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把槍揀起來。你殺的這個人,是個大罪人,他製造過三起恐怖事件,殘害過十幾條人命,你殺他,是替亡者泄憤,是爲世間除害,別自責,你沒做錯任何事……”
門陡然開啓,坐在輪椅上的歐陽彥目睹了秦芳薇殺人這一幕,以及她在經歷了殺人之後,那慌了神的無措模樣,先不管她怎麼會有這麼快的身手的,並且從身法來看,絕對是接受過正規訓練的,現在,他需要做的是穩住她。
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殺了人後心理上所產生的情緒變化,如果不進行有效的疏導,那會讓人陷入痛苦——他第一次殺人時,也曾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背上冷汗直流,總覺得自己這是在犯罪。
後來,在部隊心理師的幫助下,才解開了這個心結。
“爸……”
秦芳薇看着地上的血水在一點點的漫開來,腳就軟了,哪顧得上去揀槍,叫了一聲後,只知道往後退縮,而不知道要如何應對了。
輕鬆解決了另一個敵人的修敏祺,急步過來,生怕秦芳薇被挾持,想不過她竟一刀將人家的小命給取了,不覺驚愕。不過,那也僅僅是幾秒鐘的事。
無視那個還在死亡線上掙扎的男人,修敏祺奪過槍,往肩上背,那裡已經背了有四把槍。
他推着秦芳薇進入歐陽彥的房間,關門,知道她在害怕,順帶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了一句:“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做得很好……回魂吧,現在不是回味殺人滋味的時候,我們必須馬上和外頭的人聯繫上,否則,下一刻死掉的就有可能是我們……”
冷靜的提醒,還是管點用的。
秦芳薇回過了神,扔下手上的血刀,看了一眼邊上眼神裡露出幾絲擔憂的歐陽彥,她強笑一個,以手狠狠的搓着衣料,澀然道:“殺人……真不是一件能讓人高興得起來的事。”
話中的無奈與惶恐,是那麼的明顯。
歐陽彥去取了一條溼毛巾過來,替女兒將手上的血水擦掉,發現她的手抖得特別的厲害。
修敏祺關心的重點不在這裡,他將窗打開了,正往外查看情況,前邊的園區好像交戰上了,後花園安靜的有點出奇,是所有火力全被引到前面去了嗎?
適時,門外頭,有人砰砰砰急拍起門來,一聲叫罵傳進來:
“媽的,修敏祺,把門打開,你要是把人給我弄走了,就等於要我的命,混小子,開門……”
是修敏鞠在外頭急怒交加的叫嚷着。
修敏祺本來是被鎖在房裡的,窗外又有防盜窗,門外又有人看着守着,修敏鞠如此安排之後,這才放心去睡,結果,這個不安份的傢伙,還是給他捅出事來了。
修敏祺根要沒理會,反而將一隻沙發挪過來,頂住了門,緊跟着打開後窗,朝樓下打量時發現窗外頭吊着一個人,年紀在五十來歲,手上拿着工具,正在分割防盜窗,沒一分鐘就把外頭那個鐵柵欄給拎了,往樓下一扔,滋溜鑽了進來。
他往外讓開,琢磨着來者何人。
“修先生是嗎?我是歐陽先生派來的人……丫頭,我來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彪叔。
“彪叔,你來的正好,瞧啊,我爸找到了……”
看到熟人來救,秦芳薇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彪叔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到了一老者,在確定這正是自己找了十幾二十年的人後,上前先是行了個軍禮,舉止是極爲冷靜的,眼神是無比熱切的,聲音是異常響亮的:
“原特戰旅特戰隊雄鷹三縱隊陳彪,奉命來營救戰友,彥隊,你讓我們找得好苦,你讓老首長念得好苦……”
一個箭步就上前握住了歐陽彥的雙手,老眼頓時通紅,幾欲落淚。
熟悉的軍禮,凜冽的聲音,讓歐陽彥不由自主就憶起了軍旅生涯,如今猛然回首,那些年的鐵血軍營生活,就像午夜的夢境,竟變得遙不可及了。
“陳彪?我記得你。出任務時,你剛剛入伍是不是?”
