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林鵬神色興奮的點着頭,他是能體會老爺子的感受的,偶然間得知了失散多年的孫子的下落,他老人家必定心下歡喜無比,怕是還夾雜着一絲對孫兒的愧疚之意,使得他有些悵然若失了,急忙趕來,就能說明一些問題。
李逸風蹙着眉頭說道:“伯父,我、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見了他老人家,我該說什麼?”其實,這個時候李逸風心裡也很是複雜,他知道接下來面對的這些對他的人生將會起到怎麼樣的作用,從一個農家出身的孩子突然間轉變爲太某黨,這個變化來的之快是他始料未及的,一時間,他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也就在所難免了。
畢竟,待會兒和他面對面的,是曾經受到過萬人敬仰的開國元勳,要說心裡一點壓力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他心裡隱隱也有一種期待,儘管從未謀過面,但是割不斷的血脈親情不是時間或者距離能夠將人心拉遠的。
“來,坐下說。”方林鵬笑着拉住李逸風的胳膊,把他按在沙發上,“逸風啊,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大道理我就不跟你講了,老爺子和你父母的心思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初見老爺子,你心裡覺得彆扭,甚至是有些放不開,也是在所難免的,但是,親情這個東西,你伯伯我也教不會你多少,我琢磨着,老人家情緒想必會十分激動,畢竟見到了失散多年的孫子,他對你是懷着愧疚之心的,很正常,逸風,伯伯就告誡你一點,見到老爺子後,你一定要見機行事,切不可讓老人家過於激動,他已經到了古稀之年,情緒上稍有些波動,就會影響到他的健康,你明白嗎?”
李逸風豈能不明白方林鵬的意思,鄭重點着頭,他答應道:“我明白了伯伯。”
方林鵬頷首微笑。
李逸風有些坐立不安了,他一遍遍向門外張望,渴盼的眼神把他內心的激動展露出來。這時候,手機卻唐突的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李逸風立馬接通:“是我。”
電話是朱錦文打過來的,已經過了七點鐘,原本安排好的宴請早已準備就緒,之江本地的幾個企業家也已經趕到,李逸風卻遲遲不見人影,朱錦文撐不住勁了。
“李書記,客人們都已經到了,您什麼時候能趕回來?”朱錦文問道。
李逸風沉吟片刻,說道:“這樣老朱,今天晚上的宴請我這邊有點特殊情況,估計參加不了了,你代我向大家解釋一下,回頭跟那些老闆們道個歉,我明天親自登門道歉。”
朱錦文登時一愣,這怎麼說變就變了?朱錦文有些爲難了,他說道:“書記,這……怕是不合適吧?您不出席,我和老樑應付不過來啊。”
李逸風也覺得不好意思,畢竟這次到之江來,首要目的是招商引資,如果不能完成任務,確實不好交代,張書記那邊還在焦急地等待消息呢,到時候怎麼跟他說?因爲私人的事情耽誤了正事?自個都覺得說不過去。
方林鵬看出了李逸風的困擾,他笑着說道:“逸風,是不是公家的事情把你難住了?”
李逸風捂着電話苦笑着點頭。
思量了一會兒,方林鵬道:“這樣,我讓警衛員和你方毅哥去一趟,幫你解釋一下,我想那些老闆會體諒你的,另外,你方毅哥出面,說不定能起到一個好的推動作用呢。”
方毅連忙站起來,笑着說:“我說妹夫,你就安心在家等老爺子吧,你那點事情交給我,你哥我在臨江市還是能和那些企業家說得上話的,放心就是。”
李逸風被方毅一聲“妹夫”喊的頗有些不好意思,他點點頭,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辦了,對着電話說道:“老朱,之江省軍區,我的一位大哥待會兒過去,見了面他會跟大家解釋的,你放心,這件事情砸不了,另外,你把電話給馮寧,我跟他說兩句話。”
聽了李逸風的說辭,朱錦文愣了半天沒醒過神來,啥?之江軍區他的大哥?自家領導的背景深不可測啊,原以爲他也就在沂南縣有張文華書記的支持,沒想到到了之江,人家也是有背景關係的,好一會兒,朱錦文才醒悟過來,把電話交到了馮寧手上。
“逸風,怎麼回事?你現在在哪兒?”馮寧一上來便急不可耐的問道。
李逸風苦笑着把事情講述了一遍,聽的馮寧也是連連感嘆:“哎呀,這個事情太玄幻了,這麼說,你是京城李家的嫡子嫡孫?”
