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權的傷勢很重,劉修請了幾個醫匠都束手無策,這期間曹節又派人來探視,聽說這個情況後主動介紹了幾個醫匠,但那些所謂的名醫、神醫也沒什麼好招。
聽着安權痛苦的呻吟,羅掌櫃固然是心神不寧,全無了往日的沉着冷靜,劉修也有些焦躁。是他當初讓安權去辭職的,最後卻鬧成這麼一個結果,雖說曹節陪了一大筆錢,可是錢買不回人命啊。別看安權性格軟弱,平時羅掌櫃表面上不怎麼把他當回事,可人家畢竟是多年的夫妻,現在又是因爲她才惹出來的禍事,哪有不緊張的道理。
羅掌櫃沒有責備劉修,只說是自己命苦,劉修聽了這話,更是自責不已。
清晨,劉修靠在牀上,聽着隔着幾個房間都能聽得到的呻吟聲,愁眉不展。他想來想去,洛陽好象沒有什麼名醫了,要不,我去找那個三國時代的神醫華佗?
一想到這個名字,劉修頓時精神一振,拍了拍唐英子的腦袋:“英子,聽說過華佗嗎?”。
唐英子迷迷糊糊的撥開他的手:“華佗?什麼東西?好吃嗎?”。
“神醫啊。”劉修很不滿:“你就知道吃,都胖成小豬了,還不知道管管自己的嘴。”
唐英子嘎嘎笑了兩聲,連眼睛都沒睜,想了一會,好象有些明白了:“給安叔看病?”
“那是啊,這身上沒一塊好皮了,不治怎麼成?”
唐英子撇了撇嘴:“要治病,找什麼華佗啊,你去找王英不就是了。他不是天師道的治頭大祭酒,還要向太平道挑戰嘛,當然是有點本事的,要不然也不敢那麼張狂。”
劉修愣了一下,突然一躍而起,把唐英子嚇了一跳,以爲發生了什麼事。
“英子,快起來,我們去邙山靖廬找王英。”劉修高興壞了,他知道這年頭的道士大都通醫術,而且醫術還不差,他們還有些在他看來屬於巫術的道術,但不管是不是巫術,總之有用就好。安權已經這樣了,要找華佗還沒門路,找王英卻是比較穩妥的。
唐英子後悔不迭,因爲她的提醒,劉修立刻就要去找王英,懶覺睡不成了。她是不情願,可是想到羅掌櫃這幾天的痛苦,她也不好推辭,只得起身穿衣吃飯,然後和劉修一起趕往邙山。
天師道邙山治靖廬在邙山深處的一個險峰上,一看就知道只是以修道爲主,並沒有考慮要在洛陽傳道,這地方太險啊,一般人根本上不來,沒人帶路,連地方都找不到。如果不是王英對他說過,劉修也一樣抓瞎。
趕到靖廬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午時,劉修三人熱得汗流浹背,唐英子更是連衣服都貼在了身上,小臉通紅。
“很抱歉,大祭酒正在閉關清修,不見外客。”一個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客氣而堅決的說道。
“清修?”劉修沒心情和他囉嗦,開門見山的亮出了身份。讓王英快點出來見我,否則他就再修也沒用。一聽說眼前這位有些急躁的年輕人就是太極道館的東家,那小道童不敢再說了,連忙把他們請進去吃茶,自己趕緊去彙報王英。
時間不長,王英穿着一身寬大的衣服,手中拿着一柄塵尾,步履輕快的走了出來,一看到劉修就笑了:“什麼事這麼急,張鳴不敢應戰?”
