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瑾之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特別的地方在於,明明是個二十六歲正值青春韶華的女子,卻過得像個遲暮老者,每天除了手術室,就是值班休息室,偶爾也會去基金會,生活單調,又乏味。
唯有不同的,就是不久之前,老顧還在世時,她會回老顧所住的公寓,陌少川也會回去,難得的幾個人聚在一起,才稍稍有了家的樣子。
但可惜,好景不長。
伴隨着虛假婚姻的揭露,一場渴望已久,又艱難維持的夫妻關係,瞬間土崩瓦解,繼而,老顧的離世,讓那個本就虛幻的像泡沫一樣的家,瞬間煙消雲散。
留下的,只有那棟公寓裡的房子,空落落的,真應了那句,物是人非。
季瑾之的特立獨行,還體現她在A市沒有朋友,也沒有家,唯獨也擁有的,就是一個真心實意疼她愛她的養父。
然而,上天還那麼吝嗇,連最後的一點點溫暖都不願饋贈給她,也要奪走。
明明是出身醫藥世家豪門望族的大小姐,明明是A市出名的名媛佳麗,明明是多個男人仰慕傾愛的對象,可是……她卻偏偏活的這麼淒涼,孤獨的像個路邊的小草,只有用堅韌不拔的生命力,勉強維持着,高傲的仰起頭,對着蒼天,露出不屈的笑容。
顧良纔去世的第六天,季瑾之開始恢復工作,來到醫院一整天,做了三臺大手術,又接待了衆多門診患者。
臨近下班的時候,紀承淮將她叫到了樓下的咖啡廳,猶豫着將一份病歷單交給了她,並說,“我知道,短時間內,你不可能馬上從顧叔叔的事情中走出來,但這件事,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的。”
季瑾之面無表情的接過那份病歷單,翻開後,上面的人名讓她驚詫的雙瞳放大。
她看到了‘顧良才’三個字,而後面的診斷結果,胃癌晚期。
季瑾之頓時像是五雷轟動一樣愣在那裡。
胃癌?還是晚期……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爲什麼老顧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
而後面顯示着幾次化療的記錄,老顧還接受了治療,那麼……
她大腦中閃現出那次她來醫院,在消化科的病房裡撞見老顧時的畫面,當時他還笑呵呵的和她解釋,說只是來聊天的,其實當時他就在接受化療對不對,他明明很痛苦,卻還當着她的面,故意強撐……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季瑾之的嘴脣顫抖着,說好的聲音很輕,大腦裡一片空白。
除了對老顧病情的震驚,更多的,還是對自己這個女兒做的太不盡職感到羞愧難當!
“前幾個月,就是顧叔叔昏迷醒過來的時候,做了個全方面的體檢,當時查出來的,他怕你擔心,就沒讓任何人告訴你。”紀承淮說着話,謂然嘆了口氣。
季瑾之恍惚的拿着那份病例,“這種事,怎麼可以瞞着我?你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我啊!”
“是,我應該告訴你,但是顧叔叔那邊……”紀承淮有些無措,他無數次想找機會告訴她,但每次見到她時,季瑾之的狀態都很不好,不是因爲工作繁忙疲憊不已,就是陌少川那邊,還有季安之的突然回來,各種事情攪和在一起,他真的找不到任何機會。
紀承淮自責的皺眉,“是我不好,但是我已經勸說顧叔叔接受治療了,儘可能的控制病情,但是……”
這場突發的事故,讓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季瑾之無奈的擡手扶着額頭,事已至此,她明白醫患之間的關係,更清楚紀承淮身爲朋友,又身爲主治醫生時,那種矛盾的心理,她說,“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說完,她拿着病例,起身往外走。
紀承淮也忙站了起來,對着她的背影說,“我現在告訴你這些,就是希望你別自責,其實就算沒有這場車禍,顧叔叔可能也……”
他拉長了聲音,同樣身爲醫生的季瑾之心裡很清楚,病歷上也寫的明白,就算沒有這一切,顧良才也是命不久矣了。
但這種事情,身爲至親的她,又怎麼可能馬上欣然接受!
她心裡的苦痛,並不是一個告知真相,就馬上能化解的。
都知道,就算親人能再多活一天,也比不希望飛來橫禍,匆匆離世,那種遺憾,又有誰能懂!
“所以,瑾之,你要明白顧叔叔的苦心,儘快打起精神來,只有你幸福了,顧叔叔才能死而無憾,閉上眼睛啊……”
季瑾之痛苦的閉了下眼睛,再度睜開的同時,也轉過身,拿着那份病例,將一腔憤然的情緒發泄殆盡,“怎麼閉上眼睛?怎麼死而無憾?老顧是被人害死的!那場車禍根本就不是意外,哪裡有那麼巧合的事情?”
