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樂遙原本想回休息室等,可腳步聲已在外面,她只好在她原本的辦公桌上坐下。藉着電腦屏幕的遮掩,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皇甫總裁,你好。”一道冰冷而熟悉的聲音響起,蘇樂遙心下一驚。
“項先生,請坐。”皇甫御陽對來人似乎十分重視。
“謝謝。”項凌剛要開口,眼角瞥見藏在屏幕後女人,不由得眼一眯。
皇甫御陽解釋:“她是自己人。”
項凌點點頭,言歸正傳:“我已經收到了皇甫御陽的傳真,但有些事還是要當面問清楚,比較好。還有,我需要你的血液樣本。”
“這個沒有問題。”蘇樂遙聽不懂兩人的對話,這聲音對她而言太震撼了,她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去深究他們正在談的話題。
悄悄擡眸望去,記憶裡的弦猛一下震盪了起來。蕩起的層層波瀾擊得她心一陣陣激動,是他,居然是他。
五年了,他已經褪去了青澀,變得如此成熟,自信。舉手投足間,一派渾然天成的氣勢。只是,那種淡淡的疏離,拒人於千里之遙的氣息仍在。
記憶飄飛,絲絲嫋嫋,將她帶回了純真的少女時代。
那年她十三歲,讀初二。
媽媽找到一份幫傭的工作,在Y城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照顧一位少爺的生活起居。
兩層半的別墅矗立在一衆平房的山鄉,突兀而醒目。高高的圍牆擋住了外人好奇的目光,便有了各種猜測,有人說是某某高官的私生子,有人說是某某商人秘密贍養的小受……
隨媽媽一同住進別墅,蘇樂遙大概有半年時間不曾見過這位傳說中的少爺。他將自己關在房間裡,拉上厚厚的窗簾,媽媽將一日三餐送進去。
曾纏着媽媽問,少爺到底是什麼人啊?他爲什麼不出門?成天躲在房間裡做什麼啊?不怕悶嗎?
每當她問起時,媽媽總是很緊張地警告她,不可以亂說話。這份工作得來不易,薪水高又不勞累,只要閉緊嘴巴,不多管閒事,就好。
自幼跟着媽媽東漂西蕩,在一個地方呆個一兩年就要搬家。所以,她一直沒有朋友。剛剛熟識就要分開,她不喜歡分離的感覺。可能下意識地也不去結交朋友。
關於少爺的傳聞越來越誇張,有人甚至說他是鬼怪,是妖魔。各種傳言誇張到好笑,村民們卻樂此不疲,自己中自己。
剛開始也有好事的大媽,企圖從她嘴裡得知一些所謂秘密。可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根本無從告之,漸漸的,她們看她的目光都變了,帶着幾分懼意。
一天夜裡,突然打雷下雨。
媽媽偷偷去看秦昊,偌大的別墅只剩下她和他。
她平時膽子不小,卻獨獨害怕打雷。別墅位於高處,銀龍劃過天際,彷彿欲將天霹成兩半。她抱着被子瑟瑟發抖,突然聽到樓上傳來類似於野獸的嚎叫。
當時她年紀小,更是嚇得不輕。
不知過了多久,雨小了,雷也停了,她終於敢掀開被子了。那嚎叫聲更明顯了,像狼一樣在孤夜裡嘶叫,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想起媽媽說的話,只要不被辭掉,就可以給秦昊換一個好一點的學校,她的學費也不必愁了。於是,她大着膽子出了房門,確定聲音自樓上傳來。
一邊念着阿彌陀佛,一邊爬上樓。
當時的深秋,她卻被嚇出了一身汗。
上了樓,擰開燈,她終於看到了傳說中的少爺。他是她見過最漂亮的男孩子,五官秀氣而精緻,如果不是眼神太兇,俱有侵略性,她幾乎要把他當成了女孩子。
原來,他出門不小心踩到了老鼠夾。尖利的鋸齒將他的左腿夾得鮮血淋漓,他越是用力想甩開,越被夾得緊。
不知打來的勇氣,她上前爲他掰開了老鼠夾,明明她的力氣不大,可救人的念頭戰勝了一切。當終於將鮮血淋漓的老鼠夾丟掉時,兩人都氣喘吁吁,似是經歷了一場生死劫難。
她跑下樓,找到醫藥箱,給他消毒,止血,上藥。幸好,這些根本的急救她會。小時候她皮,時不時摔一下,這青一塊,那破了皮,不敢告訴媽媽,便只能自救。
弄好一切後,她累得癱軟在地。
從那以後,她便常往樓上跑。當然,要偷偷的,趁媽媽沒看到的時候。
少爺長得很好看,卻不會笑,總是冷着一張臉,硬梆梆的,眼神透着兇狠,彷彿想以此嚇退企圖靠近他的人。
突然,她覺得他好可憐。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世界充滿敵意,一定是有人傷害了他。而且,從他住進來後,他的家人就沒來看過他。
