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5 終章 故人女
吃罷團圓宴,凌薇不由得輕嘆一聲,“耀東該要說親了,瞧着那三家的姑娘都不錯,祈丞相家的大小姐、明鏡候家的嫡長孫女,還有戶部宋尚書家的嫡長女,我都見過,都是極不錯的,尤其這宋小姐,論模樣,論人品賢惠哪個不說是好的,就連宮裡的端妃和良妃都想說給四皇子、六皇子呢,這不因有個稍長的二皇子未娶,怕犯了忌纔沒提這事。”
祈慄自天興元年高中狀元郎後,步步高昇,從知縣、知州再到吏部侍郎、尚書,而今擔任右相一職,他只用了十五年時間。十五年秋擢升爲右相一職,這與素妍前世記憶裡晚了數年,卻比江舜誠升得更快,更爲平順。
百姓們都說祈慄是第二個江舜誠,都是一介布衣白丁,憑着自己的能力做到了丞相一職,這亦給無數寒門學子看到了新的曙光,前有文忠候江舜誠,後有祈慄,誰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書生只要有才,也能建功立業,名留青史。
明鏡候顧力行的嫡長孫女,雖父母平庸,偏這位嫡長孫女是在端妃身邊長大的,受端妃調教,言談舉止極爲得體。端妃原就是照着皇子妃的人選進行培養教育,但凡見過的,誰不誇她進退得宜,舉止大方。
戶部尚書宋元鳴,這位是與唐觀、周遜同屆得中的進士,與祈慄並稱爲本朝翹楚,他有個嫡長女長得美麗絕色,在皇城也是出名的美人。
宇文琰莞爾一笑,看着左右坐着的兒女,耀東不在,耀南、耀中和西西、北北分坐其間,如今瞧着,心裡就樂滋滋的,他們都是他的兒女。耀南和西西長得像他,走出去。但凡與他站一處,旁人一瞧就知道是他的兒女。北北的容貌裡融合了他和素妍的相貌,耀中長來長去,竟多了一分他的模樣。又有七分老王爺的樣子,就算是這樣,耀中還是老王爺最疼愛的孫子。老王爺就連去沙場,也是爲了要給耀中掙個爵位。
真被凌薇昔日給言中,“同樣是你們的兒子,憑甚有的可以襲世子位,有的一滿百日就有衛平候的爵位,而有的卻什麼也沒有?”這話自不敢當着孩子們,也就私下裡與素妍說。
凌薇的意思素妍是明白的,她希望素妍入宮求皇帝或皇后。爲耀中也討個封賞,哪怕只一縣封地的爵位也好。
凌薇生氣地道:“你還笑呢?耀東可不小了,就沒瞧過你們這樣做父母的,一點也不着急,和他差不多大的。江家的二少爺、三少爺都是十七八歲就成親了,早的十五歲訂親,便是晚些的十七歲也訂親了。”
如今,連江家的張雙雙都做祖母了。
耀東十八歲了。
但素妍想着耀東拿定的主意,定要在明年上元佳節見過易姑娘後才能做出決定。
這樣的年紀,能讓他真心等待的人不多,既然他要等。她亦不逼他。
她相信耀東,要是易姑娘心儀於他,一旦到了那時候,自會有個好結果。如若不然,耀東也能釋然放手。
“婆母又何必着急呢。阿琰當年二十出頭方與我成的親,與他那時比。耀東如今算小的。就算要訂親,好歹等耀東回來再說。”
一句話,素妍又給推了。
凌薇雖然生氣,卻也沒法子,少不得在虞氏面前提了幾回。
虞氏的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靈光,要扯着嗓子對着她的耳朵大聲說她才能聽明白,有時候聲音太大,她反生氣了“你吼我做甚?當我真是老得不中用了。”偏要是說得小聲了,她又聽不清,還會瞎猜一通,有時候又會不悅地道:“明知我老婆子耳朵不好使,你們幾個盡在那兒偷着樂,好歹說大聲些。”
惹得兒媳、孫媳、甚至是重孫媳婦們每次說話,少不得離她近些,嗓門也要提高些,才能讓虞氏聽個明白。
虞氏老了,性子反有些像小孩子,有時候一個不高興,擱下筷子鬧情緒:“我不吃飯了!我想妍兒了,讓你們去接人,偏就不去,見不着人,我不吃飯。”
鬧得沈氏與張雙雙無奈,只得遣了家轎去接人。
素妍回到孃家,虞氏眯着眼睛打量,拉着素妍的手就開始絮叨起來,逼着素妍吃飯,吃不完還不給走,如此鬧了幾回,素妍都有些怕了。
沒過幾日,虞氏又開始鬧上了,這回不是想素妍,倒是想西西了,西西又乘了江家的家轎回去看虞氏,陪着她說話,哄着虞氏吃飯。
沈氏、慕容氏、何氏、杜迎秋妯娌四個,沒少圍着虞氏轉,尤其是何氏,動不動就被虞氏抓住訓罵一頓。虞氏聽力不好,總看到何氏坐在花廳上又說又笑的,不知道她在說什麼,虞氏會眯着眼睛想,想上片刻,大聲問:“你又看上哪家好男兒、好姑娘,想說給你孃家侄孫兒了?”
