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狄亞因爲帶着一個不會隱藏妖氣的電傳蟲, 不得不躲得比之前更遠,此刻他跟前幾天一樣蹲坐在樹杈上,遠遠觀望。
不過那天迪妮莎應該已經知道自己來了, 是不是不要繼續躲在後面了, 這樣怎麼看都像是在偷窺。加拉狄亞如此看待自己這幾天的行爲。
遠遠地感應着迪妮莎絲毫不作掩飾的妖氣, 確定其在自己的感知範圍內, 就閒閒地望天發起呆來。
真真地發呆。
他有多久沒有這樣望過天空了?陽光豔而不躁, 沒有妖魔遊蕩的樹林中小動物的聲音清晰而吵雜,一絲絲風吹過來,頭髮絲混在裡面飄在腦後, 一晃一晃的。他就想到了那片大陸上出奇高大的教皇廳樓頂之上的鐘樓鐘擺,音效穩厚, 遠遠地甚至能夠傳達千米之外的山林之中。天高雲遠, 溪鳴葉動, 如此一片詳的情景,全然讓人無法相信這是一片四處潛伏着食人妖魔的大陸, 一如那印像當中天下太平的時光。
正是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
身邊佈滿妖氣絲圍繞着自己和電傳蟲,加拉狄亞在一堆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何意的感嘆詞藻中昏然入睡。
這個突如其來的舒適睡眠, 帶給了加拉狄亞一個充滿回憶、殘酷卻又溫暖無比的夢。那是他已經快要遺忘的東西, 那些對在這個世界的生存與生活不怎麼重要的東西。比如那些車水馬龍, 那些高樓大廈, 那些菜餚那些高科技器械……還有那讓人無端安心的懷抱, 那種脆弱的,全無力量感的柔軟懷抱。
……媽媽。
一滴眼淚從加拉狄亞眼角流出, 轉眼間消失在陽光與清風中。
被他放在一旁的電傳蟲眼中閃過一點光芒,靜靜地看着加拉狄亞熟睡的模樣,隨着那滴眼淚的出現,臉上流露出與那幼稚的相貌全然不符的凝重而迷惘的神情。
“爲什麼會流眼淚?你夢到了什麼,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會讓你傷心的事……”短短的小手向外伸出,似乎是想要觸摸什麼,可惜長度有限,打直了也就是在空氣裡晃了晃。有些不甘心地收回手,電傳蟲腦袋轉動90度靠上加拉狄亞曲起的小腿處,也跟着睡了過去。
加拉狄亞和蘭斯洛特,相隔千里的兩人在這個豔陽午後一起睡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迪妮莎在帶着終於達成目的的古蕾婭來到附近後,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清新而溫暖的畫面。對這個前不久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完全沒有了印像,古蕾婭安靜地握着迪妮莎的披風一角跟她一起擡頭仰望。
迪妮莎面上有些驚訝,雖然之前已經知道加拉狄亞跟在附近,今天進入這片樹林時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有些似是而非的妖氣——那種由加拉狄亞和之前相當強勢地把他帶走的蘭斯洛特的妖氣混雜而生的——特意過來看看……可是現在誰來告訴她,那個靠在加拉狄亞腿上睡得一臉幸福的小孩是怎麼回事?
