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對明思所言的,是她這七年來最大的秘密,也是藏得最深的心事。
她年紀雖小,可平素身邊並無甚同齡玩伴。
同明珠雖相好,可明珠的性子大大咧咧,只怕連“優曇花”這三字也是未聽過的。
說了,也是無益。
她就知道自己的感覺沒錯,同明思分享這段心事,是真正正確的選擇。
這種分享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不再孤單。
可惜,不能同賞了。
看着榮眉的神情,明思輕輕笑了笑,她自是明白這小姑娘急欲分享的心情。伸手拍了拍榮眉的胳膊,“無事,反正還有一整晚的時間,待會兒,咱們尋個機會偷偷過來看就是。”
一百來號兒人,少她們一兩個,也不會打眼。
再不濟,人也有三急,偷溜出來一會兒,也是容易。
“對啊,”榮眉一聽即明,遂歡喜亮眼,“宴後是倠戲,太后是不晚歇的——等太后走了,咱們就可以出來了!”
明思噙笑頷首。
時候確是不早了,兩人遂挽手低聲說笑着走了。
待兩人的身影消失,一個青衣侍女從另一側的牆後慢慢走了出來,目光四下一梭巡,見無異樣,轉身飛快地從另一條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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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果然早歇。
晚宴申時中開始,到了酉時中,一個時辰便結束。
戴着各種神鬼面具的倠人,穿着代表各種鬼怪妖魔的五顏六色的闊袖衣裳,手持不同道具上了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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倠戲是爲了替太后祈福,按制是要跳一整晚的。
不過太后生活作息極規律,看了半個時辰的倠戲,到了戌時正,便準時退了場。
太后離開後不久,元帝同皇后也退下了。跟着,其他一些輩分高的宗親,在太后退場後,也紛紛開始離場。
可小輩們卻不能跟着走,按照慣例,至少要等到亥時中,纔算是爲太后盡到了孝心。
重華殿中燈火通明,滿殿金碧,鑼鼓吆喝不絕於耳。
見長輩們紛紛退場,剩下的年輕人也沒了拘束,便紛紛就近交頭接耳,閒話說笑起來。
榮眉喜上眉梢,再坐了片刻,就朝明思使了一個眼色,起身朝後殿更衣的方向行去。
這個時候還沒有小輩離場,怕引人注意,兩人便商議好了,前後走,不那麼打眼。
榮眉走後,明思喝了小半盞茶,見無人注意,悄悄起了身,朝後殿同榮眉約定的地方行去。
殿外是濃濃的夜色,月中方過不久,銀月本是光華依舊。但今夜雲層較厚,銀月也是在其間穿行,忽隱忽現。
明思適應了下驟然而至的視覺落差,便提步前行。
方走出一段,身後忽地傳來明汐的聲音,“六妹妹——”
語聲低沉拉長,似帶了些莫名意味,聽入耳中,只覺有些不舒服。
明思收住腳步,垂眸須臾,輕輕轉身,語聲淡淡,“五姐姐。”
如今身爲側妃的明汐再也不能穿她最愛的一身正紅。今日,她着了一身嬌嫩的鵝黃。本是極爲嬌俏可愛的顏色,此刻,映着她陰沉的眸光,卻是顯得極不相襯。
明思用餘光左右看了看,此處雖在殿後,卻是僻靜,遂安了些心,擡眸靜靜,“五姐姐,可有事?”
見明思這般鎮定若無其事的模樣,明汐只覺心頭火直冒——這個丫頭,騙了府中,騙了自己這麼多年!竟還能裝得這般無事模樣!
明汐也非蠢人。
經過這兩回的試探,她哪裡還看不出明思根本不會幫她,更不可能爲她所用!再加上那日三夫人的那一巴掌和那頓數落,她已經將明思恨到骨子裡!
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明思非但容貌是裝的,就連其他的,也都是裝的!
今日本該自己大出風頭,可明思一來,那宛若謫仙般的一身裝扮,便引得了全場的目光。而後來,原本想看她出醜,沒想到,她連琴藝也是僞裝的!
於琴藝一道,明汐是下了苦工的。這麼多年,這也是她最爲自豪的一點,她的琴藝,在同齡貴女間,一直是無人可出左右。
可是明思,明思!
看得明思同榮烈那般珠聯璧合的合奏,見得周遭人露出驚歎乃至如癡癡醉的神情,她幾欲咬碎了一口銀牙!
爲什麼?
同樣是嫁過人的,自己還是處子之身,卻處處都不及這個賤種!
就連兄弟母親,也全都偏向了這個丫頭!
