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A市的花草被多雪的季節摧殘了大半,各色各樣的傘從街頭一路延伸到巷尾,行人打着傘,步履匆忙間錯失彼此的臉孔。
把信達公司預付的兩個月工資交到了路單手裡,讓他去網上看個一室一廳的租屋後,簡寧出現在了一片商業樓密集的城區,泥土鋼筋、油水紅利幾乎成了地產業的代名詞,只要承受得了重擔,賺錢不是問題。
簡寧經過寫字樓裡走進售樓部的時候,立刻被李姐給喊住。
“小簡,你剛來,很多業務還沒法上手,我的建議是,先從客源開始熟悉,你覺得呢?”
然後,李姐把三大袋客戶的檔案劃到簡寧名下,讓她看完後再送回到分部去。
“分部在哪?”簡寧提取重要訊息。
正在撥着不再年輕的掌心的死皮的女人故作天真,“不遠的,打個車就到了。”說完,瞥了眼辦公室外連綿不絕的雪幕……
哦,不遠?睨了睨堆在腳邊的大袋資料,面前的李姐突然和以前領導的形象重疊在一塊兒。
簡寧想起當初跑了大半個A市,就爲了找一間人去樓空的合作公司,這種招數,她是不會再上當了。
“不好意思啊李姐,蔣經理昨天送我出公司時說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他的特助,以後他出門談生意,見客戶都會帶上我,”在李姐意外的眼神中,簡寧挑起一抹得體又拒人千里的微笑,“所以,這些資料,不看也罷。”
就在簡寧和李姐說話時,手裡提着早餐盒的蔣越出現在氣氛微凝的辦公室。
將身上的公務包除下,蔣越把餐點盒遞到簡寧身側,“喏,蓮蓉包和豆漿,怕你住酒店懶得開伙食。”
“謝謝蔣經理。”簡寧甜甜的笑,笑得蔣越有點頭皮發麻。
簡寧從來不會笑得這麼……媚俗,這樣笑,反而像是要故意表演給誰看似的。
後知後覺的蔣越,在捕捉到李姐和其她一些員工那明顯的憤怒後,突然什麼都明白了,“咳,那什麼,都別乾瞪眼啊,工作工作!以後誰不方便買早餐的就找我說一聲,我給你們買,不過前提是……要還錢。”
領導都示好了,底下的人即便再有些不情願,也只能忍了。
簡寧自然是把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說實話,有太平日子誰不想好好過,可就是有那麼一兩個跳樑小醜非要來回蹦躂。
就比如眼下這位。
“蔣經理,你可真偏心吶,這哪有新人一來就升做特助的?再說了,這一行簡小姐還沒什麼工作經驗,要升也輪不到她頭上吧。”
一個暗戀蔣越多年的女員工忽然出聲,話裡話外都透着一股吃不到葡萄的酸勁。
關於這方面,蔣越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可他還沒開口呢,就見簡寧回頭望他,“蔣經理,跟林總預約的時間只差半個小時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愣了下,蔣越一臉的“還好有你提醒”的慶幸,剛放下的公文包重新拿了起來,不忘囑咐簡寧,“早餐留着路上吃吧。”
“蔣,蔣經理,你說的那個林總,是林木深……林總嗎?”那個酸溜溜的女人猛地直起身來。
蔣越摸摸鼻子,沒有否認。
見狀,顧晴原本甜美的小臉滿是訝異的不甘,“可你之前一直是帶我去談的!”
“你也會用‘以前’了,蔣經理現在發現了一個比你更能擔當重任的下屬不可以嗎?還是說,你在質疑蔣經理的眼光?”簡寧咄咄逼人,十足的惡女姿態。
多年的老友情分,蔣越偏幫起簡寧的態度更是明顯,“簡寧是新員工,她需要用第一桶金在公司證明自己的能力,誰都是從新人過來的,顧晴,我希望你能理解。”
聽到蔣越表態,不僅是顧晴傻眼了,整個辦公室的人都跟着安靜下來,看着蔣越的目光中充滿了無聲的驚悚和淡淡的質疑。
誰不是從新人熬過來的,正因爲是新人,受欺負和被打壓,徘徊在圈外那都是常有的事,他們一向秉公的蔣經理對簡寧未免太照顧了點?
莫非……這兩人有什麼不得不說的秘密?
所有人的視線在蔣越和簡寧身上來來回回劃拉,孰料當事人們都是一臉坦然,一個拎着早餐一個挎着肩包,邊聊着就出門了。
蔣越,奇怪地,“你怎麼知道我預約了林總?”