在陳封多年的記憶當中,歐陽彥記起了一張曾經青澀無比的少年臉龐——和如今這張臉孔比,自大不一樣了,可輪廓還是有點像的。
“對對對,我們新兵組織過一次籃球賽,結果被你們特戰隊打得屁滾尿流……”
回憶當年,彪叔感慨萬千:“不過,現在不是閒話家常的時候,彥隊,我這就帶你下去。我們的人在下面接應。”
“好……那就麻煩你了……”
歐陽彥摸索着從輪椅上站起來。
“修先生,還得請你幫忙斷後,我先帶彥隊下去,然後你再帶芳丫頭下來。”
彪叔和修敏祺說明了一聲。
之所以這麼安排,一,芳薇的身手不俗;二,聽說修敏祺的跆拳道也非常的厲害。而當務之急是將沒有任何戰鬥能力的歐陽彥帶到安全地帶。
“沒問題。”
他一直戒備着房門,只聽得他哥哥在那裡吼着:
“把門給我炸開……”
形勢是相當危急的,歐陽彥行動不便,理因先走,然後是秦芳薇,最後才該是他——修敏鞠再怎麼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對他這個唯一的弟弟痛下殺手的。
在秦芳薇的幫助下,彪叔揹着被囚禁了二十幾年的歐陽彥通過繩索,滋溜滑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當中。
見此情形,她重重鬆了一口氣。
可是,幾乎在同一時候,伴着一記砰的爆炸,房門生生被炸開,緊跟着兩顆雷扔了進來,引發了另一波爆炸……
秦芳薇在躲避的同時,看到有什麼飛了過去,而後,狠狠就砸到了她頭上,疼痛感襲來時,意識漸漸就遠去了……
*
醒來,在一間臭氣熏天的幽暗屋子裡,四周都是披頭散髮的女人,有年少的,也有年長的,一個個蜷縮着坐在鋪着草蓆的地面上,尿屎的氣息,濃郁的可以把人薰死。
地上,蟑螂、老鼠肆無忌憚的出沒着,成羣的蒼蠅嗡嗡的作響着,潮熱感讓人無比的煩膩。
一面鐵柵欄將空間隔開,她們,包括她,都被關在一籠子裡,而外面是一條走廊,對面則是另一個籠子,裡面同樣關着好些人,卻是一些男人。
秦芳薇轉着眼珠子,感覺身上到處都在發疼,心下則想着:這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哦,她被炸飛了,然後不省人世,最後,她出現在了這裡……
這說明,她被他們捉住了。
那麼,修敏祺呢?
還有,這裡是哪裡?
爲什麼會關了這麼多的人?
她坐了起來,看到這些人臉上的神情全是漠然的,就像死去了一般,沒半點生氣,都自顧自坐着,彼此不交談。
另一頭,一個孩子躺在地上,雙眼緊閉,嘴裡喃喃叫着:“水,我要水,我要喝水,媽媽,我想喝水,媽媽,我要回家……”
一個比較年長的圓臉女人坐在這孩子的身邊,眼睛空空的望了望邊上已經幹掉的水瓶,吐出的幽幽的嘆息聲,在這令人作惡的空氣裡飄散開。
秦芳薇站了起來,驅步過去,撫了撫那個孩子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小臉通紅通紅的,呼吸很急促。
“在發高燒。”
圓臉女人開出口來,聲音沙啞的不行。
“哦,這裡……是什麼地方?”
秦芳薇的目光從同一個牢籠裡的女人們臉上飄過,一共有七個,病躺着的那個女孩子十歲左右,五官還算秀氣;圓臉女人三四十歲,脣角有一顆痣;鐵柵欄邊上另外靠坐着四個,年紀分別在十七八歲到四十歲之間,兩個長髮,兩個短髮,或閉眼,或在捉跳蚤,或輕輕的撞鐵柵欄,時不時念叨一句:“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或在呆呆的望着通道的盡頭,似盼着有奇蹟發生。
不遠處擺着一個塑料桶,一個長髮女人突然站起來,將褲子一脫,就坐到了塑料桶上當着所有人的面就方便了起來……
一陣陣酸溜溜的惡臭,頓時瀰漫到了這混濁的空氣當中。
可是,沒有人會認爲這種行爲有多麼的讓人作惡,好像在這裡,這是最最司空見怪的正常事。
她看得好一番心驚肉跳。
“告訴我,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秦芳薇一把抓住了圓臉女人的衣襟,問得急切。
“地獄。”
圓臉女人吐出兩個足能叫人哆嗦的字眼,呆滯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過,將整個牢籠瞄了一遍,而後飄向外頭,又掃了一圈其他牢籠裡那些被關着的人,最後在唯一能照進陽光的一個窗口處停了下來,就那樣貪婪的睇着,嘴裡喃喃的說着:
“只要進了這裡,就等於進了地獄。那些人都是惡魔,會把我們一個個推出去賣掉,一個個死去,燒成灰,變成肥料,撒在田間……”
那嗓音,那語氣,那表情,讓秦芳薇整個人不寒而慄。
“疼……媽媽,我疼……”
病躺着的孩子低低的叫着,臉上盡是痛苦之色。
秦芳薇過去檢查起她的身子,六月,衣服穿得少,所以,一查就查到了,這孩子的腰部貼了一張醫用敷貼,白色的敷貼下有液體在滲出來,早失了它原本乾淨的本色,嫩嫩的肌膚則紅腫得離譜……
她看着一呆:“她,她這是怎麼了?”
