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烈眸光幽深,明思垂眸寧靜,“富貴姐弟讓我跑了,他們自己留了下來。後來我知道,司馬陵放過了他們。他們回到了元國。”
明思停住了口,蟬翼般的羽睫輕輕擡起,一雙清眸宛若秋湖,波光緩緩而柔,“他們給我來信,說她們過得很好。其實我也知道,他們未必有他們信中說的過得那樣好。可他們親人終於團聚,又回到了生養的故鄉,這總歸是讓人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榮烈垂了垂眼瞼,擡起望着明思,目光深邃,脣邊一縷笑意似有似無。片刻後,兩字極輕,尾音上揚,“所以?”
明思同他對視,並未避開他那似有些穿透的目光,微微吸了口氣,她輕聲道,“司馬陵還活着嗎?”
榮烈那好看的脣角掀了掀,彎出一個弧度,卻很快又消失。
“明思”,兩人相處以來,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語聲卻是淡淡,“知道麼?我更喜歡你同我說話時直接一些。”
明思黑亮的眼豐掠過一絲愕然,旋即心裡生出些不自在,看着榮烈不說話。
榮烈垂眸一笑,沒有再說下去,而是回到了早前明思的問題,“宮破時,屍首是燒過的。雖大致完整,但也不能全然肯定。當時是讓宮裡的人辨認的,見過的都說是。但後來發現傳國玉璽不見了。皇兄查了皇室秘典,提到了當年大漢後族之亂後,大漢皇室用數代藏起了一批財寶。以免日後司馬氏遭遇不測時啓用。所以我和皇兄都推測,司馬陵很有可能尚在人世”
說話間,他語聲平緩,語氣平靜,面上亦看不出絲毫情緒。
說完了,他微微一笑“‘還有要問的麼?”
明思怔了怔收回了目光,放在錦被上的手,指尖微微動了動,“若是沒有藏寶圖,你皇兄會不會稍稍放心些?”
“很難。
”榮烈深深地看她一眼,脣微勾,“帝王多疑而我皇兄是個中翹楚。”
答案也在意料中,可真正聽到的一刻,明思眼底還是現出一抹失望。
榮烈將明思眼中的變化納入眼中,淡淡笑了笑,“而今問題還不止如此。北府軍二十五萬兵力,今日皇兄同我說,他查對過人數,此番共有逃兵五萬”,
五萬逃兵?
明思猛地擡首,大大的眼中盛滿驚異慢慢地,她的臉色有些變白。比之前的蒼白還要蒼白一分,脣色也淺淡了些。
“五萬逃兵……,明思喃喃低聲。
語聲低得有些聽不清,卻是聽不出那語氣中究竟是不置信的疑問,還是震驚的陳述。
榮烈凝視着她,未有言語。
明思只覺氣力漸失早前計劃想說的想問的,也不想再說了。片刻之後,她垂眸掩去自己的眸光,語聲極輕,“嗯我明白了。我想自己待會兒。”派。派。小。說。後。花。園。整。理
榮烈看着她這一刻突然的變化,心裡是憐惜的。
在聽到皇兄說完後以他的反應,自然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出現這種不尋常結果的幾種可能性。而其中最大的那種可能性,是他和皇兄不願見到的,而同樣,對她而言也是一種打擊。
這種可能性便是司馬陵未死,離宮後同秋池取得了聯繫。在大局無可挽回的情形下,兩人商定了“留得青山在“的計謀……
而這這樣的計劃月需要人配合,才能掩人耳目,才能給他們留出休憩和整理下一步計劃的時間。
所以便有了千丈坳的那一戰慘烈。
連着秋池手下的第一心腹大員包不同在內的三萬北府軍無一投降,盡皆死戰而亡。
那樣的慘烈過後所有人都認爲北府軍已經全軍覆沒,只剩一個重傷被送走的北府將軍。
而戰後的後續工作例如查覈人數編制,卻非短日之功。在沒有引起懷疑的情況下,大家一時間也不會想到這方面。
因此,到了如今察覺時,榮安卻無論如何也查不到任何線索。
畢竟,漢人人數是胡人十倍有餘。這幾萬人丟在人海中,那便是大海撈針。
這些,是他和皇兄所擔心的。
可他明白,這一刻,明思想的並非是這個。
明思想到的是包不同,是……藍彩。
他明白。
可這一刻,他什麼都不能說。
他不願說秋池不對,也不能說。從男人的角度來看,換做他皇兄,也極有可能這樣安排。而倘若是以前的他,也定然會做同樣的抉擇。
包不同必定是知情,且甘願的。
可這一刻,他也深深地明白,她心裡會有多麼難過,會多麼的痛。