簡寧,淡淡地,“昨天那通電話。”
蔣越,恍然大悟,感嘆着說,“簡寧,你一向是不爭不搶的,真沒想到……”
真沒想到什麼?蔣越沒有接着說,簡寧沒有多嘴問。
搶別人的業務以達到撈金獲利的目的,甚至不惜在衆人面前狐假虎威,這些對於過去的簡寧根本做不來也不屑做。
可現在不同於往日,她不想在看見路單一瓶一個月就該吃完的藥省着連用兩個月,不想在見到路囡囡望着壁櫥內的新款玩具依依不捨,這些場面對簡寧來說,刺目又錐心。
時過境遷,她早就該變了。
……
“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古玩收藏家和鑑賞師林總。林總,這位是我的得力助手,簡寧。簡寧她年紀小,林總直接喊她小簡就行。”
私人會所,一間擺着關公像的包廂內,簡寧、蔣越和林木深,三人呈品字形站立。
雖然簡寧今年已過了28歲的生日,但在老謀深算年過半百的林木深面前,她的確只能算是個小年輕。
簡寧以一個恭敬且不帶攻擊性的角度擡起手肘,“林總好,久仰大名。”
“哦?不知簡小姐是從哪裡,久仰過我的大名的?”林木深似乎不太看得上簡寧的恭維。
事實證明,能成爲一個決策者本身就不好糊弄。
蔣越有點憂心,瞧,馬屁拍不成拍馬腿上了吧!
簡寧笑意不減,語速放得很穩,“林總在古玩鑑賞這一行,稱第二恐怕A市沒人敢稱第一。而最讓人欽佩的還不是您的專業,而是您的魄力,願意一擲千金購置一整套地皮只爲供奉古董玩器的人,難道還不足以讓業內人士爭相傳誦嗎?”
呵呵一笑,林木深嘴
裡沒說什麼,只是看着簡寧的眼神略微和緩了下。
合同的細節就在包廂內一條條的談着,穿插在其間的是蔣越佩服的低語,“行啊你!誇起人來一套一套的,還說得這麼滴水不漏,我說你在國外根本沒聽過他的名吧?”
簡寧抿嘴笑了一下,用有些活絡的小眼神睨着蔣越,“嘿嘿,來的路上用手機百度了下。”
蔣越,三觀盡碎。這個簡寧,跟認知裡的形象差太遠了,簡直判若兩人!
就在生意快談攏的時候,林木深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咦,我記得先前是一位姓顧的小姐在你身邊跟進跟出的,怎麼她今天沒來?”
蔣越怔了下,就如顧晴在辦公室裡所說,前幾次都是帶她來跟林總洽談的,這突然一更換人員,難免客戶要困惑。
簡寧倒是反應迅速,“顧晴她人不太舒服,我替她過來。”
陰陽怪氣的“哦?”了聲,林木深帶點調侃的笑,“簡小姐真是好運氣啊,吹灰不費就坐享漁翁之利。”
這個林木深!明裡暗裡彷彿都在譏諷她竊取了顧晴的勞動成果。
不過,就算真是這樣又如何?職場如戰場,林木深未免管的有點太寬了。
垂下眼瞼,以遮蔽其中的不悅後,簡寧才笑意盎然的說,“既然如此,這份合同,林總不籤也罷。”
“啪”的一聲,是合同重重擲在几案上的聲響!
在蔣越類似“你腦子壞掉啦?”的扭曲面孔中,簡寧從容的對上林木深諱莫如深的眼。
然後,簡寧聽見對方用着充滿人生哲理的口吻勸慰道,“跟客戶置氣可不是一個優秀員工該有的品行啊,簡小姐。”
“林總,小簡她就是跟您開個玩笑,哪有什麼置不置氣的?她哪能跟您這種大人物置氣啊!”蔣越滿頭虛汗的打着圓場,眼中流露出煮熟的鴨子即將飛了的遺憾,“來,小簡別愣着了,快跟林總道歉啊!”
對着蔣越無辜的眨眨眼,簡寧並不認爲自己說了句足以被辭退的話,她甚至開口要求,“蔣經理,麻煩一下,能把你公文包裡,那套深海別墅的海景房圖紙拿出來一下嗎?”
蔣越無奈極了,但他對簡寧的信任和包容是經過多年培養的,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就把整個公文包雙手奉上。
簡寧暗感滿意,視線自林木深左腕佩戴的佛珠上一掃而過,“林總,不知道您是相信科學多一點,還是相信因果論多一些?”
林木深下意識地撫了下腕上的菩提子,說出了簡寧理想中的答案,“因果論。”
果然,這人迷信。
脣角的笑痕不露痕跡的加深,簡寧的面上卻浮動出一抹可惜和暗惱,直把身旁兩個男人看得問號直冒。
這表情是幾個意思?
就在蔣越和林木深揣度之際,簡寧說,“林總,既然是做生意,我想誠信和互信是最重要的兩點,可能之前我們的蔣經理沒有跟你說清楚,你原本看中的那套房,戶型雖好,但是它的大門面朝北,離它數百米的地方,可就是一塊墓園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