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兒
(?)
心裡擂着小鼓,各種惴惴不安,萬一他不給面子怎麼辦,萬一他轉身離開怎麼辦……
萬般糾結之際,一聲柔和沙啞的嗓音客客氣氣響起,頓時猶如撥開層層烏雲的清風,瞬間帶給她滿心柔軟月光——
“辛小姐,有興趣共舞一曲麼?”
蘇籬的笑容和嗓音一樣,明媚而清新,摻糅着淡淡的憂傷,滄桑卻又內斂,散發着一種“有故事的大叔”的迷人神采丫。
是的,大叔,呵,歲月不饒人,時光斑駁陸離,蘇籬可不就已經變成大叔了麼?
滿以爲他今天就這麼頂着一臉疏離站在人羣中扮鶴,卻原來還是有一點紳士風度的麼,呵呵。
白皙柔軟的小手放進他掌心時,他的溫涼透過指間每一處末梢神經,細細碎碎導遍全身,她下意識地繃直後背,緊張得幾乎忍不住要顫慄。
他彬彬有禮用另一條手臂攬住她的腰肢,帶着她步入舞池,踩着如夢似幻般的華麗音樂,輕飄飄地完成一個個漂亮的旋轉媲。
她覺得自己簡直快要眩暈,身體每一處細胞內都噼裡啪啦綻放着歡喜,那些叫做“甜蜜”的因子發出愉悅的囂叫,她不是踩在地板上,完全已經墜入大大的,無限美麗無比夢幻的棉花糖裡面!
他又怎能看不見她眉梢眼瞼的雀躍?只是,因爲曾經滄海,如今歸於沉寂,再難做到坦然。
更何況,在他的印象裡,她始終還停留在四年前,是一副攪蠻跋扈的貴族千金模樣,大呼小叫着衝葉菁喊“壞女人”!
於是,他一直疏離地保持着合適的距離,不遠亦不近,認認真真按照音樂節奏帶着她旋轉,真的只是至於跳舞。
舞會結束時,在一羣人的起鬨聲中,蘇籬被推上辛果兒的汽車,大家一致推舉由蘇籬送辛果兒回家。
送女孩兒回家而已,對於萬花叢中打過滾兒的蘇籬來說,倒也不算什麼難事,稀鬆平常而已。
他關上駕駛室車門,擰了鑰匙,先把空調打開,然後安安靜靜坐着,等待正在和甜甜她們寒暄的辛果兒。
這個角度很微妙,幾乎不用側頭,他便可以清楚地看到葉菁的身影。
她正在說着什麼開心的事情,忽然爆發出一陣悅耳的清脆笑聲,左手拉着她的兒子辛長征,右手挽在身材高大健碩的辛博唯臂彎裡,蘇籬只看她的背影,便已經能想象出她臉上該是正在綻放着怎樣濃郁的幸福和滿足。
心底某處壁壘倏然間就這麼被撞開一個口子,無窮無盡的煩惱和酸澀滾涌而出,蘇籬重重地咬牙,強行讓自己轉頭,不要再看那一副甜蜜溫馨的畫面。
辛果兒便是在此時上車的,打開車門上來,坐在副駕,車內溫度適宜,她感激地笑了聲:“真涼快!”
窗外是悶熱沉冗的夏日傍晚,即將黃昏,天穹掛着殘紅,低低地壓迫下來,似乎要籠住地面上的一切事物。
蘇籬回過神來,微微側臉問:“坐好了?”
“嗯。”
他發現她沒系安全帶,又提醒一句:“繫上安全帶!”
“哦——”
辛果兒支吾一聲,慌忙去拽安全帶。
她能說她是故意的麼?言情小說或是電視劇中,一般遇到這種情況,男人不都會溫柔而體貼地主動側身過來幫女人繫好安全帶麼?
言情小說果然是騙人的……
於是,她識趣地將剛剛準備脫口而出的訴苦聲梗到喉嚨裡,自覺地閉嘴靠到座位上,不再出聲招人厭煩。
車裡安靜得幾乎有了尷尬的意味,好不容易捱到家門口,辛果兒很想就這麼保持自尊,驕傲地轉身,丟給蘇籬一個華麗麗的背影,用她的灑脫來回敬他的冷漠,可是——
她覺得自己真的瘋了,居然卑微到這種地步,不受控制地弱了嗓音,怯怯邀請:“謝謝你送我回家,我,我想請你喝杯咖啡,可以嗎?”
“太晚了,不方便,”蘇籬的語氣十分有禮貌:“要不要我幫忙開進車庫?”
