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還坐着其他人,宋安七想了一下,沒去問他。
山丘上薛牧舟那羣人收了高爾夫球杆,往他們這邊過來。大聲談笑的聲音傳到耳邊,宋安七抿了下脣,側坐起身不去看他們,“你電話裡說有陸希梵的消息了,我以爲談這種事情的時候不應該有其他人在場。”
“晚上吃魚,順便告訴你陸希梵的事。”
陸子翊接過她放下的空杯子,又倒了一杯,替她涼着。彎下身子靠近她,輕聲說,“他們在福建那邊漁場拍了條一百公斤野生黃脣送我,你不是以後想生孩子麼,多吃點。”
他一說,宋安七懂了吃魚和叫她來有什麼關係。
黃脣是大補品,尤其是它的魚鰾素有「貴如黃金」的說法。據營養學界的研究,黃脣滋補肝腎,對女性產後血崩止血有幾乎藥到病除,還能大補身體。她流產那一次,他買過幾條給她補身體。當時難找,他是特別找了人把沿海的漁場跑了一遍,找了幾條回來,最大也才十幾斤。
一百公斤野生黃脣,的確是可遇不可求的極品。
這夥公子哥不可能無緣無故花這麼大手筆買份貴禮來巴結他,這麼看來,他要轉手那家文娛公司的事是八九不離十了。
薛牧舟那羣人走過來,也參加過他們的婚禮,都認識宋安七。看情景,識趣地在長桌另一邊坐下。
一路走過來,把剛纔陸三少替對方倒牛奶的舉動看在眼裡,再一聯想到陸三少剛剛吩咐人溫好的牛奶,薛牧舟摸着下巴,頗爲得意方纔自己猶豫了一下喊出口的稱呼。
餘光裡瞄過對面的人,宋安七看着陸子翊,表情淡淡地,“你在哪兒找到陸希梵消息了?”
陸子翊從另一邊椅子上拿起一包牛皮紙袋,拆開了給她,“史傑前幾天出差,去海城F大講座時候看到的。”
紙袋裡倒出來幾張照片,照片是用手擋着隔一定距離偷拍來的,沒照全,只有暗光下的三分之一張側臉。看第一眼,宋安七捏着照片的手輕輕抖了一下,咬住脣笑了笑,“是他。”
“史傑只見過他兩三次,印象不深,鍾虎已經請人去海城找了。是不是他,我不確定,但他是活着沒錯。”
陸子翊把目光從她專心看着照片的模樣上移開,頓了頓,“我用他的身份證號找人查了他的銀行賬戶,他一個賬戶上從事故發生那天起,持續不斷地有資金流出。我們只顧着找人,忽略了銀行這一塊。我看了那些交易地點,間隔一段時間就有變動,所以他應該沒事。”
是他自己不想回來,不想被人找到,宋安七腦海裡跳出這樣一個念頭。
錢沒有那天也是這麼說,他說如果小七知道她回來江城了,一定很快就會回來。
紙袋最裡面,還有一本很厚的工作筆記,略沉,密密麻麻全是字。宋安七低下頭翻了幾頁,敏感地回頭往薛牧舟那邊看了一下,合上本子,“這是誰的賬本?”
“會看賬本了?”陸子翊清亮的眼眸子劃過一抹訝然。
“傅哥教的我,我只看得懂最基礎的東西。這本私帳你從哪裡拿來的?”她當然不會以爲他給她的東西,會是他陸家下面公司裡的。
陸子翊微繃着下巴,神情不太高興,“這本子你可以拿去給簡寧,過去他簡家在洛城生意爲什麼做不下去,他應該會明白。你讓他上交給專案組,唐雲山想出省大概就只有等他被審判的時候了。”
“你不怕他知道了反咬你陸家一口,把你們家拉下水嗎?”宋安七大概知道賬本是怎麼來的了,只是他這樣交給她沒問題麼?
傅明安告訴過她,像唐雲山和陸老爺子陸家這樣利益互相牽扯、系在一根線上的兩方,其中一方若是出了事,一般說來,是不會把另一方供出來,除非那人是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雙方手上都或多或少地掌握着一些對方的黑材料,既是信任的基礎,也是出事時候能救命的保險。常理來說,大多數被依法調查的官員,接受審查時只會希望專案組瞭解的情況比實際的要少,所以就算坦白也只是圍繞專案組掌握的內容。很少有人會傻到不要命地把一切非法勾當全部交代出來。
一旦有官員自願拉人進水,那就是要魚死網破的節奏了。
要是唐雲山知道案件突破口的證據是陸子翊提供,難保他不會狗急跳牆。宋安七相信,以陸子翊辦事的能力和風格,他必然是有把握能從這潭污水裡全身而退,但是他陸家的生意一定會受到些的影響。
這麼些年,陸家在江城拿了多少地,多少項目是唐雲山打過招呼的?只怕數不勝數。
生意上場涉足的,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灰色手段,打着法律和行政法規的擦邊球。更不要說是他樹大招風的陸家,就算百年基業,百分之八九十做的正當生意,也經不得認真查。
握着賬本的手不知不覺收緊了,宋安七疑惑地望着陸子翊。
“不相信我?”陸子翊扯了下繃緊的脣。
宋安七點頭,又搖頭,誠實地回答,“你突然對我這麼好,讓我有點兒受寵若驚。我要想想看,現在我這裡還有什麼可能對你來說是有用的東西。”
陸子翊冷了眼神,緊緊睨她一眼,轉過身。
宋安七把賬本放回紙袋裡,收好繫好線。他又看過來,墨黑的眼極力忍耐地眯了眯,“既然你覺得應該有條件,那好,我有一個。”
“什麼?”宋安七不明所以把頭擡起來。
“你和他分手。”
要她和傅明安分手?
