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暗夜中,獨屬於卓越的魅惑嗓音傳來。
宋凝久聞言,身體僵直住。不動?難道要任他宰割嗎?可是動,她帶血的手用力扳着他的扣在自己腰間的手,企圖脫離他的控制。
只是掌心的傷口血液剛剛凝固而粘合,卻又因爲她的用力而裂開,粘稠溫熱的液體就這樣涌出來,一點一滴在他的手背上暈開,血腥的味道在這樣的空間裡慢慢瀰漫開來。
雖然只他們都沒有說話,可是無聲的拉鋸一直在持續。卓越算是個刀尖上過來的人,這樣熟悉的味道的觸感,便知道她受傷了。然後做了個令他們都意外的舉動,便是放開了她。
身子稍離,隨着他起身帶來的牀墊顛簸,牀頭的檯燈被打開,柔和的橘黃光線雖然不若大燈那樣明亮,卻足以照亮這方空間的一切。
他伸手捏住她的腕子擡起,掌心向上攤開,看到原本細嫩白皙的掌心佈滿深淺不一的傷口,最深的一道口子極深,仍有鮮血往外涌着,一滴滴落在白色的牀單上,極爲醒目。
他下意識地皺眉,擡眼看着面色冷然,好似沒有痛覺,還在努力抽回自己手的宋凝久,問:“不痛嗎?”
他見過很多女人,她們的承受能力不亞於男人,更深、更重、更多的傷口也在她們身上見過,並且可以完全做到無動於衷。可是他此時心頭卻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他有些理不清,只是覺得與以往不同。
不曾深思,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因爲她不同於那些女人,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忍受這樣的痛還反抗,或許只是她比別人的自尊心重。
宋凝久聞言看着他,脣角帶着那麼絲幾不可察的笑紋,當然那笑不是愉快的,反問:“我說痛,你就會放了我嗎?”
他居然問她痛嗎?當然痛!
她又不是銅皮鐵骨做的,身上這麼多傷,她如何不痛?她也不是堅強,事實上她比誰都柔弱,怕得滿心發抖,痛得只想找一副肩膀,伸手摟住那個人放聲大哭,徹底釋放自己的恐懼和委屈,只有這樣纔是真實的她。
可是她現在還穩穩地坐在這裡,不哭不叫事實上她自己也意外。也許,是因爲那個可以讓她需要的肩膀不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寬慰她,給她擋風遮雨,撫平那些傷害,所以她只能假裝堅強、鎮定。
卓越看着她,不同於剛剛躺在地上,被自己綁住後要咬舌時的眸子晦澀、暗淡,這時因爲裡面包含的深深諷刺和反擊而明亮。是的,很亮,那樣的光芒勝過檯燈的光亮,直直射入他的眼底。是倔強,也是不屈。
自尊心,倔強,有個性的女人他都見過,並不稀奇,可是他的目光還是定定地那樣看着她。半晌,脣角翹起,吐出兩個字說:“不會。”
當然不會放了她,不然這仇還怎麼報?不過他卻鬆開了她的腕子,然後下牀。
腳落地,他高大的身影佇立在牀邊,目光掃了眼室內。窗簾仍然拉得緊緊的,窗下的地上是被他撕壞的衣服,那些布條凌亂地丟在那裡。不遠處的櫃子下有一些破碎的杯子碎片,淌着一些血跡,已經凝固可是鮮紅醒目。
想到向寧脖子上的傷不重,想來都是宋凝久的血。這個女人看似柔弱,卻好像有着超乎他想像的忍受力。這般想着打了電話,吩咐:“拿醫藥包上來。”
宋凝久看着他,並沒有因爲他的舉動而意外。因爲他就算善性大發,也不過是爲了往後更深的、未知的算計,所以那臉色的表情有些漠然。
卓越坐在牀尾後面的椅子,正對着她,點了支菸,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她長髮凌亂的披散,小臉因爲低首的動作陷在陰影裡,並不看清她的表情,只有牀間那一抹攏起顯得單薄。
不說話,只是盯着。直到門外傳來輕叩門板的聲音。卓越才終於將視線移開,低眸捻滅了煙,起身,步履沉穩地走過去,手掌握着門把轉動,然後打開了房門。
小鐘拿着醫藥箱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看着他。
卓越無聲地伸出手,攤開掌心,意思是讓他把東西交給自己。
聽到他要醫藥包的時候,小鐘下意識的反應便是卓越受傷了,直到看到他安然,才鬆了口氣。當然,這些情緒都掩在面無表情的表情下,只將東西交到卓越手上。
卓越握緊手裡的東西,然後關上房門,轉身走過來,徑直地走到牀邊才停下。
他將醫藥箱放在牀面上,然後伸手去握宋凝久受傷的手。她下意識地避開,卻還是被他穩穩抓在手裡拽過來。
“我記得你是跳舞的,應該不想自己身上留這麼多傷。”他說,倒是變相的規勸。
宋凝久聞言只想冷笑,他傷害自己,還關心會不會影響她未來的職業嗎?不過她最終沒有反抗,她沉默冷然提醒着他不會忘記自己這些傷害是他給的,所以無論他做什麼她都不會心存感激,反而會害怕他一時的心軟是不是有着更大的陰謀。
酒精消毒時,棉籤擦過掌心的傷口時很痛,他故意用力地往下壓,他承認自己這麼做有些惡劣,因爲這個女人的毫不領情的模樣。
驟然的疼痛令她下意識地咬住脣,牙齒再次嵌進脣肉裡,幾乎要咬出血來。無疑,這刻她是倔強的。可是卓越還是聽到了她嘴裡發出的悶哼聲,畢竟她血肉之軀,怎麼可能真正忍得住?