山中清涼,劉修坐了片刻,身上的汗已經全被吹乾了,看到王英,心情也放鬆了一些,當下笑道:“張鳴雖然不在洛陽,可不是不敢應戰。他說要去請示一下才能決定是不是要和你對陣。我今天來,既是想請你幫忙,也是想給你一個機會試試手,看看你的道術究竟不是張鳴的對手,免得你到時候措手不及,給天師道抹了黑。”
王英笑了,指着劉修笑道:“你啊,明明是來要我幫忙,卻說得這麼好聽,倒像是來幫我似的,果真是個精明的商人,決絕不肯吃虧的。”
劉修哈哈一樂,兩人說了一陣閒話,劉修把安權的傷勢說了一遍,王英慢慢收了笑容,沉思了好久之後才說:“這個我能治,但是……要找一些好藥才行。”
“你不是會道術嗎?”。
王英瞟了他一眼,有些尷尬的笑道:“你什麼時候看過道術能治這樣的傷?”
劉修愕然,他見張鳴在寧城爲流民治病的時候,雖然不全是用道術,但是用藥的時候大多輔以道術,並不全依賴藥物,怎麼王英卻截然相反?
聽了劉修的疑問,王英的臉色也凝重起來,他細細問了張鳴的情況,神情越來越難看,最後對劉修說:“他只能以咒術傷人?”
劉修肯定的點點頭,這樣的事他是親眼看到過的,便把他們與火狐相鬥,後來又在陣前生擒了風裂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最後疑惑的問道:“咒術不能傷人嗎?”。
“不是不能傷人,是通常來說,一般人的咒術最多隻能在傳道時輔助用,用於戰陣之上……那已經是大成就了。”王英搖搖手,沒有再說下去,“多謝你的提醒,看來你今天來真是幫了我,而不僅是請我幫忙。行,這個病人我治了。你先回去,我準備一下,馬上就趕去道館施術。”
劉修狐疑不已,他覺得王英的反應有些太大了,似乎他根本沒有預料到張鳴有這樣的道術似的。可是爲什麼他去向張鳴挑戰的時候那麼有自信,似乎知道自己肯定能贏了張鳴似的?而張鳴也顯得非常緊張,甚至放下了洛陽傳道的事情,趕去向張角彙報。
劉修想不明白,一頭霧水的回到道館。時間不長,王英帶着那個小道童趕來了,爲安權全面的診斷了一下傷情,又是鍼灸,又是藥膏,果然沒有用什麼道術,只是在施完術之後,他吟唱了一段以安撫已經接近崩潰的心情。
看着安權沉沉的睡去,呼吸漸漸平穩,劉修鬆了一口氣,把滿頭大汗的王英請到內室,那個叫張修的小道童靜靜的站在他身後,捂着腰間的布囊,一聲不吭的站着。王英伸出手,張修從布囊裡拿出一卷帛書,然後低着頭走了出去。
“這是家師所著的《老子想爾》,向來是我天師道門中不傳之秘,到現在爲止,只有爲數不多的幾個弟子知道。”
劉修掃了一眼,不以爲然,天師道的規矩是大,可是規矩太大就難以進步。他們把老子當成寶,秘不外傳,可是太平道卻是人人讀老子,就連藍蘭都知道道術之秘盡在老子五千言。
“你既然和張鳴交好,而且修習吐納術,想必也多少知道一些老子的道術。”王英直直的看着劉修,開門見山的說道:“可是我不知道張鳴和你說過多少,所以我想和你做個交易。”
“什麼交易?”
“你告訴我張鳴的真正實力,我把我天師道的吐納術口訣傳給你。”
劉修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吐納術上的理論,可是他轉念一想,又搖了搖頭:“我不能出賣張鳴,而且這樣不公平。”
王英有些意外,隨即又有些煩躁,可是見劉修堅決,他又不好強求,皺着眉頭想了想,又道:“這樣,你也不用全說,挑你覺得能說的,你就說,我也不傳你吐納術。我指點一下你關於老子五千言的境界,如何?”
劉修對這個不反對,他詳細說了一下與張鳴交往過程中看到的情況,這些情況大部分已經說過,只是當時說得簡略,而這次王英盤根問底,幾乎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最後神情沉重的吐了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麼,拍了拍案上的帛書說:“你對老子五千言有什麼認識?”