“哈?哈哈。”宋安七看着他一臉認真的表情,低頭笑出了聲。
薛牧舟他們聽到她的笑聲,突然停下話頭,齊刷刷望過來。宋安七笑了足足近一分鐘,直到手腕被陸子翊捏痛了,她挑高了眉,看着他,“你現在也會講笑話了?”
陸子翊眉眼森冷,沉聲反問,“你看我是在開玩笑嗎?”
宋安七斂了正色,嫌惡地看看那羣隔岸觀火的人,回過頭,“我不和你鬧了,你也別說些三五不搭調的話,我們有話好好說。”
他最好是說些有意義的正事,她不想在這羣人面前和他吵起來。
他不回答,直視着她,也是不會退讓的意思。
“不然,東西還你吧。”宋安七站起身,把牛皮紙袋放回原位。
陸子翊伸手握住她手腕,擡起頭,忿恨地看着她。努力剋制着,放輕了聲音,“聽話,吃完飯再走。坐在那裡,不想說話就不說。”
宋安七低着頭,視線落進他深黑的眼睛裡。隱約的一簇光亮,圈着她,好像浮在深海里的一塊厚重的冰,一點點地裂開一條縫。然後有冰涼的液體,順着那道縫滴出來,落進她心裡。
“你等一下,”勉強笑了一下,半是妥協,“我和傅哥商量看看。”
陸子翊驟然鬆開手,快得讓宋安七錯愕了一下。馬馬虎虎看了他一眼,她拿出手機,走到人工湖邊,去和傅明安通話。
她背對着身後的休息區,知道陸子翊一直盯着她,她沒轉身,平平靜靜和傅明安說着話。
“三少。”薛牧舟混了幾年,依然沒學會看臉色。鬆開摟着妹子的雙手,拖着椅子往陸子翊那方挪了一點,跟着也看向人工湖邊興味盎然地問,“你什麼時候把嫂子找回來了?也沒通知一聲,我們兄弟也好洗個塵接個風什麼的,表示表示心意。”
他一出聲,邊兒上那羣人馬上也跟着附和。
實在都很好奇。
那年有人傳三少被妻子戴了綠帽,一直沒聽說他離婚的風聲,反倒沒多久見着他多了個兒子。兒子母親,還是他薛牧舟苦追多年未果的女人,那陣子薛牧舟沒少灰頭土臉。之後也沒聽到他又結婚的消息,對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外頭也傳得撲朔迷離。倒是那場滿月酒,在座的人基本都有到場,看那架勢,是前任失寵,兒子母親母憑子貴上位了。
再後,就是那場上過新聞報道的火災了,死者是被他陸三少以妻子的名義下的葬。
死人復活他們全都是第一次見,中間大多數人對宋安七不太熟悉的,還虧了薛牧舟去確認。若不是親眼所見,還有方纔薛牧舟喊的那一聲陸子翊的默認,打死他們也不可能相信。
這事兒擱往日本身就太玄妙,如果再加上另外一對母子之間的微妙關係,的的確確耐人尋味。
陸子翊眼神冷淡,無言地看看薛牧舟,皺了下眉,轉身沒有搭理。
薛牧舟還是個二傻子,沒看出來朋友丟過來的暗示,想要拉近關係提高即將要談的收購案成功率,還繼續追問,“三少,嫂子這些年是去了哪兒?無聲無息,別說,你把她藏得真好。那次我陪女朋友去泰國拍片兒,請了當地一個表演團,看見一個女人,長得忒麼像嫂子了,差點沒把我嚇着。”
擡眼瞧了眼站在陸子翊跟前,怔怔看着自己的宋安七,薛牧舟笑得尤爲燦爛,“當然,氣質肯定是沒法和嫂子比。”
宋安七皮笑肉不笑勾了下脣,回原位置坐下,拿着手機在玩。
薛牧舟滿腔熱血被連着澆了兩盆冰水,臉皮再厚也扛不住,訕訕地笑了兩聲,又溜回他的美人堆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