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裡陷入沉默。
“鵬哥,其實我也捱過餓,我能懂得你的難受,不過我很少捱打,不知道被打的感覺。”我說。
“被人打的感覺其實倒也沒什麼,電影裡不是說麼,有錯就要認,捱打要立正。要想混捱打是很正常的,最難堪的是羞辱,他們會讓你脫掉褲子站在街角大聲唱歌,不唱就打你,往死裡打的那種,警察來了以後,他們都跑了,只有那個被打的人跑不掉,然後就還要挨警察揍,因爲你給他們惹麻煩了。進了看守所,再挨一頓老犯的打,這樣一路打下來,基本上不死也要脫成皮。”尚雲鵬說。
“那你可以不混啊,幹嘛要混?”我說。
“沒人供我上學,我不混我能幹嘛?年紀太小,去打工工廠不敢收,說是童工,收了會被罰款,那我靠什麼生活?我總不能去要飯,我就算是餓到要死,我也不要飯,因爲養父跟我說過,我是高貴的,不能做下賤的事。”尚雲鵬說。
我靜靜地聽着,尚雲鵬打開了話閘子,肯和我說這麼多,我當然求之不得。
“我混還有一個理由,那就是我要出名,我一直認爲養父沒有死,他只是受不了生活的重壓,所以選擇暫時逃避,我怕他回來找不到我,所以我一定要混出名,這樣他只要到萬華來打聽,就能打聽到我,所以我就玩命地混,那時年輕,心狠手辣,一句話不對就砍人,名氣越來越大,終於進了監獄。”
“那你養父後來找過你嗎?”我說。
他搖頭:“沒有,從來沒有找過,他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我也沒有他的相片,那時家窮,哪有錢照相啊?他的樣子我都快記不清了,這兩年我出外旅遊,走遍了全國各地,其實也想打探他的下落,我現在日子過得去了,我想報答他的撫養之恩。但可惜一點消息也沒有,沒有照片,只有一個名字,要想找人,太難了。”
他的話語裡透出沉重的憂傷,那種男人特有的憂傷。也許這就是他心裡最柔軟的部份,提起這些事,他就不再是黑道大哥,而只是一個失去親人的普通男子。
“你應該也想通過你養父找到一些你親生父母的線索吧?”我說。
他點頭:“是的,你真聰明,我的親生父母雖然從沒有給過我什麼,但畢竟是他們給了我生命,如果可以,我當然還是想知道他們是誰,但現在看來,這幾乎沒什麼希望了,也罷,這世上孤兒千千萬萬,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的人多的是。也不止我一個。”
我瞬間有了同病相憐之感,“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爸是誰,我媽從來也不說我爸是誰,我沒見過我爸。”
“算了,不說這些事了,我說我的故事,只是想告訴你,這世間幸福的人都一樣,不快樂的人卻有各自的苦處,不要認爲自己是不幸的,因爲各有各的命,和許多的孤兒相比,我其實已經很幸福了,我住豪宅,開豪車,這麼多年的江湖拼殺我也沒死掉,已經非常的幸運。”尚雲鵬說。
“是啊,其實我都很羨慕你,你和凌先生還有雷先生親如兄弟,和秋荻姐也相處得這麼好,你們彼此間的信任,勝似親兄弟。”我說。
他笑了笑,“信任是相互的,我旅行的兩年時間裡,每個月向雋哥要三百萬,兩年時間,我向雋哥要了幾千萬,雋哥和嫂子只要我開口,不管我在哪裡,他們都會把錢匯到我帳上,卻從不問我要錢來幹什麼。這就是信任,如果是別的人,要一次兩次還行,沒完沒了的要,那肯定翻臉,至少也會追問錢用來幹嘛了,但他們從來不問,他們只是說沒錢就說話,這種信任,只有雋哥和嫂子做得到。”
我好奇心忽然就起來了,“那你要那麼多錢幹嘛?你花得了那麼多?”