何氏解釋一通,聲音小了還不行,大了,虞氏厲聲道:“還好意思說這麼大聲,原是給你家十三議親啊,好似十三找不上媳婦……就那姑娘也好嗎?真是個沒眼力的。”年紀大了,越發不想忍受什麼,心裡怎麼想也就怎麼說了,搞得何氏很沒有面子,她覺得好的,虞氏卻說不好,總能挑出毛病來。
與虞氏不同的是江舜誠的眼睛不大好使,偏又喜歡看書,還時不時讓重孫、年輕的孫兒們給他讀書聽。江家兒郎多,幾個孩子輪流到大書房裡侍候,給他讀書聽,自己在讀書的時候,也能學些知識。
江舜誠每聽過一段,就解釋一下那段話的意思。
兒孫們多了,自有兒孫多的好處,大家如同衙門坐班似的,每日都有兩個人前往江舜誠跟前侍讀相伴,有時候是七八個人約好了一起去,一起聆聽江舜誠的教誨。在衆多傳字輩的孫兒輩裡,江舜誠最喜歡的是小九江傳揚,這孩子有學問,詩詞歌賦都做得好,是傳字輩裡的姣姣者。
日子,平靜如水。卻又生動有趣的過着。
天興十八年的春節終於到來。
正月初八晚,耀東特意從北關趕回,對外說是要給姥爺江舜誠賀壽,而素妍卻知他是爲心儀的女子歸來。
上元佳節夜。皇城燈市亮若白晝,天上的星,地上的燈渾然一體,讓人難以分辯哪裡星,哪裡是燈。
耀東今兒特意着了一身最好看的袍子,天藍色配上繡白蟠龍袍,頭上戴了頂鏤空銀冠,冠上只一根白玉簪子,峨冠博帶,俊逸不凡。再加上近兩年在軍營的磨礪,越發讓他顯出幾分男子陽剛之氣。
燈市,夫妻樹下。
這是易姑娘與他們約好的地方,夫妻樹相傳是一棵有四五百年的柳樹,原是一棵。後來有對相愛的男女因門第懸殊,被無情地拆散,癡情貧家女不甘與摯愛男子分開,含憤撞死樹下,男子得曉真相,也殉情樹下。幾年後,原是一棵的柳樹竟長成兩棵。兩棵糾纏一處,相依相偎,他們便有了一個新名字“夫妻樹”。
耀東到時,不由得微微一愣。
以爲自己來得夠早,不想宇文恆已經先一步到了,露出少有的笑:“你回皇城了?”說是在問。突地揚頭望着遠方,微微蹙眉,“莫不是你二弟又出來惹禍?”
耀東當即扭頭,出來時他是與弟弟、妹妹一處,西西自要好些。偏耀南一上街就惹事,主要緣於他那一張生得太俊俏的臉龐,本是男子,竟比女兒家還要美,雖與西西長得一般模樣,偏又多了幾分如玉溫潤的風姿,任是誰見了都會被他的美給怔住。
耀東正在訥悶,就見自家的家奴氣喘吁吁地奔過來:“世子爺快去瞧瞧,二公子又被幾個姑娘給圍住了。雨蘋小姐要給他解圍,沒想竟和幾家小姐動手打起來……”
這個妖孽!
