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狄與花淵似乎達成了某種特殊合作。
兩人的奔跑也並沒有持續多久。
嗒!
口間的舌頭突然繃緊,如同鋼棍般高高揚起而用力敲打,迫使奔跑狀態的羅狄猛然停步,漆黑眼瞳快速掃視着周圍的情況。
花淵也跟着停下,她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一種更爲濃稠,更加危險的東西。
奇怪的是,
這片區域並沒有棺材,也沒有聽見任何奔跑的聲音,那死者似乎並沒有追來。
颯颯!
一陣輕微的樹葉聲被捕捉到。
兩人的目光立即鎖定正前方的一棵樹下,樹蔭所帶來的黑暗間,爬出了一隻不太明顯的黑皮手套。
並非掘土爬出,周圍泥土也完全沒有鬆動的跡象。
與其說是爬出,更像是由黑暗聚集而出。這樣的移動方式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越了兩人的認知。
若剛剛沒能及時停下會正好與死者正面撞上。
當前相隔大概十米,
當死者於黑暗間完全爬出而展露本體時,
無論是羅狄還是花淵均在視覺層面品嚐到了一種難言恐懼。
死者那張特殊的搪瓷銀幣面具並沒有通過黑暗一同轉移過來,使得他的【臉】首次呈現。
這是一張完全向內塌陷,亦如無盡深坑的【臉】。
因死者向前走了一步,使得一抹透過樹葉的光束剛巧落於面龐,落入那漆黑而深凹的面坑之中,照出內部的情況。
面部深處,深坑的最底端。
數不盡的屍體正堆積在裡面,他們的身體泛着晦暗的光澤,變得柔軟,變得如同觸鬚,首尾相連而一根根線條。
蠕動着,
跳躍着,
爬行着,
流動着,
那份讓人不寒而慄的笑聲,正是這些屍體相互擠壓而產生的。
並非嘲弄,
而是在歡迎着活人的到來與加入。
當看到這幅畫面的同時,一聲低語沁進兩人的耳膜。
≮En'othk uulg'shuul(死眠黑至)≯
明明是一種未知語言,羅狄他們竟然聽懂了!
就好像大腦已經開始接納這種未知的語言,
亦或是,當他們看到這幅畫面後就能聽懂這樣的語言,
名爲【黑】的光澤也在他們倆的大腦間若隱若現。
但兩人對於恐懼都有着極高的抗性,很快便利用自身毅力壓制下來。他們的表情變得異常堅定,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
嗖!
兩人同時向着左右散開。
花淵已然回到平時的少女形象,代表【侵犯者】的靈體結構單獨分離出來,如影隨形。
靈體展現出最爲清晰而完善的形象,
是曾經那些對花淵下手的侵犯者集羣,經過她的精神過濾與融合,最終所化的噩夢形象。
有着遠超常人的龐大身軀,
滿是紋身而極具侵犯性的手臂,
各種男性的頭顱浮現在軀幹表面,
下半身穿着沒有繫上皮帶的緊繃西褲。
花淵跑至一棵相對尖銳的樹木旁,靈體的手臂直接抱了上去,將這棵超過三米的樹木連根拔起而做出標槍投擲的動作。
扔!
