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眸色一閃,漆黑的瞳孔一片深邃,像是看不到盡頭的無底洞那般斂着萬千黑寂。
其實他也懷疑,那些黑衣人明顯就是來搶獵物的,可不會這麼巧,他們偏偏就在那個女人回來的時候出現,除非他們就是跟着她回來的。起初他也不願相信,可他那萬分之一的僥倖心理也在靠近了她、聞到了她身上的引路香香氣之後徹底破碎。
可是,她也受傷了不是嗎?
若真的是她把黑衣人帶過來的,那些黑衣人理當不會傷害她纔是,更何況,她又有什麼理由去幫君洛羽——她明明很討厭那個人。
退一萬步,哪怕她真的做了什麼,他也不會就這麼扔下她。
抿了抿脣,他輕輕推開自己臂上的那隻手,聲音沉沉地道:“她受了傷。”
方承慶猛地皺了皺眉,不知眸中究竟是何情緒,一隻手僵在半空,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像是要把他整個看透一樣。
良久,伴隨着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道:“爺,你以前不會這樣。”
不會這樣不顧全大局,不會這樣被一個女人分去了心思。
明明已經到了景帝定下的時間,若是現在不見了人影算什麼?
男人眉心一凝,知道他的意思,卻仍是沒有絲毫猶豫地拾步向前,腳步匆匆地往馬兒停靠的方向走去。
只是不等他走到馬匹旁邊,景帝沉沉的聲音忽然在前方的高臺上響起。
“今日辛苦衆愛卿和各位皇兒了,接下來就將你們今日獵到的獵物交上來,待侍衛清點完畢,看看誰是今年的最終獲勝者,朕就滿足他一個要求!”景帝的聲音含着一絲笑意,似乎是心情不錯的樣子。
每組交上自己獵到的獵物,君洛寒的腳步只好滯了下來,提着馬背上唯一的袋子就往高臺的方向走去。
今年這個機會怕是要錯過了——雖然他料到若是有人搶奪獵物,搶的必然是他那匹馬背上的,所以他特意將那些野兔野鹿之類的裝在裡邊兒,而黑熊和野狼之類的則裝在另一個袋子裡。可是這樣一來,雖然他獵到獵物的珍奇度上去了,數量卻不能算很多。按照往年一個珍奇些的獵物抵三個普通獵物那樣來算,他這次不一定能贏,畢竟君洛羽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這樣一來……
他沉聲嘆了口氣,一聲不響地繼續往高臺邊走去。
清點獵物的時候,君洛寒幾次想走,卻礙於景帝時不時與他說話被困在那裡不能脫身。
最後結果出來,炎王與趙王並列第四,良王與鎮南將軍並列第三,睿王第二,太子第一。
君洛寒緊緊地攥緊了雙拳,有時候有些事就是這麼巧,偏偏就是他沒有放在眼裡的那些野鹿,君洛羽比他多了兩隻,也就是說,他當時只要在分裝獵物的時候留兩隻野鹿下來,就不會錯失今年的機會!
宋廉尖細的嗓音在臺上高聲唱諾:“今年圍獵的最終獲勝者……”
“等一下!”
一道黯啞的女音驀地出聲打斷。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渾身淌血的女子騎在一匹跛腳又受傷的白馬之上,髮絲微微有些凌亂,臉色更是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白色的馬毛、藕荷色的騎裝,因爲都是極淡的顏色,所以讓那斑駁的猩紅更顯刺目猙獰。
這是……
衆人皆是一驚,一下子竟沒敢辨認——那個雖然相貌不算最佳、可無論何時何地都意氣風發的女子,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
場中頓時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過了許久,周遭纔有低低的聲音開始竊竊私語。
“這不是睿王妃嗎……”
“王妃怎麼成了這個樣子啊……”
“王妃爲何沒有跟睿王一起回來……”
各種各樣紛繁的議論聲傳入耳中,蘇紫染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艱難地從馬背上翻身躍下,適才與黑衣人打鬥的時候還不覺得,可是此刻停了下來,卻真真是渾身都在痛。
提着手中那個袋子,她的腳就跟自己騎的那匹馬一樣,有些跛,有些蹣跚。
君洛寒眸色一痛,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作勢就要扶她,只是伸了一半的手還沒有夠到她,就被她不動聲色地側身避過,甚至連眼簾都不曾掀一下,更別說是看他一眼。
青筋暴露的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最紅化爲一聲沉重的嘆息。
景帝的臉色有些不好,往年狩獵也沒出過這種狀況,怎麼也沒想到今年會出現有人受傷的事來,犀利的眸光便一直凝在蘇紫染身上,雙眉緊鎖,聲音沉沉,語氣中卻又透着一股淡淡的關切:“紫染,你這是怎麼弄的?”
