狂奔,便實現了從沙發到書桌的飛躍。
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世界上任何事物的發生都有概率,世界上任何事物都可能造成很嚴重的後果。這仨,是我在實踐中得來的。吃完那塊冷冰糕後不久,肚子就痛了起來,廁所,一次、兩次、三次,醫院。大夫說是急性腸胃炎,這段時間不要再吃什麼東西了,好好休息,先打三天針,再開點藥吃。可能所有的男生都有一個特點:不到危難之際永遠不慌。離期末考試還有五天,得知要打三天針後,我不僅不慌,甚至有點難以抑制的欣喜,一旁我媽自然是比我要急:“大夫,還有什麼別的辦法嗎,快考試了,我不想再讓他耽誤複習了。”大夫說,也行,說看我那麼大了,身體應該好一點,就說讓我可以去上學,但藥不能停。聽到“藥不能停”這句時,我在失落中還夾雜着一點滑稽的感覺。
躺了一天,第二天開學我就去上學了。
03
帆中,雖然化私爲公了,但他那一套分班的老套路還是沒變,初三時,就要分班,學校會組織兩個特優班和四個優秀班去二十五中學習。雖然我對這分班制度絲毫不屑,甚至有點想笑,但抵不了媽的期望。
“唉,還是得來這兒呀...”走在帆中大門正對着的那條路上,心裡嘀咕着。但其實也好啦,可以見到她,想到可以見到她,我走路都快要跳起來了,根本要沒有好好走路的意思。從校門進入後,又轉了四個彎,走了五分鐘才走到我們教室。我們教室在操場邊的一棟兩層小樓上,那樓沒有名字,我們都叫它操場樓,其實我們也曾給他起過一個霸氣的名字,叫“永超樓”,“永”是我們班主任的名字,“超”是隔壁班班主任的名字,我們嘗試過推廣一段時間,但還是沒有流傳開來。我照常推開門做到第二排,在我後面是已經來了好一會兒的方佳丹,“相視一笑”,這個四字成語,從那個時候我纔看透一點意思。那三天我們過得很舒服,在英語課上會一起陪襯英語老師的問題,基本上英語老師拋出一個問題,我們就會緊跟着回答,每次回答之後,還會“會心一笑”。講實話,她長相一般,可那段時間我一直覺得她是我們班最好看的,後來由於我們班畢竟不是畢業班,根本沒有留下合影,所以當我在想她的樣子時,沒有一張可以看到的照片,我們兩個並沒有任何聯繫方式,那會兒她沒有手機,我也沒有,她成績好,曾經在領獎的時候被照過相,我就翻遍了我們學校公衆號裡差不多兩百篇內容,才找到一張她的照片,還是側面照,並且她還在角落處。
記得那時候,她總是叫我諢名,這個班也只有她那麼叫我,其他人到一直叫我正名(張申庭,化名。),就只要她叫我庭庭,有的時候說“庭庭是弟弟”,“XX是弟弟”那會兒好像是個網絡梗。一個區別於他人的稱呼,總可以拉進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記得曾經冬天的時候,還被她“支配過”,她穿着白色羽絨服,喜歡掐人臉,我、蒙宏鬆、蘇悅都沒能倖免,因爲我臉肉多,捏起來比較舒服,所以我常常深受其害,我還給她取了一個名號—白色幽靈。“一個幽靈,一個穿着白色羽絨服的幽靈,蔓延到了整個二十六班,不論是...不論是...都團結起來了......”我之前那麼打趣地說過,現在想來,我是真心是個段子手啊!