“是,老顧是患了癌症,是沒有多久的日子了,但這並不是殺害害命,剝奪他人生命的理由吧!只要兇手一天不正法,只要幕後主使者一天不落網,老顧就死不瞑目!我也不會甘心的!”
“你讓我從這件事裡走出來,那就等抓到了兇手,查出幕後真兇,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吧!只有那一天,我才能真正走出來……”
都說仇恨能矇蔽一個人的雙眼,沒錯,那種至親被人殘忍殺害的陰影,像一層濃霧,永遠的陰霾在人的心上,終身都不可能散去!
季瑾之轉身大步走出咖啡廳,因爲沒有開車的緣故,也沒有打車的意思,她便一個人在街上走着,大腦裡浮現的都是病歷上的內容,還有之前老顧的音容笑貌,一次次體驗撕心裂肺的痛苦,掙扎着,怎麼都走不出來。
這一天,她沒有去山水居,更沒有回星月灣,一個人去了自己名下的基金會。
她將老顧的屍體陳放於此,坐在冰窖似的冷凍室裡,她看着白布下的顧良才,一個人,一坐就是一整夜。
當然她並不知道,自從她離開星月灣後,陌少川就一直派人暗中跟着她,也算是一種保護吧!顧良才的車禍案,是不是意外,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但第二天,被陌少川暗中派去的人回來說,“一整晚,太太都在停屍房裡,看着顧良才的屍體,一個人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說到了嗓子都有些啞了……”
也就是那一晚上,陌少川一個人在星月灣的臥室裡,雙眉緊鎖,看着外面的黑夜,抽了一整夜的煙。
季瑾之執意要等抓到兇手再爲老顧下葬,她很固執,性格執拗,任何人都說不動。
就連警方那邊的人,追查不到那個叫東野三郎的司機,也是無可奈何,陌啓年動用黑.幫勢力,開始向司徒南手下的三友財團下手,但對方勢力浩大,又是跨國集團,牽扯國際諸多事宜,也是舉步維艱,進展緩慢。
事態持續到第八天時,清早,季瑾之站在落地窗旁,面無表情的看着天邊的日出,接到了一個電話。
打電話的人是紀承淮,她起初掃了一眼來電顯,就想都沒想的掛斷了。
並不是對他有任何的意見,只是這階段的季瑾之,根本無心其他,甚至覺得多說一句話,都是認爲沒必要。
而且時間這麼早,感覺紀承淮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但電話掛斷後不到一分鐘,紀承淮又打來了。
如此連續的撥打,勢必有事的,第二次,季瑾之接通了電話。
“喂,有事嗎?”仍舊是淡漠的聲音,機械式的問話模式。
紀承淮那邊帶着低低的喘息聲,有些急促的呼了口氣,才說,“又是一宿沒睡吧?”
季瑾之皺眉,不想和他聊這些,只重複,“有事嗎?”
“有事。”他簡單的回答,似是停了下來,手機的聽筒中能聽到他‘砰’的一下開車門聲。
接着,他說,“我只是想幫幫你,瑾之,我在山水居門口,你出來一下,有個人給你看一下。”
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
這樣乾脆利落的做事方法,倒有些不符合紀承淮的性格了,季瑾之皺了下眉,轉身披了件外套往外走。
出來時,正好管家上樓,將陌啓年從書房裡招呼出來,兩個人對視一眼,紛紛往外走去,從山水居玄關走出,距離大門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季瑾之一步步走着,身上披着的風衣外套,隨風擺動。
一行人匆忙來到別墅門外,就看到了紀承淮高大的身影,清雋白皙的俊臉上,脣角開裂,眼眶上也帶着青紫,乾淨的外套上,也染滿了塵土,手肘處還破了,一看就是剛剛打完架的樣子。
季瑾之皺眉,剛想上前埋怨幾句,紀承淮卻過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帶她大步流星的繞到了車子後面,打開後備箱,裡面躺着一個處在昏迷之中的男人。
她只看了一眼,便已認出,這個男人,就是警方和陌啓年一直追捕的嫌疑人,也是車禍案的唯一突破口,東野三郎。
“你怎麼……找到他的?”季瑾之一臉驚鴻的轉過頭詢問。
紀承淮沒解釋,只是笑了笑,滿是傷痕的臉上,疲憊的一笑,“交給你了,希望他能幫你指認出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