這套房子是辛果兒爲自己購置的,除了定點來打掃的鐘點工外,再沒別人,不存在方便不方便的問題,蘇籬的拒絕委婉客氣得令她又是一陣酸楚。
“不用,我自己開進去就好,你怎麼回去?”她儘量保持微笑,壓制住喉嚨裡的苦澀,努力爲自己挽回一點自尊。
“這裡打的很方便——”蘇籬下車,關上車門,附身在窗口溫和地笑笑,“再見”,然後轉身往外走。
“再見……”
辛果兒喃喃地跟着重複一遍,心底忽然間無端生出一種叫做煩惱的東西,她推開車門跳下去,砰一聲摔上車門,暴躁地繞過車身往駕座走,打算自己去泊車。
腳步太快,轉彎時直覺得腳腕猛地一麻,痛呼一聲,上半身頓時靠到車尾不能動彈。
其實那隻還沒好利索的腳脖子剛纔一直在痛——又是開車又是跳舞的,能不痛麼?
這下倒好,舊傷未好又添新傷,疼痛感比之前更重十倍百倍,簡直痛得令她說不出話,只能下意識地咬緊牙關吸溜冷氣。
不由得在心裡罵自己:辛果兒你真是沒出息,剃頭挑子一頭熱,瞎忙活什麼勁兒!卑微到了塵埃裡,縱然開出絢爛的花朵,又有誰能爲你停駐多看一眼?腳脖子那麼痛還硬撐着跳舞,你以爲自己是海的女兒啊,一步一步踩在刀尖上,你不痛死誰痛死,活該!
才走出十幾步的蘇籬,聽到身後的痛呼聲,立刻轉身返回,伸手去扶辛果兒的肩膀,“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
強烈的痛感着實難以抵抗,這種時候要是逞強,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辛果兒只好狼狽地吸溜一聲:“我的腳……好像之前的傷加重了。”
蘇籬微微蹙了蹙眉心,那雙水波瀲灩的迷人眼眸在路燈照射下散發出攝人心魄的美,脣角輕動,勾出兩隻淺淺的梨渦,似是在回憶着什麼。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貌似辛果兒剛進包間的時候,葉菁對陶甜甜說過,辛果兒扭傷了腳脖子,還沒完全恢復。
腳傷分明沒好,居然還自己開車出門,踩離合時不會痛麼?
而且,還跳舞……
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那麼不小心?
“腳傷有傷還跳舞?以後注意點,要學會照顧自己!”蘇籬彎腰去查看辛果兒的腳腕,話語的意思裡有着嗔責,可語氣卻終是柔和了許多。
她的腳腕被他握在手裡,薄薄的暖意瞬間侵襲而來,她忽然就忘記了現在是炎熱的夏天,恍然間好像置身於一片涼爽的雪花之間,天地間一切都是混沌不清的,唯獨剩下腳腕間的暖意那麼清晰,無限延展,順着她的腿她的血管,一絲絲一縷縷,瀰漫至身體的每一個地方,所有的細胞核毛孔都沸騰騰地被這暖意熨帖融化!
而他的髮絲潔淨鬆散,面容明媚柔和,眼睛裡有着真摯的關切,微微皺眉看着她的腳腕,距離那麼近,她幾乎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她的呼吸柔柔地噴打着她的小腿。
心,就這麼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家裡有藥嗎?如果沒有,就得去醫院——”
蘇籬問完,半晌沒見迴應,疑惑擡頭,看見辛果兒癡癡的樣子,頓時忍不住一陣好笑,怎麼所有的女人看他時都是這種表情啊,嬌貴跋扈的大公主也不例外!
不過,蘇籬早已經不是四年前的蘇籬,現在的他內斂而成熟,再不會因爲女孩子的花癡而輕笑出聲。
相反的是,這隻會令他感覺到不舒服,一個男人假如只能靠“美貌”來獲得女人的青睞,實在是一件丟臉面的事情。
思想成熟的蘇籬現在看重的,是內涵,內涵!
就這麼任由她花癡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於是蘇籬鬆開手站起來,似笑非笑乾咳一聲,“你還能走路嗎?上車去醫院吧!”
腳腕上的暖意戛然而止,漫天雪花倏忽消散無蹤,辛果兒愣了愣,清楚地看到眼前蘇籬的笑意,頓時一陣羞慚,頭腦總算清楚過來,從幻想的浪漫場景回到人間。
臉頓時紅成了三月怒放的桃花,羞得擡不起頭,自己剛纔的樣子一定很糗,看蘇籬的表情就知道……不知道他在心裡怎麼嘲笑她呢,好丟臉!嗚嗚……
嘗試着動動腳,好痛,忍不住又輕呼一聲,卻又趕緊搖頭,“沒事兒,只是扭到了而已,沒有大問題,家裡有藥,我自己回去搽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