胸腔中怒火在熊熊燃燒,明汐美豔的面上,寒意卻是愈來愈重,“什麼事兒?納蘭明思,你還問我什麼事兒?納蘭明思,你好深的心機!原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裝!你的容貌一直都是裝的吧?書法,琴藝——”冷笑連聲,眸光陰鷙,“你好生會裝!裝得自己柔弱可憐,先是騙得笙弟不理我,又騙得老太君偏幫你!如今,連我娘也中了你的迷魂湯!”
明思輕輕垂了垂眸,脣角笑意淡淡,“我裝不裝都是我自己的事兒,同你卻是無干系。裝也好,不裝也好,我對你的事兒,從來沒興致。你要怎麼想,那是你的事兒。”
明思深知同明汐這樣的人是無道理可講的。
她原本也不想同她這般扯破臉。早前,她還想着虛以委蛇,大家面上都過得去便是。只隱隱表露了自己的意思,想着讓明汐知難而退。
可此刻,她算是明白了。
明汐絕非那種還有半分自知之明的人。她壓根兒就是那種完全以自我爲中心的人!旁人對她好,她覺得理所應當,一旦不如意,便將所有錯處都歸結到別人身上,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有半分錯!
懶得同她浪費時間,看了明汐陰沉得快要滴水的面容一眼,明思淡然道,“你我究竟是否姐妹情深,你心裡應是最清楚不過。眼下,你已得了你想要的,我不會干涉半分。你想要作甚,同我都無干。我勸你還是莫要將心思浪費在我身上。如今的太子府已非往昔東宮,你還是多放些心思在自個兒身邊的好。”
說完,明思轉身便走。
看着明思嫋嫋遠去的身影,明汐高聳的胸部急劇起伏了數下。最後,陰氣沉沉地盯了一眼明思消失的方向,轉身走了。
明思走到同榮眉約定的岔道口,卻是空無一人。
微微一怔間,身後傳來腳步聲。她轉首一看,一個青衣侍女提着一盞紅燈籠款款行了過來。
到了跟前,那侍女半垂着首,恭敬一禮,道,“公主吩咐奴婢替郡主照路。”
明思稍覺訝異,看了她一眼,“公主去哪兒了?”
那侍女帶笑道,“公主等了郡主一會兒,不見郡主來。此處風大,青黛姑姑就讓公主先走一步,讓奴婢接郡主去碧悠宮。”
“碧悠宮?”明思看着她。
那侍女一笑,“郡主想是還不知吧。那載了優曇花樹的就是碧悠宮。不過那些個殿的匾額全都摘了,因無人安置,故而也未換新的上去。”
明思明白過來了。難怪早前沒有看到殿名。
聽這侍女這般一說,明思再無懷疑,遂頷首,“勞煩引路。”
兩人一道朝着西邊走了。
天色黯淡,月亮時隱時現,光線更加不分明。
那侍女卻也細心,不住招呼明思看路,還將燈籠細緻的送到明思身前照亮。
一路行了近兩刻鐘,終於到了。
侍女搶先一步上前將門推開,回首恭敬,“郡主請。”
明思頷首一笑,兩人便進去。遠遠地便見得殿中窗紗上映着兩道女子身影。
那侍女笑道,“想是青黛姑姑怕公主着了涼風,奴輩引郡主進去吧。”
走到廊下,侍女推開門,“郡主請進。”
明思不疑有他,含笑致意,邁步走了進去。
纔剛進入屋中,便聞到室內幽香淡淡,甚是舒適。還未多想,便聽身後兩步遠風聲帶起,緊接着,便是十分迅疾的“啪”地一聲!
心下一緊,頓生不妙,一轉身,只見那門扇已經緊緊合攏。
明思一個箭步奔了過去,伸手去拉那門扇,外間卻已經反扣,哪裡拉得動!
中了暗算了!
反應過來後,明思倏地心下一沉!
這時,外間又傳來支摘窗落下上閂的聲音,明思心裡一“激靈”,拎着裙角跑到窗邊一看,只見已是黑糊糊的一片,密不透氣。
不用推,也知這窗已經開不動了!支摘窗是從上部放下蓋攏,外部落閂,裡面根本開不了。
輕輕呼吸了一口氣,明思垂了垂眸,轉身朝內行去。走到亮着燭火的內間,方纔所見的兩道女子身影已是不見。
不用想,明思也知方纔那兩人絕不會是榮眉同青黛二人。
這是一個局!
甚至,這裡是不是那載種了優曇花樹的碧悠宮也未可知。
方纔那侍女一直將燈籠照着她腳下,周圍黑漆漆一片,除了知道方向沒錯外,根本沒法確定路線。
日間,她也只走過一次。而且,這西邊的宮殿從格局乃至周遭景色,都無太大特色。原本,這裡便是大漢皇宮賜給那些不受寵的夫人所住,自然不會如同那些重要宮殿一般精心設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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