頂端尖銳的樹木便被投向死者所在。
嘿嘿哈~
笑聲傳來,
臨近的大樹直接被一分爲二,切面漆黑。
或是因爲投擲性的攻擊行爲,或是因爲破壞森林。
死者已將花淵完全鎖定,開始以誇張的奔跑姿態進行追趕,速度翻倍。
花淵也在投擲結束後開始她的逃跑,沿途只要有任何足夠大,足夠重的東西,無論樹木還是石頭,全都讓靈體進行投擲。
本以爲能稍稍拖延一會兒,
可無論投擲的是什麼樣的東西,速度有多快,只要靠近死者皆盡被斬。
所謂的拖延根本無效,
花淵再次讓靈體拔出面前的樹木,剛要準備投擲時……咔!一道晦暗的光澤瞬間落下。
樹木被切開的同時,花淵的另一條手臂也拋飛在空中。
就連精神凝聚出來的侵犯者靈體都被斬斷而散去。
手臂被斷就算了,
靈體被斬直接傷害到花淵的精神層面,面部七孔都開始滲流血液,整個人的狀態相當糟糕。
奇怪的是,
雙臂盡失,七竅流血的絕境情況下,
花淵既沒有恐懼也沒有逃跑。
而是站在死者的面前放聲大笑,
似乎在用這種極端的情緒宣泄來壓制內心的恐懼,
又似乎在嘲笑自己身爲姐妹會的頭牌居然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又似乎是在簡單地笑着,是在做着什麼準備。
死者沒有任何的憐憫或是猶豫,
高舉過頭的黑刀向下斬落。
也就在這個時刻,
「生花」
花淵口中輕輕吐出一個詞。
她的面部立即呈角落化裂開。
這是每一位成熟僞人都能形成的外表變化,名爲「血肉角落」。
往往用於類角落空間的塑形以及聯合其他僞人一同構造縫間,是一種思維角落的外表形式。
但花淵的情況有所不同。
當她臉上的血肉角落竟然如花朵般盛開,整顆腦袋都在這個過程中完全撕裂,麪皮綻放。
一根根猶如手臂結構狀的潔白花蕊*於內部瘋狂涌出,
*約一般正常人手臂的1/4粗細。
花蕊延長而穩穩抓住死者的手臂,止住了對方的揮砍行爲。
而且這些花蕊的數量越來越多,不斷從花淵裂開的面部涌出,蔓延纏繞上死者的身體,同時也限制住對方的另一隻手。
正在實現一種全身束縛,這份力量與花淵平日裡的侵犯截然不同。
此時此刻,
花淵已然化作一株【人花】
大腦內部的結構完全暴露,
甚至能看到所有花蕊的起源,那顆藏在最深處的花狀垂體。這樣的形態非常危險,一旦垂體被斬,花淵將當場死去。
而且,
就連花淵自己也已經很久沒有用過這種形態了,也不喜歡使用這種形態。
這是一個需要他人配合的形態,是一種偏向於輔助的形態,遠不及侵犯者那樣的殺敵效率。
當這一姿態展現時,
花淵的思緒也跟着回到了過去,回想起了記憶間少有的幸福畫面,那個時候的她還只有幾歲。
所有的孤兒都被聚集在一起,向和藹可親的院長闡述她們的夢想。
調查員、科學家、老師、老闆這種夢想佔據了99%。
等輪到花淵時卻有着截然不同的回答。
≮院長,我長大了想要去開一家花店。這樣的話,每一位進到孤兒院的小朋友就都能收到我的鮮花,我還會給院長準備最好的花束。≯
然而,
死亡的侵襲很快就將她拽回現實。
那些纏繞在死者身上的花蕊雖然有效的限制了動作,但一股股名爲死亡的氣息正從死者皮下向外滲透。
緊貼在皮膚表面的花蕊已經開始大面積凋零。
花淵很清楚,她根本堅持不了多少時間。
她的喉嚨口已經擠壓在了一起,
她想要大喊出一個名字。
也就在這時,
一股熱浪襲來,
同時到來的還有與地獄同款的焦土光芒。
全身遍佈着赤紅焦痕的羅狄,已然來到了死者的身後,
在沒有見到怪物化身之前,羅狄絕不會動用【開脊】這張底牌。
而且他現在的背脊還未飽和,一旦開脊就會給身體造成巨大負擔,僅能使用一次。一旦用在這裡,就算將死者殺死,後續也很難獲得離開島嶼。
不過,
羅狄已經想出了別的方法。
剛纔在看見死者的面坑時,雖然品嚐到了一種難言恐懼,但也給羅狄來了一個殺戮靈感。
既然常規的屠殺處決無法切開對方的肉體,
那或許可以用到羅狄現有的另一種體系,而且他有着絕對的信心可以成功。
【集會前】
刑房佈道室,
羅狄正在這裡接受着度日如年的苦痛集訓。
當他的耐受程度達到極限,哪怕再多一點就會肉體爆炸時,將獲得少許的休息時間,也僅僅就只有幾分鐘而已。
藉着休息,
霍克先生給予了一段很重要的講述:
“苦痛雖然成爲了你的第二體系,但估計你主要還是以砍伐爲主。
你要懂得發散思維,直觀的殺戮固然很好,但額外的調味品或許能讓殺戮變得更加可口。
我現在交給你的苦痛,
不但可以用來清空思維,讓自己的大腦恢復清醒。
也能用來施加給他人,讓你的殺戮變得更加流暢與舒適,這樣才能實現兩種體系的共同進步。”
“一刀就能解決的事情,還要事先折磨別人嗎?”