卓越擡目看着她,正看到她咬住脣的樣子。
當他看到她半邊臉上紅腫,帶着紅紅的手指印子時,眸色一下子就沉下來,問:“誰打你?”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這口吻分明是發現別人動了自己的東西,一種護短的口吻。
宋凝久卻沒回答他,只是無聲地伸手,用力拽下他託着自己臉頰的手,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手上的傷口再次涌出血液。
她不說話,漠然地拿過他醫藥包裡的紗布,沉默地用不方便的左手給自己的手掌包紮,儘管左手也是血跡斑斑,帶着許多細小的傷口。那是她割布條時,不小心傷到的。她現在想通了,她應該處理好傷口,沒必要爲難自己。
卓越看着她的動作,儘管笨拙,卻並不求助於自己。她的態度在告訴他,她臉上的傷怎麼回事,誰打她,這都與他無關。
難道他會因爲自己這個人質,而傷害自己的人嗎?儘管那個人對他並不十分重要。
簡直荒謬!
她不說,卓越也很快想明白過來,除了自己,只有向寧來過這裡。想到那個女人跑下樓的樣子,他倒是疏忽了。
處理好傷口後,滿室的寂靜與沉默,彷彿濃濃的刺鼻酒精味壓過了那股血腥的味道,但也沒有好聞太多罷了。
“睡吧。”卓越坐上說,然後關了檯燈。
視線內一片黑暗,宋凝久這次早先一步從牀上站了起來,所以他撲了空。他睜開眼睛,看着她佇立在牀側的她,那抹模糊的黑影,問:“不睡?”
睡?
身邊躺着一隻隨時會撲過來的禽獸,誰睡得着?更何況所謂同牀,不是夫妻也該是伴侶,她與他如何睡?彷彿連回答都懶得,宋凝久裹着被坐到牀尾的椅子上。
很意外,卓越並沒有勉強。
她雖然很累,可是因爲剛剛休息了一會兒,這陣精神還可以。一直撐着,不知道他睡着沒有,反正很久很久她都沒有聽到他平穩的呼吸,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
隨着時間的流逝,外面的天色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轟隆隆機械聲。、
寂靜的環境裡,那聲音由遠及近似的,分外突兀。卓越一下子就從牀上坐起來,與坐在椅子上同時發現的宋凝久對望了一眼。只一眼,那神色便足以令宋凝久確定,這動靜不是他的人弄出來的。
這時外面的腳步聲,沉穩卻又略顯急促,然後敲門聲響起,小鐘的聲音傳來:“卓少。”嗓音凝重。
卓越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掀被下牀,並不看宋凝久,逕直走到門邊打開門,然後他的身影消失在重新關上的門板之外。
宋凝久從椅子上起身,迫切地走到窗邊去拉開窗簾。外面的光線透過來,讓她不適的眯起眼睛。一條條細小水光在玻璃上流動,是山裡的露水?
她不知,也無心去想,眼睛只眺遠外面的天空,企圖找到直升飛機還是別的什麼交通工具。不管是什麼,她有預感是靳名珩來了,自己歷經了一天一夜,不管是絕望還是希望,她心中始終堅信靳名珩會來。
如今,是他來了嗎?