劉修不好意思的一笑,說自己讀了這麼久,只覺得其中的“摶氣致柔”四字有點認識,王英笑了,他說:“摶氣致柔只是入門的手段,你只是摸到了門檻而已,好在還算沒摸錯。”
“那再進一步是什麼?”
“虛其心,實其腹。”王英開始給劉修講解吐納術的根本。在他口中,“摶氣致柔”不過是外在的功夫,“虛其心,實其腹”才真正接觸到了吐納術,“虛其心”指的是放鬆自己的思想,進入無思無慮的境界,“實其腹”是指氣沉丹田,等候一陽生機。所謂一陽生機,並不是指什麼精氣,而是指先天呼吸,也就是由鼻呼吸轉入丹田呼吸。
劉修將信將疑,但是聽得非常認真,特別提到了自己以前練過的霸訣,王英很有把握的說,你這個霸訣說的是不錯,但是不完整,呼吸至心,只是摶氣致柔之後到氣沉丹田的一個過渡階段,我可以打包票,你這個霸訣的下一個口訣肯定是氣至丹田。
劉修問他爲什麼這麼肯定,王英賣了會開子,笑着說:“你知道咒術中有三個層次,龍吟虎嘯獅子吼吧?”
劉修聽張鳴說過這個,連忙點頭。
王英接着說道:“普通人發出聲音是以喉和口鼻,而精於歌技的人發聲能以腦,氣先由喉升至腦,再由腦降至口舌,他們發出的聲音就與衆不同了,再進一步,能有丹田發聲,這樣的人在歌者之中已經算是頂層,但對於道術來說,僅僅是初步,丹田發聲純熟,算是勉強達到了獅子吼的境界。”
“丹田發聲之後,繼續精進,以至於氣達踵,即所謂踵音,這便到了獅子吼的巔峰,這時力之根源不在丹田,而是渾身的主要氣脈。到了這一步,可以以聲傷人了,但是最多隻能用於單打獨鬥,而且距離不能太遠,大概也就是三五之內,出了三五步,可以震懾對方,但是要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卻是萬萬不能。”
“不對啊,張鳴說他自己只是牛鳴,可是他能在十步以外傷人。”
“這一點我正要說到,據我所知,在十步以外傷人不是獅子吼所能達到的,這已經是虎嘯了。”王英接着說,“所謂虎嘯,便是氣至髮膚,力從毛末起。到了這一步,渾身的每一根毛皮都在掌控之中,細枝末節,無所不明。這樣的人練武最快,因爲他能輕易的明暸每一塊筋骨的變化,一舉一動皆可調動全身的力量,力可扛鼎,反應如神,所謂一羽不能加,一蠅不能落。”
正在喝水的劉修一聽這話,立刻愣住了,這句話怎麼聽着這麼耳熟?他轉了轉眼珠:“有人練成過嗎?”。
“有,霸王項籍。”王英笑笑,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聽師尊說過,項籍是老子之後練到虎嘯的唯一一人。”
劉修瞪大了眼睛:“你是說,我這霸訣是霸王項羽的武技?”
“應該是。”王英接着說道:“霸王死於烏江之後,他的武技便失傳了,後來有人見到施展這門武技的,雖然威力遠不如霸王,但是路數卻非常相似。”
“難道我是項羽的後人?”劉修倒吸一口冷氣,不禁有些擔心,隨即又想到,項羽沒後人啊。
“未必就是後人,當然也有可能,但是這種可能極小,因爲霸王死在烏江的時候,他沒有子嗣。”王英接着說道:“也有可能是他的部將傳下了他的武技,也有可能有人盜了他的墓,從他的墓中得到了這份密訣,究竟是怎麼來的,我也說不清楚。但是我知道,所謂龍吟虎嘯獅子吼,不過是咒術的幾個層次而已,而天下的吐納術其實說白了都大同小異,並沒有什麼根本性的差異,有差異的只是咒術所用的咒語不一樣而已。就像練武之人,有人用刀,有人用劍,有人用矛,其實歸根到底不過是氣力而已,氣壯力強者便是高手。”
“那龍吟又是怎麼一回事?”