在羅狄的概念中,真正的殺人魔從不折磨他人,而是需要尊重獵物而一刀致命。
霍克先生搖晃着手中的彎鉤,
“不不不……我們序團的苦痛確實很多時候是用來折磨弱者的。
但整個地獄,無論是你所歸屬的脊者,還是你在戰場上遇見的瘟疫,皆不敢來招惹我們。
哪怕我們序團只佔據很小的一部分,人數總量也不及他們的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但我們在地位上卻是與他們等同的,是真實地獄不可缺少的拼圖。
因爲我們有着對付所謂強者的技巧。
在你面對那些無法被處決,無法被砍伐的強者時,甚至於你手中的屠刀都無法砍入對方的血肉時。
苦痛或許能夠幫忙。
一切物質皆會痛苦,哪怕是那些已經死去,肉體已經朽壞的死者,也會因苦痛的蔓延而顫抖,而發狂,而慘叫。
痛苦代表着物質最基礎的激烈碰撞,任何沉寂的事物都將被喚醒,都將因此變得混亂。
如果遇到了比較難纏或者無法殺死的敵人,好好利用我教給你苦痛的能力。
儘可能發揮你的想象力,
利用你脊骨內,手臂裡的根源鐵絲,讓對方去體驗真正的痛苦,去試着賦予那超越死亡的痛苦。
屆時,你將享受真正的痛苦喜悅。”
……
想象力。
羅狄一直都在觀察着這隻特殊死者,
漆黑、死亡以及棺材便是對方的關鍵詞,對方的面部又正好是一個深坑結構,一個漆黑結構,一個佈滿着死者的結構。
羅狄手中正好有着一樣刑具能夠實現「完美剋制」。
而花淵在某種程度上給到了一個思維啓發,提供了足夠的想象力。
藉着花淵提供的束縛,他直接踩上死者的後背。
伸出纏滿着鐵絲、佈滿着焦痕的左臂,
無視着危險與內心的恐懼,將掌心貼在那漆黑的面部洞口。
趕在死亡的氣息被呼出之前。
「刑具製造」
一根被完全燒紅,由大量鐵絲熔成的柱狀烙鐵直接滿滿塞進死者的面部,
烙鐵的光亮隔着頭顱透了出來,
地獄的炙熱於面坑內部灼燒着死者的本質,本應沒有任何觸感,早已脫離人體範疇的死者竟然在地獄的灼燒下抖動了起來。
似乎它感覺到了痛苦,一種能夠將死亡喚醒的痛苦。
光亮驅散着黑暗,
高溫灼燒着棺木,
痛苦傳達給了死者,
面坑之間立即發出劇烈而尖銳的慘叫聲。
痛苦正在從內部瓦解着死者……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並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將其做掉。
死者的身體開始劇烈掙扎,甚至將森林周圍的黑暗都給吸引了過來。
這番掙扎使得大量枯萎的花蕊全數崩斷,全身的束縛得以解脫。
“糟糕!”