李逸風笑着說:“我也沒想到,今天晚上京城來人,我恐怕過不去了,對不起啊寧子。”
“嗨這有什麼?你的事情重要,哎呀,逸風,我不能不羨慕地說一句,可奧——靠我說什麼來着,你纔是真正的太子黨”馮寧開了句玩笑。
李逸風微微一笑,對太子黨這個身份,他十分不屑,並不是說他比別人清高,原因在於前世他見過太多的京城裝逼人士了,也知道,在國內體制中,有兩種人是你不能過分接近的,其中之一就是所謂的“太子黨”,那些京城的紈絝,無一不是見了駱駝不吹牛的角色,他找你辦事,看重的只有利益,你張嘴跟他要半個京城他都敢答應你,但事情辦完了,人民幣到了手,他們就翻臉不認人,栽到這幫人手裡的官員不計其數,據說,海濱省有位前副省長就曾經被京城來的所謂“太子黨”坑的不輕。
另一種人是記者,記者號稱“無冕之王”,其實他們比誰都齷齪,特別是跟在領導身後的女記者,你知道她們跟領導背地裡是什麼關係?脫了裙子媚笑,穿上褲子罵孃的女記者李逸風見的多了,對那些人,李逸風是半點好感都沒有。
“好了,詳細的事情見了面後再說,寧子,待會兒方毅大哥要過去,你倆幫我給大家道個歉。”李逸風特意提了提方毅。
以馮寧的聰慧,豈能聽不出李逸風話中之意,他呵呵一笑,道:“你大舅子吧?行了,這邊交給我,你安心辦你的事就成。”說完,馮寧壞笑着掛斷了電話。
不知不覺中,時針指向了晚上七點半鐘,方林鵬早已出門迎接老爺子了,家裡就剩下尹亞茹母女和李逸風,期間尹亞茹好幾次讓李逸風吃點東西,都被他婉言謝絕,李逸風現今一點胃口都沒有,眼見着時間指向了八點鐘,他的一顆心卻越跳越快。
方妍坐在李逸風身邊,安靜的陪着他一言不發,小手緊緊抓住李逸風的手,神情中有意思忐忑,對她而言,一點都不比李逸風放鬆多少,居然有一種醜媳婦見公婆的念頭。方妍的美眸在李逸風臉上來回打轉,汗漬漬的小手越抓越緊。
李逸風笑着安慰她道:“放鬆,放鬆,沒什麼的。”
方妍嗤地一聲笑了起來:“你比我還要緊張。”
李逸風笑的有些拘謹了,他感覺面部肌肉繃得特別緊,沒一個毛孔從內之外都散發出一陣緊迫,胸口上下起伏,呼吸也急促起來。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李逸風這才感覺呼吸順暢了一些。
門外響起了一陣汽車喇叭的鳴響,李逸風噌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方妍緊跟着站起,連一邊的尹亞茹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
門被推開了,幾名一打眼就知道身份特殊的壯年漢子首先走了進來,在院子裡悄無聲息的站住,凜冽的眼神巡視着四周,少卿,目光轉爲平靜。
一位花白頭髮的老者被兩名中間人攙扶着走進了院子裡,老者眼神散發出灼熱的光芒,雖被攙扶着,卻一點都看不出步履蹣跚之態,他龍行虎步,每一步都邁地極爲紮實,泛紅的面孔在燈光的照射下更顯紅潤。
老者身側兩位中年人氣質沉穩,年長的一位五十出頭的年紀,赫然是中央政治局委員,新當選的國務院副總理李辰南,另一位不用說就是李逸風的小叔李星南了。
在他們身後,陳雪梅、肖愛玲、李靈芝攙扶着老太太,同樣的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腳步匆匆而來。
再往後看,隊伍不算龐大,寥寥幾人的身份卻不可謂不高,陳國強打頭,李辦主任任博飛略略落後半步,任博飛身後是兩名中將軍銜的部隊高官,再往後便是方林鵬了。
李逸風趕緊迎了出來,看得出,他還是很忐忑的。
老爺子加快了腳步,激動地走上前來,在門廳前駐足,上下打量着李逸風,半晌,他聲音哽咽着說道:“逸風?可是逸風?”