“龍吟嘛,那就不是我們能理解的了,我也只是聽師尊偶爾提及,他說到了龍吟時,氣已至混沌,如龍一般可大可小,可隱可現,不可捉摸,到了那時,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且”劉修忍不住笑了:“那還是人嗎?那是神仙。”
“老子本來就是神仙。”王英一臉正色的說道:“要是人,又如何能單牛涉流沙?”
劉修無語,突然想起那隻神奇的青牛角,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一時也不敢輕易否定了。至少在他的知識範疇以內,他也無法解釋那隻青牛角,就和他懷裡那把短刀一樣。這世上總有一些暫時無法理解的事物,對待這樣的事物最好的辦法就是存疑。不輕易相信,但也不能輕易否定,否則都是盲目的。
劉修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既然王英說項羽是老子之後唯一一個練到虎嘯境界的,那麼也就是說,天師道沒有人達到虎嘯,張鳴得到青牛角的時候曾經對他說過,他有了青牛角,就等於達到了獅子吼的境界,而張角也達到了獅子吼的境界,甚至還已經到了高階,那天師道還有什麼勝算?
王英嘆了一口氣:“張角的道術出自我天師道,他手中的那枝九節杖還是師尊給他的,他是什麼境界,我能不知道?我沒想到的只是張鳴的道術居然會這樣的境界,據我所知,張鳴在張角的門下並不是最聰明的,在他之上至少還有兩個人,一個叫馬元義,一個叫張曼成,現在你說張鳴都這麼高明,那張角豈不是更高?”他沮喪的連連搖頭:“我看張角一定是有什麼奇遇,得了什麼寶物了,否則他不可能進步得這麼快。”
劉修沒吭聲,張鳴的道術並沒有突飛猛進,他是有了青牛角才這麼牛氣。剛纔他故意隱去了青牛角,還說張鳴是憑一已之力打敗了火狐。他現在最感興趣的是王英居然說張角也是出自天師道,這可是個秘聞啊。
王英沒有就這個問題多說,似乎有什麼顧慮,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張角當初也是張陵的弟子,座次還在他之下,後來因爲某些原因,他離開了鵠鳴山,回到老家,天師道也沒有注意,近些年太平道橫空出世,他們纔想起這麼一個人,但也沒有太當回事,直到張鳴在洛陽傳道,搶了天師道的地盤,他們才重新關注張角。
他們本來以爲,以王英的道術足以治服張角,張鳴就更不在話下了,沒曾想現在事出意外,僅一個張鳴就遠遠超過王英,如果不是因爲劉修請他給安權治病,他還矇在鼓裡呢,到時候肯定慘敗,天師道要丟個大臉。
劉修這才明白張鳴爲什麼說張角不讓他們和王英發生衝突,原來張角也出自天師道,算是王英的師弟,那張鳴就是王英的師侄了,從這個關係上來說,張鳴的確不能對王英不敬。
“那十月的論道怎麼辦?”
“我已經傳書鵠鳴山,如果不出意外,我估計嗣師會派人來。”王英並不緊張,輕鬆的笑道:“我估計張角就算有什麼奇遇,恐怕也就是比我高一些。我是師尊最不成器的弟子,幾個師兄都比我強多了,只是他們潛心修道,不問俗事,所以才由我來主持邙山治。”
劉修半信半疑,天師道真要這麼牛,以後張魯還會被曹操給滅了?難道王英說的強弱,還是侷限於個人私鬥,在戰場上作用有限?再不然就是曹操手下也有高人?想到這裡,他瞟了一眼縮在一旁有滋有味的舔棒棒糖的唐英子,心道這丫頭也古怪得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