說罷,他似是不滿地掠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男人。
“睿王,你和紫染都是好好地出去,爲何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你一個人而不見紫染?甚至讓她弄了滿身的傷這麼狼狽地回來?”
君洛寒竟是無言以對——不是找不到藉口,只是他不想爲自己找藉口。
父皇說的沒錯,明明是一起出去的,爲何沒有堅持三個人一起尋找獵物,爲何會拋下她沒有將她一道帶回來,爲何會讓她在他眼皮底下就這麼被人傷害卻還懷疑她,爲何……
也難怪她會怨懟,會不想理他,甚至連他的攙扶都不願接受。
蘇紫染彎了彎脣,嗓音帶着一絲沙啞,卻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那些血根本不是她的一樣:“父皇不要誤會王爺了,其實紫染會弄成這樣,和王爺沒有半點關係。狩獵之時難免會分頭行動,誰知紫染不幸碰上一隻黑熊,也怪紫染年輕氣盛、以爲憑着自己的箭術能夠一擊即中,誰知非但沒有成功地一次將它放倒,反倒是惹怒了那黑熊,被它撓了幾下,其實紫染並沒有什麼大礙,身上多數還是那黑熊的血。”
嘶……
衆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這睿王妃的膽子,也真是夠大的!
一個小小的弱女子,竟敢直接和黑熊搏鬥,這不是不要命了麼!
景帝眯起雙眼,似乎在思考她話中的可信性,半響,又問:“那你如何一個人回來了?”
“回父皇,紫染的馬受了傷,腳程太慢,紫染怕趕不上父皇定下的集合時間,所以讓王爺與方大人先走,紫染隨後就到。”她恭敬地躬了躬身,突然遞上手中那個袋子,“父皇,適才王爺可能是怕紫染趕不回來,所以沒有提及,這也是王爺獵到的獵物。”
衆人又是一愕。
原本此次圍獵的勝負已經出來,可如今睿王妃的突然歸來似乎又會帶來不同的結果……
君洛寒鳳眸深深地凝着她,一瞬不瞬,他知道,她一定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可他卻始終等不到她的回眸。
他也知道,是他誤會她了。
引路香,最多隻是一個意外。
傷成這樣,還替他想好了一切,怎麼可能引來太子府的人背叛他?
曾經,是他質問她爲何不信自己,可到了如今,所有的事似乎都反了過來,輪到自己的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可笑地沒有給予她半點信任。
蘇紫染默然地站在原地,她也不確定景帝能不能接受這遲來的獵物,心下有些忐忑。
接觸到君洛羽陰鷙森寒的目光,她冷冷一笑,垂下眼簾,安靜地等着景帝發話。
“既然是你拼了命帶回來的,朕也不計較你錯過了那麼一盞茶的時辰。”景帝揚了揚手,示意宋廉將她手中的獵物帶給侍衛去清點。
蘇紫染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只是當衆人看到侍衛從那袋子裡翻出的活蹦亂跳的赤色狐狸時,心裡又開始不淡定了。
這這這……這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火狐嘛!
看花眼了!
一定是看花眼了!
景帝騰地一下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眸色一亮,指着那小東西有些不確定地問道:“這可是火狐?”
“回父皇的話,確是火狐。”
若不是這個小東西,她恐怕連命都沒了。
當時她被一尾赤色的不知什麼品種的蛇咬了一口,心裡咯噔一下,就想着,該不是什麼毒蛇吧,若真是毒蛇,那她也就完了。誰知還真是什麼倒黴事兒都能輪上她,那確實就是一尾劇毒的毒蛇!當她全身無力、小腿發黑地躺在地上、想着自己竟然已經命不久矣的時候,這個奇怪的小東西出現了。
她一直知道火狐的唾液是解毒療傷的聖藥,卻沒想到效果竟然這麼顯著,那小東西只是在她被咬的地方舔了那麼幾下,她就覺得堵塞得難以呼吸的心口彷彿沒那麼難受了。
景帝大喜。
“紫染,你是如何找到這火狐的?”
呃……
這個問題……
她能說是這奇怪的小東西自己蹦躂到她身邊來的嗎?
“回父皇,紫染只是運氣好,碰巧逮到了它而已。”
“好,好,好!”景帝剛毅的劍眉難得地舒緩開來,就連聲音都夾雜着一股愉悅,“朕宣佈,今年圍獵的最終獲勝者便是睿王!”
君洛羽陡然間怒從心起,原本已經唾手可得的勝利就這麼被人奪去,叫他怎麼甘心!
下一秒,比赤蛇更爲陰毒的視線直直朝蘇紫染射了過去,他發誓,一定要這個女人付出代價!
景帝含笑的目光落在君洛寒身上:“睿王,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