李逸風全神貫注地注視着面前的老人,眼眶的淚水禁不住流了下來,他重重點頭,喉頭攢動,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老太太在幾個女人的攙扶下走了過來,淚水早就止不住了,她一把拉住李逸風的手,哭道:“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呀,我是奶奶,你說句話呀孩子……”說着,嗚嗚哭了起來。
“奶奶?”李逸風打量着面前慈祥的老人,滿頭的銀髮,滿臉的皺紋,許是傷心過度,淚水順着皺紋流了下來,李逸風再也控制不住內心激動的情緒了,“奶奶!”
“噯我可憐的孩子這些年,你受苦了”老人哭着說道。
李逸風反手握住老人溫暖的手,淚水悄悄滑落下來,搖着頭,說:“奶奶,沒什麼,沒什麼的。”說到這裡,剩下的話堵在嗓子眼裡,再也說不出來。
李逸風哭,在場的人無不跟着哭,壓抑的氣氛灑落在這個不大的院落裡,夜空中的月亮似乎也知曉了人間這出悲喜劇,羞澀的在雲朵後面隱藏起來。
“孩子……我的兒”陳雪梅兩步邁了過來,一把握住李逸風手,淚如雨下。
這是自己的媽媽麼?李逸風心裡一陣抽搐,媽媽這個身影從小到大僅限於趙秀蓉,如今乍見自己的親生母親,李逸風確有不真實、甚至是一時間接受不了的狀況出現,望着面容和自己十分神似的母親,李逸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媽媽兩個字,怎麼也喊不出口。
陳雪梅等待了二十多年的“媽媽”兩個字,沒聽到從李逸風嘴裡喊出來,不禁一陣失望,但她很快理解了,兒子一時適應不了這麼大的變化,望着李逸風滿是淚水的臉,陳雪梅飽含熱淚,卻不知話從何起。
尹亞茹見勢走了過來,從背後捅了捅李逸風的後腰,嗔怪的說道:“逸風,叫媽媽呀,這是你母親,你的親生母親。”
李逸風張了張嘴,乾澀的喉嚨裡發不出一點聲音,這不是自己盼望已久的時刻麼?他暗罵自己的不爭氣,也看出了陳雪梅期盼的眼神,喉嚨裡一陣咕嚕響,他艱難的張開了嘴巴:“媽、媽媽……”
“噯,孩子,我的孩子”陳雪梅答應着,抓着李逸風的手更緊了。
衆人不禁唏噓不已,縈繞在大家心裡的一塊石頭,隨着李逸風的一聲“媽媽”盡數落了地。
“呵呵老爺子,總理,各位,大家都別在外面站着了,屋裡談吧。”方林鵬打破了略有些尷尬的場面。
老爺子還沒在激動的情緒中醒悟過來,大家簇擁着李逸風,和藹的眼神刷刷在他身上打着轉,聽了方林鵬的話,老爺子點頭道:“對,對,林鵬說得對,都別在外面杵着了,有話去屋裡說。”說完,他拉着李逸風的胳膊,向屋裡走去。
失散了二十四年的親人濟濟一堂,訴說着這些年來各自的遭遇,當李逸風把胸前那塊玉佩拿出來時,陳雪梅的情緒終於失控了,一幕幕往事在她眼前來回漂浮,那個產房,產房外焦慮的丈夫,剛出生還不到一個小時的孩子,紅小鬼猙獰的面孔,醫生護士們同情的眼神……陳雪梅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李逸風握着老媽的手,低聲勸慰着,這一勸反而把陳雪梅勸的淚如泉涌般傾瀉而下,於是,李逸風也跟着哭,繼而,母子倆抱頭痛哭起來。