手臂自由,
黑刀揮砍,
一刀便將面前的花淵劈成兩半!幸好死者的面部被烙鐵塞滿,精準度出現偏差,未能砍到面部之間的垂體。
只要沒能斬斷裡面的垂體,花淵便死死硬撐,儘可能用剩餘的花蕊限制住對方的身體。
唰!又是一刀橫向斬來。
花淵當場就被腰斬,
下半身化作黑水被森林吸收。
大量的花蕊也都被這一刀砍斷,紛紛掉落。
花淵僅存的上半身掉落在地,從血肉角落已然閉合,迴歸到她最原始的模樣。
沒有恐懼,
只是笑容,
第三刀!
豎直而下,直插花淵的面門。
完全凋零,所有的花蕊都隨着花淵的死去而消散。
同樣因爲花淵以死亡爭取的時間,
死者的腦袋已然遍佈焦痕,灰燼飄散,後腦被柱狀烙鐵完全熔穿!
終於,
超越了死亡的痛苦!
地獄烈火開始在死者那棺木結構的身體表面燃燒,他的身體結構被完全破壞。
即便如此,
死者依舊沒有倒下,一把將背上的青年扔了出去。
羅狄也是穩穩落在數米開外,看着被塞進烙鐵而全身燃燒的死者,眼神堅毅。
呼~哈~
羅狄一個深呼吸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
沒有開脊,
只是最基礎的地獄姿態,
豬頭已然化作殺豬刀緊握手中。
這一次沒有任何多餘的花招,
他與燃燒的死者同時起步,衝向對方!
黑刀的長度遠遠藏於殺豬刀,即便是烈火也沒法將森林間的黑暗全部驅散。
不過,
在火光的照耀下黑刀形態被固定,無法進行延長,對方的動作也變得清晰可見。
垂體激活!
羅狄手背處,那無法被看見的靈體手指於關鍵時刻猛然戳出。
叮!提前撞擊在黑刀表面而改變了對方的斬殺路徑,爲羅狄開闢出一條通往最終殺戮的道路。
【斬】
刀刃於燃燒的火焰間劃過了死者的頭顱。
被地獄灼燒的死者不再像以前那般堅不可摧,痛苦已然破壞了他最根本的身體結構。
半塊燃燒的頭顱拋飛空中,化作灰燼。
死者的身體重重倒下,不再掙扎。
羅狄果斷將背脊收回體內,儘可能地節約體能,靠坐在數米處的大樹下而減少着身體的活動。
看向幾乎被燒盡的死者。
似乎在死者深處有着一條代表着【黑】的晦暗觸鬚被徹底燒去。
隨後,羅狄的目光從死者身上移走,看向那完全凋零的花淵殘骸。
突然間,
一陣噁心感從體內傳來。
雖然已經有過一次經歷,雖然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還是無比難受。
口腔撕裂,
黏液分泌,
如同縮骨功似的慢慢鑽出,摔落在地。
【思念轉移】
花淵在死亡的前一刻便已經轉移到了羅狄體內。
只是這一次有些不同。
她沒能立即從地上爬起來,她的身體相當虛弱,她沒有刻意榨乾羅狄,進行的是一種最低限度的思念轉移。
強烈的虛弱感同時在兩人體內擴散,只能靠坐在樹幹旁邊,大口喘息。
無法說話,
無法做出任何的動作,
只是在拼盡全力地進行呼吸。
但他們倆的眼中卻藏着難掩的喜悅。
這似乎是她們迄今爲止所戰勝過的最危險,最強的存在。
哪怕這東西並非怪物化身,但帶來的勝利愉悅感卻是實打實的,尤其是花淵已經很久沒有品嚐過如此艱難的勝利滋味了。
半小時過去,
兩人的喘息變得平緩。
伴隨着手指的彈動,他們的身體慢慢能夠做出一些最基礎的身體活動。
依舊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說話會浪費不必要的能量。
他們只是很默契地擡起靠近對方的那條手臂,掌心用力拍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