她心裡升起希冀,纏着紗布的手捂在胸口,都感覺心臟在裡面彭彭跳動,並且越來越急,幾乎要跳出胸口來。
她知道是信任,是期冀,是依賴。
卓越去而復返折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站在窗邊眺望着外面的天空。同時,她聽到身後的聲音轉過身來時,晨光落在她充滿希冀的臉上,竟也動人的美麗。
是的,美麗,那是一種神采。卓越都不知道自己在這麼危急的關機,何以心頭會掠過這樣一個字眼。他走過來,伸手握起她的手腕,說:“跟我走。”口吻那般不容置喙。
“不。”宋凝久下意識地拒絕,想要抽回手。
她知道是靳名珩來了,所以她應該在這裡等他,等着她的丈夫,她的男人,她愛的人來解救自己,因爲她說過會等他。可是卓越的力氣她根本抵不過,感覺整條手臂被他拽下來一樣,還是被拖下了樓,來到別墅外。
走出屋子的那一刻,她才知道窗玻璃上的水流是昨夜下的冬雨,地面溼溼的,空氣裡都是潮溼的味道。沁涼,冷得她打了個哆嗦。
“卓少。”小鐘喊。
卓越的腳步終於停頓下來,她才顧的打量這個院子,別墅外形並不突出,而且顯得十分陳舊。草坪沒有修剪,幾乎沒有園景可言,顯得十分蕭條。
她還沒有打量完,耳邊便響起引擎呼嘯的聲音。她巡聲看過去,便看到三輛車由車庫的方向開過來,先後停在他們面前,黑色,全部經過改裝的車輛,小鐘、子良和另一個人相繼下車。
“卓少。”他們喊,車邊轉眼便站了十幾個人,彷彿屋子裡所有的人都聚集過來了一樣。
這時,空中那股轟隆隆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大,感覺好像隨時都會有東西壓過他們的頭頂,或扔下什麼似的。宋凝久舉目四望,有雨水落進她的眼睛裡。她眨了下,將眼眶裡的水汽眨掉,視線內終於出現了一架越來越近的飛行物,她直覺是直升飛機。
心中那股希冀再次升起,這時卓越與小鐘互換了眼色,中間的就已經被人打開。她的視線還沒收回,腕子已經被卓越拽着塞進車廂內。
“你做什麼?卓越,放開!”她不管如何掙扎,還是被塞了進去。着急地爬起來,動手想要開門下車時,只聽咔嚓一聲,電控鎖將車門鎖了。
隔着車窗,她可以看到那架直升機越來越近地在別墅上空盤旋,她連旋轉的螺旋槳都看得分明。不知道靳名珩在不在上面,可是她知道那是他們相見的希望。
她打不開門,着急地用手拍着車窗。兩隻手上全是紗布,綁帶,昨晚剛剛包紮好的,白布上又有殷紅透過來,可是她感覺不到痛。
再痛,終抵不過她對靳名珩的思念。
一天一夜的不見,像是幾輩子那麼漫長。不管她曾經歷過多麼絕望和希望的時刻,其實她最擔心的是他。他不知自己的情況,不知如何的心急如焚,如何爲了自己犯險。因爲感同身受,所以她急於讓他看到安然無恙的自己。
“靳少既然能找到這裡,自然會想辦法救你,靳少奶奶急什麼?”駕駛座的方向,卓越的聲音在她手掌拍打車窗的聲音夾雜下傳過來。
宋凝久動作停止,終於理智了一點。轉頭,看着卓越坐駕駛座看着她,脣角勾着抹壞壞的笑。那樣的笑,彷彿在算計或計劃什麼陰謀一樣,讓她心底下沉。
她不再說話,只是戒備地看着他。她現在不擔心自己會經歷什麼,反而更擔心的是靳名珩,他會不會爲了自己落入卓越的圈套。
這時前面的車子順着別墅外延伸的柏油路開出去,須臾,卓越的車子才發動,車子如離弦的箭般急馳。
第一輛車子是子良開的,最後一輛是小鐘。院子裡聚集的人不多,可是三輛車註定載不走所有人。開車走的不一定能逃生,留下的也未必會喪命。但是機會,還是機會,只給了他們三個人。
因爲他們三個,絕不是那種會在監獄裡困一輩子的人。
前兩輛車子駛出去時,別墅裡先後奔出兩名女子。
“卓少,卓少,不要拋下我們。”
“卓少!”