古蕾婭也同樣注意到了樹上的那個顯得比她還要年幼的小孩,大眼睛裡滿是好奇。
看着那個自己都站到樹下了依然沒有睡來跡像的人,迪妮莎難得地也起了點好奇心,她試探地慢慢靠近加拉狄亞所在的樹杈,在距離還在一把劍的長短時,她不意外地看着加拉狄亞雙眼一睜,冰冷的銀光電射而出。
“捨得醒了?”她語氣裡帶着少見的調侃,彷彿這三年的時間根本不存在,“再不醒還以爲你死在上面了。”
加拉狄亞看着迪妮莎戲謔的神情,原本因昨夜那些話有些忐忑的心安然落地。
掏出腰包裡的紙筆,不需要繼續在迪妮莎面前裝人類的加拉狄亞發揮出他的正常速度,要說的話一促而就:“三年不見,看樣子你過得不錯,那個人類小鬼怎麼回事?”他明知故問。
迪妮莎挑挑眉,加拉狄亞一瞬間覺得他看到了伊斯力那個一點不好對付也完全忽悠不過去的男人。
而迪妮莎直直落在樹上那個被他用心無視的電傳蟲身上的時候,加拉狄亞確定就算比不上伊斯力五百年的功力,迪妮莎也完全不是蘭斯洛特那種能輕易被他轉移掉注意力的人。
“這個女孩身上殘留有你的妖氣,你知道是怎麼回事。”迪妮莎說得肯定,“我才應該問你樹上的那個小鬼是怎麼回事。”
“那是一個可以忽略的問題,迪妮莎,你看我們都三年沒見面了,你一點都不想我嗎,你一點都不關心我被蘭斯洛特那個戰鬥狂抓回去之後遭受了何種對待嗎?”語氣是懇切沒錯,可是他那副冰山臉讓古蕾婭都露出了一種面部肌肉扭曲的不信任表情。
迪妮莎看着加拉狄亞如此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原本只是想問問的那點好奇心升級成了想知道背後是否還有什麼故事的。她輕身躍上樹杈,打算把小鬼拎下地來,不過就在她剛伸手還沒碰到他的時候,電傳蟲就冷冰冰地張嘴:“大劍,不準碰我。”
意外地從一個小孩口裡聽見充滿敵意的稱乎,迪妮莎有些奇怪地看向樹下緊盯着這方的加拉狄亞:“他是覺醒者?”語氣充滿不確定,組織不可能拿這麼小的孩子來做溶合。
加拉狄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給迪妮莎解釋,他想了下才動手寫道:“其實嚴格來說,並不是,因爲他並不是由戰士覺醒而來的,不過就一些機能而言,的確能說成是覺醒者。”不過剛纔那聲顯然是蘭斯洛特在那邊搗亂。
可是這種科技實在是過於超前,迪妮莎身邊誰知道有沒有組織裡的眼線,更何況還有像嘉拉迪雅那種能在遠方靠妖力感知來探查情報的大劍。想到這點,加拉狄亞敢忙尋問迪妮莎這個鬼帶着會不會給她造成什麼麻煩。
“或許吧,”迪妮莎回答得事不關已,她明白只要她的利用價值高於威脅,組織就不會對她怎麼樣,“行了,不要不停地岔開話題,這小鬼到底怎麼回事?”問話間迪妮莎總算看清楚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電傳蟲的模樣,略顯驚訝地看向加拉狄亞,“你兒子?”
“……”加拉狄亞沉默地竄上樹把電傳蟲提下來,拎在手上搖來晃去。努力剋制着再一次把這張他長相的幼年版削平的衝動。
“不,我怎麼可能有兒子,”加拉狄亞放棄了紙張,直接提劍是在地上刻劃起來,“迪妮莎你應該知道北方是沒有女性覺醒者的纔對。”
“不,”迪妮莎表情複雜地看向電傳蟲,“事實上我不知道這種事,不過這些不重要,你確定他真的不是你兒子?”
“他哪裡像了?”加拉狄亞有些崩潰地捏着電傳蟲的臉,“看這傢伙一臉呆樣。”
迪妮莎從樹上躍下:“先不說長相,他身上的妖力明顯有你的份。”
古蕾婭見狀小跑到迪妮莎身邊,充滿活力的小臉上滿是疑問,事實上,她覺得無論從哪方面看,眼前這個長相兇惡的青年和那個同樣一臉兇相的小孩子都像得不得了。
察覺到古蕾婭的動作,迪妮莎輕柔地拍拍她的發頂,笑道:“你也覺得長得一樣?”
無法說話的小女孩聞言一個勁地猛點頭。
加拉狄亞突然就有種扶牆的衝動,他敢發誓,迪妮莎決對是故意的,她不可能沒看出這隻電傳蟲的異樣——它們就好像赤祼在海巖上的貝殼,如此明顯。
迪妮莎看着古蕾婭閃亮的眼睛和加拉狄亞憋屈到死的模樣,突然之間就低頭歡笑了起來。
其實能夠這樣笑的話,就沒必要像加拉狄亞那樣整天像有人欠了他幾百條命那樣板着一張臉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