衆人心裡都不是個滋味,也不能勸,紛紛跟着無奈嘆息,好半天,這孃兒倆才停止了哭聲,李逸風掏出手絹擦乾了陳雪梅臉上的淚水,對大家說道:“爺爺奶奶、爸、媽、叔叔、嬸嬸、小姑、舅舅,我回家了,一家人團圓了,這是好事,咱們大家都不哭。”
老爺子點着頭,說道:“對,孩子說得對,逸風回家了,這是好事,都不哭”說着不哭,老爺子的眼淚還是沒忍住。
擦了擦渾濁的淚水,老爺子朗聲說道:“孩子,苦了你了跟爺爺說說,這麼多年,你都是怎麼過的?養父母對待你好嗎?”
“好,爸媽對待我非常好,拿我當親生兒子待,若不是前幾天回家後偶然間發現了這塊玉佩,我對自己的身世還一直被他們矇在鼓裡,不是說他們不想告訴我,是爸媽擔心我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李逸風將自己在李家村生活的點點滴滴,以及考上大學乃至於後來工作的事情講給了大家聽。
老爺子聽說李逸風選擇從政,心下大慰,“好啊,我李家的孩子天生就是走政途的材料逸風啊,爺爺很欣慰,對你的選擇會堅定不移的支持”來之前老爺子還在擔心,雖說在資料中已經得知了李逸風從事的工作,但沒有見到面,不知道這孩子心性如何,難免會有一絲擔憂,這是人之常情,如今見李逸風表現出來的沉穩勁頭,老爺子徹底放心了。
“逸風,爺爺是這麼想的,你一定要跟爺爺回京,咱們爺倆好好聊它幾個通宵,爺爺有愧啊好些話得跟你嘮扯嘮扯,你能滿足爺爺這個心願不?”
老爺子渴盼的眼神落在李逸風眼裡,他心下爲之一顫,李逸風心裡十分願意跟着家人回去的,中國有個老傳統,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家,是要認祖歸宗的,老爺子有這個想法很正常。
他也明白,自己的歸家必然會給李家帶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甚至於在國內各大政治家族裡都會掀起一層層波浪,李家上下沒有血脈的事情怕是京城各大家族無不知曉,自己的突然迴歸,帶給李家的政治意義顯然是無比巨大的。
但是,目前自己能回去麼?顯然不是個好時機,沉吟片刻,李逸風說道:“爺爺,我現在不能跟您回家,請您老原諒。”
老爺子的臉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他不解地問道:“爲什麼?你能給我一個理由麼?”
李逸風低下了頭,喃喃自語似的說道:“爺爺,不是我不願意回去,實在是職責所在,您恐怕已經知道了我目前的工作情況,沂南縣是個貧困山區老百姓連基本的溫飽都保證不了,每一家人日子過的都十分拮据,縣委書記張文華對我恩重如山,賦予我的職責使我不敢有半點懈怠,我目前負責的幾個項目都在談判之中,近段時間對沂南縣今後的發展非常關鍵,爺爺,您不瞭解我,半途而廢的事情我不能做,也談不上我要爲沂南縣的百姓做些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改變他們的生活狀況,我就想把這件事情做好,最起碼,我不能對不起文華書記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