“腰子被摘了。”
一陣痛苦之色在圓臉女人臉上一閃而過。
聰明如秦芳薇一下就反應過來了,身子本能的打了一個寒顫:這裡想必就是傅禹航所說的非法人體臟器交易者所經營的機構。這些人就是人體臟器的供給者。
用健康的活人之命,去救得了絕症急需換器官的病人,親眼見到之後,她深深的震撼並恐懼上了:那些經營這個市場的管理者要有多殘忍,纔會做這種人命買賣?
這比起毒品,比起販賣婦女的婚姻,比起拐騙兒童,要可怕上百倍千倍。
毒品毒的是購買者的健康;販賣婦女賤踏的是女性的人生幸福;拐騙兒童,拆散的是家庭,但或者他們會在別的地方存活下來;可這種器官交易,毀掉的卻是一個人最珍貴的生命。
“然後呢,她會有怎樣的下場?”
秦芳薇跪坐在草蓆上,用自己的鞋打死了一隻想爬到孩子身上去的蟑螂。
“她的另一個腎也會被摘掉,在其他器官都被訂下之後,她就活到盡頭了。很多人被拖出去之後就再沒有回來。但凡被拖回來的,都是沒談攏價錢的……”
圓臉女人一臉的嘲弄,手輕輕撫上那個小女孩的臉孔:
“這孩子有一雙美麗的眼睛,但是,那眼角膜,已經被人訂下了。”
汗毛,無一例外的根根豎了起來。
秦芳薇覺得自己有點暈,呼吸有點急。
“你看到過很多人都被拖出去了?”
她冷靜的平伏着自己的情緒,想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
“對。”
“那爲什麼他們不選中你?你會被留下的原因是什麼?”
這裡面肯定是有原因的。
圓臉女人的注意力落到了她臉上,說:“你是第一個這麼問我的。”
“哦!”
“所有人剛來時都會痛哭流泣,都會大吵大鬧,然後一個個認命,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就這樣成天成天的坐着。唯一的盼望是晚上的可以多搶到一點食物而已……”
“大姐,你能說重點嗎?”
她忍不住打斷。
圓臉女人勾出一抹古怪的笑,終於答到了正題上:
“因爲我是熊貓血。我的血,可以賣到天價。我的器官也可以賣到天價,所以,他們暫時捨不得用我……”
原來她是他們養着的造血活體。
秦芳薇瞪大眼,一陣沉默,又擡頭,望了一眼對面籠子那一片死氣沉沉的男人們,一個個萎靡不振的,都像得了重病一般的靠在那裡。
“他們……是不是都被下藥了?”
她猜測着。
“嗯。”
圓臉女人點頭:“他們在食物裡飲用水裡都下了藥了,不吃就得餓死,吃了,就腿軟無力。一般剛送來的都會被打上一針,像你這樣的,很少……哎,你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她指指她額頭上傷。
秦芳薇這才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不知何時被貼了一張愴口貼。
“哦,不小心被砸到了。”回答罷,她再問:“我進來多久了?”
“你睡了快一天一夜了,馬上太陽就要下山了。瞧,那邊,只有傍晚時候,窗口才會有一點陽光照進來。這裡是地下室。”
她望着那淡淡射進來的陽光,對自由的渴望,滿滿都寫在了臉上。
一天一夜?
她竟睡了這麼久?
秦芳薇下意識的往手臂撫去,定位裝置就安在那裡,她失蹤這麼長時間,大哥他們可有知道她被轉移了。
一摸,心不覺一沉,那邊也貼着一張創口貼,皮內那隱約可以摸到的定位裝置,竟……竟被人剜走了……
哎呀,慘了,她這是和他們徹底失去聯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