她和他們這些男人不同。她珍惜身邊每一個曾對她付出真心的人,她也同情那些素不相識的弱小。他們所追求的的宏圖大業,於她而言,是雲淡風輕。
藍彩於她而言,是她生命中最懂她的那個知己。
榮烈已經數次從沙魯口中聽到過,那個叫帽兒的丫鬟說要是藍彩在若是藍彩又如何**之類的話。何況,即便是以拼了解的程度不夠,經歷了**在冰窖中的情形,他也對這藍彩對她的重要性有了足夠的瞭解。
榮烈甚至會想,若是這個藍彩還在她身邊,對她此刻的處境而言,也許會大有裨益。明思最大的優點是善良重情,而最大的缺點卻這種善良重情帶來的心軟。
她雖是待人和善,極易讓人生出親近感。但榮烈卻是清楚,她實際是一個極不容易對人敞開心扉的人。她會對人好,但卻是習慣性的將自己包裹起來。
而能得到她的信任也是極不容易。如今她身邊的三個丫鬟,卻是忠心有餘,聰慧主見不足。
而明思對他,因爲那些並不美好的開局,她始終對他不能全然的放下戒心。每回都是似乎要靠近有些,她又像刺蝟一般將兩人的距離拉開到一個她自己覺得安全的範圍。
榮烈異能嘆氣路漫漫其修遠兮。
難和苦,他都無謂。
反正於他,他心中早有諸般準爸
可眼下的局勢愈發緊迫,看似的風平浪靜下,他的直覺卻是隱隱不安。
榮烈自齜感覺敏銳,直覺也極準。
在這種風雨迫近的直覺下,他只擔心她不能應對。她的心軟,她的重情,她的念舊,很有可能會傷害到她自己。而且,榮烈至今也無法真正看穿明思。他不知道,如果真有那樣一天,明思會作何抉擇?
他也不是神,他預計不到未來。他也不知道他們所猜測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司馬陵在人世,北府軍尚有存力。如果是真的,他也沒法估計除日後的局面,因爲他也不知另外一方會如何動作。
榮烈站起身,在牀前靜靜站了須臾。雖只片刻,心海中已是波濤暗涌幾番來回。
最後,卻化爲平靜。
“那你歇着,我先走了。”榮烈輕聲說完,將手中書冊放到桌上,轉身走了出去。
聽得榮烈的腳步聲遠去,明思渾身卻如抽乾了氣力般重重靠在了靠枕上,頹然地閉了眼,頭朝後仰。
五萬?
何止才五萬!
明思閉緊了雙眼,放在錦被上的手,手指慢慢蜷起,最後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方纔在榮烈腦海迴盪過的那些,此刻也潮水般的涌上了她的心頭。宛若一波一波的巨浪,撞擊得有些疼。
她是自私的。
她能理解,可卻不能接受。
秋池、包不同他們如何能那般自私?
在他們這些男人眼裡,江山、大義、責任統統都比女人重要!那他們對女人的承諾呢?難道他們對女人的承諾就不是承諾,就可以不作數嗎?
攥緊的指節發了白,在這一剎那,明思的心極之失望。
在這一刻,她甚至寧願真正的事實像早前以爲的一樣,北府軍是全軍覆沒,包不同是不屈而戰死。
可卻是這樣的結果,藍彩的死,竟然這樣的不值得。
明思走了解藍彩的。
藍彩定然是不知道真相的。而包不同的性格也不會將這樣事告訴藍彩。藍彩怎麼會甘願看着自己是丈夫這樣的去死?
這是一種背棄和拋棄!
也許包不同沒有想到藍彩會做那樣的選擇,想到這點,明思也深深悲涼。包不同對藍彩雖有足夠的愛,但卻真的不懂藍彩。
明思也終於明白了,爲何在大雪山提到藍彩的消息時,秋池面上會有那樣的隱痛。原來,他的相見不認、不告而別,不僅僅是因爲對司馬陵對大漢的愧疚,還有這一份的內情在其中……
窗外的陽光漸漸加濃了色彩,順着窗戶瀉入的黃昏,濃墨重彩的在地面拉出一條長長的金色。
屋內,光線卻黯淡了許多。
帽兒端着托盤走了進來,“小姐,喝藥了。”
明思睜開眼,直起身體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見明思神色如常,帽兒心放了一半下去,抿脣一笑,接過藥碗,“方纔蓮花還在問呢,怕王爺又惹小姐不開心。”
明思一愣,不免生出些苦笑。
這話倒真的還沒說錯!
可無論如何,過去了已經過去了,她會痛會難過,卻不會停留在過去。人活着,路還是得繼續往下走。她必須打起精神。
將一切情緒按捺平復,明思微微一笑,“讓人備水,稍微燙些,我想好好泡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