那幾天,真的特別愉快,靠着操場,風常常可以沒有任何阻礙地吹進我們教室,那是一種帶着西瓜味的風,很甜美。有次中午下了小雨,同學幾個就打着傘到操場上蹦蹦躂躂踩水玩,真的很快樂很快樂。
04
在期末考試的前一天下午,我們班不僅沒有一絲緊張的氛圍,甚至還特別歡快。這一天下午幾乎都在寫同學錄,那一個下午我就寫了八張,其實我最想寫得是方佳丹給的同學錄,但她並沒有準備,看見我給別的女生學完同學錄傳過去時,她還會去看一下,看完之後就說,明天她也要帶同學錄來。其實我是有點欣喜的。那天下午,班主任派魏雲瑞和一個同學去搬來兩箱子雪糕,還是上世紀的那種方塊雪糕,說給我們分了,還告訴我們說不能吃的別吃,也別吃多,昨天隔壁班就吃壞了幾個。其實沒等魏雲瑞說完,我們就已經去哄搶了hhh,而我,很明顯,覺得自己還可以挺過去,拿了一個拆封就吃了起來,真凍。一邊拆開包裝,一邊迫不及待地一口咬過去,又一邊掃視這尋找方佳丹,確認看見她和她朋友在一起之後我纔去找宏鬆一起吃起來冷冰糕,還試圖去打劫他。更幼稚的是,吃完之後,不僅沒有對萬一鬧肚子導致期末考試的失誤的一點擔心,甚至在冰糕棍上寫着“再來一根”的字樣,意欲再謀一根。
那天晚上回家後,並沒有鬧肚子,還睡了個好覺,卻沒夢到什麼。
05
醒來後,是考試的日子。那個時候不算盛夏,但也熱得不行,可早上還是有些微涼。我走進校門,在看到操場樓的輪廓時,我加快了步伐,我想得第一件事並不是複習背誦,而是填寫她給的同學錄,等我推門到了之後,她自然早就到了,但並沒有看見她給的同學錄,我想可能是她想等到明天再給我,畢竟考試有兩天,第一天也認真考試嘛。等過完了這一天,第二天,這是初二的最後一天。她還是沒有給我,事實上,如果那個早上她不給我的話,就再也沒機會填了。那天早讀完之後,雖然我很內向,但還是沒忍住去轉身問她:“你不是說那同學錄嗎?你拿了嗎,我給你寫。”“沒拿。”她說這話的時候,是低着頭說得,我一瞬間意識到了,應該是她的父母沒有給她買,畢竟她作爲一個拔尖的學生,肯定比我這種後起的學生更加看重那200個優秀班級的學生名額,不僅要求是那200,還得是最優秀的一班和二班。後來我記不清我都給她說了什麼,好像我說了,說這個班分了之後,你別再那麼大大咧咧的了,以後就沒有像我和蒙宏鬆這樣好脾氣的人了(說到最後,我也沒能對她只說我自己),她低着頭點點頭,我還記得那天她沒有帶墊本,我就把我的大墊本給了她用。
那墊本本來我也沒有拿回來的意思。
上午最後一場試考完之後,因爲我離家近,便被安排留下來做衛生,所以考完試之後我就又向班級的方向走去,沿着操場的跑道。天氣很好,有我最喜歡的藍天和白雲,我還能記起當時太陽光照在我身上時的那種溫馨。我沒想到考完試後我還能再跟她見面,我以爲她會直接回家,就下面這段回憶,是我一輩子都確確不會忘記的。
我正走着,聽見後面傳來她的聲音。
“庭庭!”
“方佳丹,怎麼了?”
“還你墊本!”
“沒事,給你留着做個紀念吧!”
她追上來,和我並肩,我從她的手中拿到那個墊本。
之後她帶着點羞澀地說,
“可以跟我握個手嗎?”
我當時的表現,可以說十分拉胯了,我臉紅地就像火山爆發。
“這...我沒拿白手套,下次吧...”
我是班旗手,每週五都會戴着白色手套舉旗送班級離開學校。
說出那句話,後來我都罵自己真是個傻逼,關鍵的是,我還補了一句:
“後會有期。”
她也是第一次講那種話,也很不好意思,跟着說,
“後會有期。”
後來,她就走了,這一走,差不多半年沒再見過。
未來一年多的時間,我都恨死了自己,如果當時但凡果斷勇敢一點,結局就不同了。
而那張墊本,我至今還留着。
每次考試我都用。
06
差不多十點半考完試,我跟幾個同學打掃衛生,一直打掃到十一點半還要多,回到家後,早就累成狗了。那種沉重的疲憊感,甚至讓我忘記了一小時前的那段離別,遵循人的本能,我打開冰箱,從第三層拿出了一根包裝上還帶着冰碴的冷冰糕,拆了就吃起來,一整個放在嘴裡含着,感受那種嘴被凍麻的感覺。當我媽看見後,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我媽過來直接就開始訓斥我:“你又好了?腸胃不好還吃從冰箱裡直接拿出來的雪糕?肚子疼死你都活該!”那天吃完之後,並沒有鬧肚子,可“腸胃不好”這個詞卻深深地記入我的腦海,再也沒忘記。
07
“庭哥,你怎麼了?”德豪在旁邊說道,隨後搖了搖我,我這才把我自己從回憶中拽出來。“哦,沒事,想事呢。”“哦,怎麼樣?雪糕好吃嗎?”我將視線重新轉移回那塊冷冰糕,卻發現,它已經只是一根冰糕棍了。“我記得我19年就吃了三根冷冰糕。”我說着,他說:“19年?那年我可吃了不少冷冰糕。”“嗯。我腸胃不是很好,這種冷冰糕我還是得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