“你猜。”尚雲鵬說。
“你用來投資了?買股票了?”我說。
“不是,其實我最先離開的時候,嫂子說給我錢,我沒要,後來我纔開始要的,我在全國各地穿梭,一直開車在路上,費用雖然很高,但也花不了那麼多錢,我的錢,是修學校了。”尚雲鵬說。
“修學校?”我更奇怪了。
“嗯,我輾轉很多城市和鄉村,有一些地方很窮,學校很破,設備也不齊全,我就在那裡投資修一所學校,或者是捐助一些設備和書籍,幫助那些孩子,如果他們能夠好好地學習,就可以像你一樣當律師,而不是像我一樣當混混了,既然幫助別人,也可以順便給到過的地方留個紀念。”
我想我不能和他再交談下去了,因爲如果再談下去,我恐怕我會真的不可救藥地愛上他,他不但有傳奇經歷,而且還有愛心,隱約間還有一種古代劍客般的浪漫氣質。
“你做好事,是可以告訴凌先生的啊,你爲什麼不說呢?”我說。
“不是我不說,是他們不問,你也知道這些錢對我們來說是小事了,如果幾千萬就要細說來龍去脈,那會顯得小家子氣,所以就沒必要說嘍,這種事,只要有信任爲前提,根本不是問題。”尚雲鵬說。
“真羨慕你們如此信任對方。”我說。
“那是相互的,一切感情的基礎都是以信任爲前提,沒有信任,談其他的就沒有意義。”尚雲鵬說。
我瞬間想到了展瑞說的那些話,他懷疑我和黃建宇睡了,還說我在外面有人了,要是尚雲鵬,他肯定不會這樣說我。我和展瑞近十年的感情,原來他對我完全沒有信任。
“所以你不信任我,我們就不能成爲朋友?”我說。
“至少現在是這樣的,我不是說你一定是壞人,只是你和展瑞的事太讓人懷疑,不過上次你在酒吧被人下藥,你是向我求救,那說明你其實內心並不是真正的怕我,如果你做了虧心事,你就會心虛,而如果你心虛,你會對我敬而遠之,而不是在危難時向我求救,依我的判斷,你接近嫂子應該沒什麼壞心思,除非你隱藏得足夠的深,但你明顯不像是城府很深的人,因爲當你見到那個姓胡的警察的時候,你的臉上寫滿了恐慌。城府深的人,是不會把恐慌那麼明顯地寫在臉上的。”尚雲鵬說。
好吧,我在他面前果然弱爆,我無話可說。我什麼也沒和他說過,已經讓他把我看穿了。
我心裡在想:你這麼厲害,能看穿我的心思,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其實有些喜歡你了?
“我說的不對?”他說。
“對啊,我早就說過我沒什麼壞心思的,其實……”
那一秒鐘我有一種想把和展瑞的事統統都告訴他的衝動,但我最後還是忍住了,這件事不僅關係到我自己,還關係到展瑞,雖然他已經提出要和我分手,但我不能隨便說出那個只屬於我和他之間的秘密。
如果這個秘密一但說出來,不管警方會不會追責,對於展瑞來說影響都會很壞,人言可畏,一個曾經殺過人的人,總是會被人戴着有色眼鏡看待的,展瑞現在正處於事業的上升期,我不能讓他有事,我們都守了這麼多年,那就繼續把這秘密守下去吧。
“其實你和展瑞是情侶,這點我想到了,展瑞長得很好看,氣質憂鬱而有貴氣,和你很相配,而且他很有才能,雋哥很欣賞他,有意培養他,只要他沒什麼壞心思,我們都會祝福你們的。”尚雲鵬說。
我只好默認,我沒什麼好狡辯的,因爲他把一切都看透了。
“其實我覺得何樂樂更適合當接班人,她又是美濠的資深高管,爲什麼凌先生不培養她呢?”我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尚雲鵬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算了,不方便說就不說吧,不用爲難。”我說。
“這也是一個秘密,雋哥本來也是要培養何樂樂的,但後來有了些小狀況,這就讓雋哥有些猶豫了。”尚雲鵬說。
“是因爲樂樂喜歡凌先生,他擔心因爲這種私人感情而影響到公司吧?他擔心如果樂樂掌權了,會生事?”我說。
“你怎麼知道?何樂樂告訴你的?那天婚禮時你們在一起喝酒,我看到了。”尚雲鵬說。
我有些小小的成就感,總算是猜對了,也算是在他面前長臉了。
“樂樂喜歡凌先生的事,其實秋荻姐也知道的,我當時就在想,凌先生肯定也知道,只是大家不說出來罷了。”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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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很聰明,但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至於其他的原因,我不能說。”尚雲鵬說。
“嗯,我知道你會守住秘密,每個人都有要堅守的秘密,我也有。”我說。
“你的秘密肯定關於展瑞和你母親,還有那個死了的胡安,這件案子肯定沒那麼簡單,我懷疑不是你母親殺了胡安。”尚雲鵬說。
真的不能再聊下去了,再繼續聊下去,我真的擔心尚雲鵬會看透所有的事,因爲他實在太過精明。
我把廣播的音響開大:“我給你唱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