她們奔向還停在草坪邊的唯一車輛,彷彿讓它帶離自己纔會帶來生的希望。然而她們沒有機會靠近,就被其它人按在地上。
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最後一輛車子離開別墅,消失在那條窄小的,向外延伸的路。
兩個女人被鬆開時披頭散髮,彷彿已經用盡的所有的力氣。她們總是不甘,所以纔會千方百計地跟隨,卻仍然擺脫不了被丟下的命運。
向寧跌在地上,仰面,滿臉的淚水。
而那些留下來的男人,仍站在那樣,如山上的林木一樣屹立,面色凝重,卻不悔。
相比起向寧的渴望離去,宋凝久當然不可能願意走,卻不得不與卓越坐在同一輛車裡。連部隊都驚動的陣勢,可是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就是在顧及宋凝久的安危。
換言之,她是卓越的護身符。
沿着別墅伸向外面的柏油路,分叉有三條路,他選了中間一條。沿着蜿蜒的山道而下,車子的左側便是懸空的山壑,連護欄都沒有裝。
他卻像不要命似的,用嫺熟的手法開着車子,除了拐彎時稍稍減速,胎輪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以及火花,宋凝久看着窗外就像是綠色的屏障。
綠色,分不清樹木、花草、山壑,那車子幾乎離地一般,彷彿奔着死亡而去。就在宋凝久絕望的時候,前方路中央突然出現一抹刺目的白。
車形流暢的白色法拉利就停在路中間,駕駛座上靳名珩的手握着方向盤,像已是等待許久。
卓越的車子終於被迫減速,百米的距離出,吱地一聲,輪胎摩擦着地面,迸起的石子打在車身上,傳來噼裡啪啦的聲響。
大約兩百米的距離,兩輛車子對恃。
宋凝久看到對面,擋風玻璃後坐着的靳名珩。她想叫,像去拍打玻璃,想奔到他的懷抱。可是她此時此刻卻像被人定住了一樣,只能隔着兩道擋風玻璃,兩百米的距離相望。
有時候相愛,真的不需要過多的言語。他沒有笑,卻彷彿在問她好不好。她也沒有回答,可是她坐在那裡紋絲不動,不哭不喊,彷彿是在無聲地告訴他,自己很好。
所以夠了,他們還能這般相見,很好!
他滿足,所以脣角終於挽起一抹輕柔的笑。無聲的,可是像安撫。她也笑,是會心的,她也覺得這樣挺好。
卓越的眸子在靳名珩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將他牢牢鎖住,他下頜收緊,彷彿看到殺人仇人一樣。
須臾,靳名珩纔將目光轉向他,兩個男子相望。不同於他與宋凝久的眉目傳情,只有極致的冰冷。那冰柱一般的目光在半空相望,彷彿將周圍的一切都結成了霜。
長久地對恃,沒有人有絲毫讓步的意思。最主要的是靳名珩帶的人太多,隨時都可以找來,卓越沒有時間耗得起。他終於將手伸向掛鐺手柄,車子慢慢後退。
這時候不用什麼語言,靳名珩也明白他要幹什麼。他沒有退縮,而是與卓越做出同樣的動作,將車子往後退,退到一定的距離後停下來。排着尾氣,引擎響動的車子如同兩隻蟄伏的獸,彷彿隨時準備廝殺。
即便是這樣,兩人拼殺的眼神都沒有移動半分,一直纏鬥在一起。卓越抓着方向盤的手收緊,知道今天這樣關鍵時刻,不能逃出生天便只有拉着他下地獄。
而靳名珩,他無法再忍受自己的妻子受制於人,所以根本不可能放過他。死?他在這一刻覺得也不那麼可怕,至少沒有宋凝久在卓越手上可怕。如果救不出她,他倒也寧願選擇這樣的方式。至少可以與宋凝久在一起,黃泉路上有他相陪,相護,宋凝久應該不會害怕。
只是這一世,如果她爲自己而死,他還欠她許多未還,終究是他對她不起。
晦澀、幽深的兩雙眸子,同時下沉,腳步油門一腳到底,便直直地朝着對方撞過去,沒有絲毫遲疑。那樣的壯烈,如同殉情一般。
其實,在他們相望的時候,一直無聲無息坐在駕駛座上的宋凝久,便已經預感到接下來發生的事。轟地一聲,車身同時提速時,她看到那輛白色朝自己撞來。
駕駛座的位置,與她相對的是靳名珩!明明快得什麼都看不清,可是她彷彿猶能看到他坐在那裡的義無反顧。他想死,與自己死在一起。
可是鬼使神差,在車頭即將相撞的一刻,她卻突然伸手抓住了卓越的方向盤。不知哪來的力量左轉。也許卓越都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出手,她從開始的無聲無息,不哭不鬧致使他忽略了這個不安定因素的存在。
然而那方向盤轉動的方向卻不是求生,而是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