出門不是讓他戴着面具麼,怎還麼多事。
耀東撫額甩了一把,有這樣一個生得太美的弟弟,真是被他拖累死了。
難怪他爹常說“男人還是不要長得太美的好”,太美就是禍水,過得去就行,這話好像是在說耀東和耀中,他們兄弟一個像姥爺,一個像祖父,都不是那種很俊俏的男人,不過男人是的中上之姿,但耀東的帥勝在風度與高大魁梧,而耀中現下年歲還小,但耀東常想,估計長大與祖父差不了多少。
耀東到時,江雨蘋正領着兩名丫頭與幾個姑娘小姐們扭打成一團,你揪我的發,我扯你的衣,哪裡還有大家小姐的派頭,活脫脫就跟市井撒潑的女子一般。
耀東跺了一下腳,一側的江十三(何氏所生的幼子)、江傳達的長子奇澤大喝:“都給我住手!給我住手……”
很顯然,被惹火的雨蘋壓根不管,江十三的喝斥聲沒有半分效果,雨蘋將奇澤的叫聲也拋於一邊,只拼命地揪着一位與她一般大小的姑娘頭髮,瞧那姑娘的模樣,也是某家的大家閨秀,此刻全無儀態,扭打一團,周圍聚攏了無數的百姓,有笑看熱鬧的,有一邊鬨笑成團的。
江奇澤氣得直打轉,伸手要去拉自家妹子,雨蘋厲聲道:“是她先招惹我的!上回就爲難耀南,我沒理她,這會子又厚着臉皮跟着。”
整個皇城,誰不知道江雨蘋最喜歡的人是耀南。
只要耀南出門,她是第一個會得到消息的,立馬就會跟過來。
在雨蘋的心裡耀南已經是“她的人”。
耀東看着一邊若無其事,雙手負後,一門心思賞燈的耀南,“二弟,你去阻止她們……”
耀南微微側目,戴着面具的臉上露出一雙深若幽潭地眸子,淡淡地反問,“與我何干?”
是因他打起來的呀!
耀東一愣,他從來不知道他這個弟弟,有一日會變成這樣,有人因他打架,他居然可以置身事外,問他“與我何干”。耀東低聲厲斥:“雨蘋好歹是江家人,回頭娘知道了,還不得罰你。”
耀南一想,這也對!其他人的顏面他可以不顧,但江家待他們不錯,尤其是三舅江書鵬沒少教他讀書寫字,高聲道:“都給我停下來!誰再打架,以後我再不理他!”
不過是一句很平淡的話。頓時揪打一團的人立時停了下來。
江雨蘋推開身邊的官家小姐,“今兒是瞧在耀南的面子上纔不與你計較,再發現你纏着耀南,我定不饒你。”
江奇澤撫額長嘆:他在旁邊叫嚷勸解了半日。還不頂耀南一句話。
場上的丫頭姑娘們停下打鬥,還有幾個在罵罵咧咧地不服,有的是在罵江雨蘋多事,而江雨蘋又罵對方不知好歹,一個小姐總纏着人家少年,場面甚是滑稽。
江雨蘋攏了攏凌亂的長髮,重新扶了步搖、髮釵,這才笑盈盈地,仿若無事地追上耀南,甜甜地喚了一聲。“我們去猜燈吧!”
耀東見衆人散去,折身往夫妻樹方向奔去。
夫妻樹下,零散走過幾對男女,哪裡還有宇文恆的身影。
易姑娘……
夜色中,人如潮車如龍。美人如玉劍如虹,在人羣裡依然有着一位嬌俏美麗的少女,與宇文恆並肩而行。
少女在一盞製作精美的華燈前止步,“我喜歡這盞燈,你送我吧。”
宇文恆看了眼,那上面的燈謎倒不難,只見上面寫着“指頭大一個寶。一屋子裝不了。”“我得的燈,只能送我妻子。”
“真小氣!”易姑娘扁了扁嘴,面含慍怒,“不就是一盞燈麼?這個也捨不得,不想送算了。”
宇文恆見她生氣,心頭一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從記事起就是不停的習武讀書,每一日都很辛苦,他反是羨慕耀東,可以輕鬆自如。沒有人逼他,只要他想玩便可玩,想偷懶時也沒人催促。這樣的笑,對他來說已屬難得。
易姑娘越發生氣,憤憤地瞪了一眼,扭頭便要走,不想他卻先一步抓住了手腕,“要是你答應做我的妻子,我就把這燈送你。”
她低呼一聲,一張臉漲得通紅,微垂着臉頰,“要娶我不難,你需得應我一事。”
“什麼事?”