只是,每個月定期將錢打到媽媽卡上。
她哀求少爺不要告訴他家裡人,他被老鼠夾夾到的事,不然,她媽媽會被辭退的,她們很需要這份工作。少爺始終沒有開口,只有一雙冰冷而兇狠的眼睛看着她。
她每天給他上藥,發現他既告訴他家人,也沒有讓她媽媽知道。
從此她認定了他是個好人,只是,對他更加好奇了。
他的衣服都是名牌,吃的東西也很講究,還有這幢別墅雖位處鄉村,卻裝修得十分豪華,就像是有人要度假或養老的地方。
長年飄泊的生活,她也懂得察顏觀色。少爺雖不友善,也沒有打她,罵她,趕她走,就是他默許了她的靠近。
於是,她每天晚上趁媽媽睡着,就偷溜上樓,一個人絮絮叨叨說着學校發生的趣事,或是她之前經歷的一些糗事和聽來的傳說。
一直是她在講,他自始至終沒有開過口。
她甚至都懷疑是不是他不會說話,才被家人遺棄的?這樣的話太傷人了,她自然不會蠢到直接問他。她去問媽媽,媽媽說,少爺會說話,只是話很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了,一到晚上就偷溜去找他。他從不迴應,她也習慣了一個人神叼叼說着。
一晃兩個月過去了,她快要期末考了,媽媽監督着,她的時間不自由,也不能偷溜上去看他了。
爲了不辜負媽媽的辛苦,她聽話乖乖複習。可有一天晚上,他竟下樓來了。
當時連媽媽都驚着了,他卻若無其事走向她的課桌,快速而精準地做完了那道困擾了她許久的數學題。
那晚也是她第一聽到他的聲音,有着少年的傲氣混和着青年的穩重,說不出的悅耳動人。
她考完試,放寒假了,平時閒着沒事就去找他玩。他仍是一副冷冷酷酷的樣子,但不拒絕,她就當他答應了。
漸漸混熟後,他們一起下棋,他教她玩遊戲。他成了她的私人家教,不管是數學,地理,化學,英語……他都會。
當然,她問出了他的名字,他叫項凌。不是什麼私生子,更不是被人私密贍養的小受。他是大家族的繼承人,因爲身份特殊,被人綁架,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
獲救後,留下嚴重的心靈創傷。醫生判定他得了創傷後自閉症,經過漫長的治療,沒有起色。長輩對他失望了,便將他送到這鄉下來靜養。
“遙遙,遙遙……”皇甫御陽的呼喚,蘇樂遙才掙脫回憶的麻繩。
“怎麼了?”見她一臉茫然,皇甫御陽有些擔憂:“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沒事。你的客人呢?”凝眸望去,沙發上已不見那個俊美精緻得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
“走了。”牽起蘇樂遙的手:“餓了吧?我們去餐廳吃。”
幾乎是本能的蘇樂遙掙開了他的手,皇甫御陽不解微蹙起眉。
見他臉色不悅,蘇樂遙訥訥解釋:“你答應過我的,暫時不公開我們的關係。”
說不失望是騙人的,她到現在還是這麼防備,不肯坦然接受自己。不過,他說過的話一定信守到底。他會給她時間,讓她慢慢考慮清楚。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說着,按下座機通話鍵:“赫蓮,去買兩份午餐,送上來。”
“是,總裁。”
拗不過皇甫御陽的堅持,她陪他到下班,再一起回家。
“御陽,樂遙。”皇甫御陽紳士爲她打開車門,兩人皆沒有注意到溫靜就站在一邊。
“溫小姐。”蘇樂遙客氣而生疏地微微頷首。
“那個,我是來跟你們道別的。我明天早上就得回去了。”溫靜突然說,連皇甫御陽都不由得一怔。
“怎麼這麼突然?”他不是捨不得溫靜走,實際上,他並不歡迎她。只是,幾次相處下來,他發現她和別的女孩不同,開朗,活潑,爽朗又大方。
有見識,有遠見,是個值得交往的朋友。
“是因爲家裡臨時有事,我爹地媽咪出去旅行了,妹妹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溫靜找了個很合理的理由,卻讓蘇樂遙臉頰泛紅。
是因爲她嗎?
“讓流白送你回去。”皇甫御陽並沒挽留。
“不用了,家裡的司機會來接我的。你們放心吧,我懂得照顧自己。”溫靜笑得落落大方。
皇甫御陽點點頭:“好,那今晚一起吃飯,就當爲你送行。”
“好啊。”溫靜爽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