易姑娘擡起下頜,“一生一代一雙人。”
這樣的要求,當年的左肩王妃提過。
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當年的皇帝沒能做到,他……
易姑娘面露失望,“做不到就算,以後再不提那事。”
就在她準備離去時,宇文恆深情回道:“我應了。”
易姑娘不可思議地看着宇文恆,自相識以來,耀東嘻笑怒鬧,唯有宇文恆總是一塵不變的面孔,不笑不怒,總是這樣的平靜,這樣認真的人,說出的話應是認真的。
宇文恆伸手,小心地握住了易姑娘的手,對賣燈的婦人道:“這燈的謎底是油燈。”
婦人笑應聲“正是”,摘下精緻的蓮花燈,雙手捧遞給宇文恆。
不遠處,耀東在人羣裡尋覓到了醒目的宇文恆,他的身邊多了個美麗的少女,又有兩年沒見易姑娘了,她似又長高了一些,似又水靈了不少。
夜色中,他們手拉着手,像許多來逛燈市的男女一樣,這樣的親密,這樣的快樂。
不知過多久,到了燈市散,遊人歸的時辰。
宇文恆固執地第一次要送易姑娘回家,她的家住在城南一座大宅子裡,只見宅門上掛着一塊牌子,上面寫着“白陀別苑”,他突地憶起,當今天下首富就是白陀夫人,她與丈夫便住在北齊與西歧交界的白陀山莊,他們夫妻助西歧國原需二十年時間卻只花了八年時間償還了欠北齊的一萬萬二千萬兩白銀。
“白陀夫人是你什麼人?”
易姑娘先是一愣,而後看着那塊牌子,“她是我孃親。”
易姑娘居然是天下首富白陀夫人的女兒!
難怪啊!
傳說白陀夫人鄭晗是奇女子,手握無數的金銀財寶。
易姑娘道:“你若待我真心,三日之內着人上門提親。我叫易晶晶,容易的易,三日晶!”
宇文恆暗暗記下這個名字,看她啓開大門,含笑邁進,突地,他朗聲道:“其實……今晚耀東也來了,是我使了法子,生了點亂子將他支開。”
易晶晶回過頭來,粲然一笑,“我知道!我看見他離開,要是他在,我還真不好意思來獨自見你。”
原來,她一早喜歡的人是宇文恆。
宇文恆心頭直樂,他常聽皇帝說,年輕時輸給了宇文琰,這一次他贏了,當他和耀東同時喜歡上易晶晶,他纔是獲勝者。
這一夜,耀東生平第一次喝醉了。
待他醒來時,榻前坐着一個熟悉的倩影,素妍正一臉憂色地凝望着他。
“娘。”
素妍面色一暖,含着淺笑,“我讓孫嬤嬤備了你愛吃的粥點。”
耀東只覺頭疼欲裂,用手輕拍着腦袋。
素妍輕聲道:“傻孩子,既然易姑娘選擇了玉郎,你就祝福她吧,過多的糾纏,不是你一個人的苦,而是三個人的痛,放下,退一步海闊天空。就像當年的我與你父王、皇帝之間,過了這麼多年,回想過往,我從心裡感激皇上對我和你爹的成全……”
耀東勾脣一笑,是釋然,是放下,“我都聽孃的,我再不會爲她喝醉了。娘,玉郎真能給她想要的幸福麼?”
“與深愛的人在一起,那就是幸福。”
耀東反覆回味着素妍的話。
對於女子來說,所相愛的男子在一起,那就是所求的幸福,名利、權勢、榮華……這些身外之物,皆都可以拋下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