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九年歲末這日,天氣格外的暖和,偷懶了許多日頭的太陽終於肯照常上崗了,暖暖的陽光照在大地上
,散發着點點金光,屋檐上的流冰遇熱融化,正滴答滴答的滴着水滴,像是鐘擺一般正在進行着新年倒計時。
安蝶悠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一雙眼睛半睜半閉着,看似賞景又似是在睡覺,水兒在一旁繡着手絹也自不
理她,今日一過,明日便是559年了,除夕佳節,人人翹首以盼,可安蝶悠寧願一直過着558年,她實在不想面
對高洋駕崩之後的混亂,高殷被廢,她外公被誅,接下來的皇位交替,每一件事情都將帶來一場不可預計的災
難,她該怎麼在災難中獨善其身?每每想到這些她都覺得這近一年的生活竟是如此的平靜,平靜的讓她都快忘
記自己身在亂世了,她日夜盼,夜也盼,盼着日子走的慢一點,再慢一點,可不管再慢,終究還是要辭去天保
九年,迎來了天保十年。
“小姐,看看這花樣如何?”,水兒繡完了最後一根線拿起手繃問道安蝶悠。
安蝶悠睜開了半眯着的眼睛,水兒在手絹上繡了一朵傲雪寒梅,鮮紅的梅花開在潔白的絲綢上,栩栩如生
,宛如真在看着一株寒梅傲雪而立。
“甚好”。
水兒得了贊獎頗爲開心,從手繃上將手絹拿了下來遞給安蝶悠說道,
“我見小姐沒事的時候總愛盯着院子裡的梅花看,想來該是很喜歡的,便繡了來”。
安蝶悠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拂拭着這株梅花,她喜歡梅花麼?不,她不喜歡,梅花是百花中最爲頑強的花類
,但它始終逃不過短暫的花期,花期一過,再炫目的花也猶如曇花般,不過是爾爾數月,沒有什麼東西會是永
恆的,生命亦是如此,她只但願自己在寥寥數十年的生命中,能如寒梅般頂得住風雨罷了。
“爹又去了外公府上了嗎?”,安蝶悠將手絹放在旁邊的圓桌上問道。
“下了朝便去了,至今還沒回府”,水兒答道。
安蝶悠聽罷在心裡重重嘆了口氣,過去皇上身體健好的時候,鄭志遠並不常和丞相府走動,可自幾個月前
皇上龍體欠安之後,兩府之間往來甚爲密切,鄭志遠毅然決然的選擇站在保皇派這邊,這也在安蝶悠的意料之
中,與私,他是楊愔的女婿,與公,他是朝廷御史大夫,是高洋上臺後一手提拔上來的,所以鄭志遠不二選擇
也會幫高殷穩固皇位的,再加上中秋宮宴上,李皇后救過自己一命,鄭志遠自然是要報答李皇后的。要她說,
讓高殷做皇帝北齊絕對不會這麼快被北周所滅,一個斛律光,一個高長恭,說什麼都不會讓宇文邕打入鄴城的
。
“爹說回來用午膳嗎?”,安蝶悠將這些先放在了一邊,這是她在古代過的第一個年,再不想過也總是要
好好過的,因爲誰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留到明年這個時候,又或者明年就不能跟這個爹一起過了。
“這個沒說,許是要回來陪小姐用膳的,今個是年關了,年年老爺體恤我們這些下人,都是一塊用膳的”
,水兒也拿不準,只得說了往年的規矩。
安蝶悠頜首道,
“那就先讓廚房裡把午膳備着,若是爹回不來了,我們自個吃,姨娘那邊也去知會一聲,平常不見面也就
罷了,今日是萬不能落下的”,
“小姐說的是,我這就傳達下去”,水兒起身行了禮出了院子。
水兒走後,安蝶悠起身端坐,又拾起先前練了一半的字練了起來,提筆寫下:
“爆竹聲聲辭舊歲,瑞雪連連迎新年,貧賤百姓家家樂,富貴皇門戶戶哀”,
放下毛筆,安蝶悠順手翻了幾頁從楊愔那裡拿回來的書籍,再對比一下自己寫的,嘴角漸漸揚起,沒有白
白浪費她這麼長時間的功夫練字,任誰也無法看出這些字是出自兩個人之手了。
時值正午時分,鄭志遠才匆匆忙忙的從丞相府回來,安蝶悠得知他回來了,才換了身衣服,領着水兒去了
前廳。
到了前廳的時候,鄭志遠已經安坐在主位上了,安蝶悠上前請了安便坐在了他身邊,此時僕人們魚貫而入
,將做好的菜紛紛端了上來,鄭府的僕人並不多,總共不過十五六個,兩桌飯足夠了,再加上主人這桌也才三
桌。
“今日過年,女兒特意吩咐廚房做了些菜”,安蝶悠說道。
“應該的,爹近來政務繁忙,府上事情還多虧你打點了”,鄭志遠看着安蝶悠頗爲欣慰的說道。
“今晚宮中大宴,人多事雜,讓水兒跟着你吧”,鄭志遠想到此處又補充道。
“好”,安蝶悠乖巧應道。距離上次入宮已過去許久,當時的觸目驚心也已是船過無痕,可心裡還是下意
識的不想入宮,總怕再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來,可怕歸怕,去還是要去的,近來高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許是
不可能再有力氣折騰出什麼花樣來了。
正想着便聽到了一道輕柔的聲音,
“老爺”。
安蝶悠轉頭,看見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站在門口處,身影單薄,長的倒是乖巧玲瓏,一襲桃紅色的衣衫
襯得也很是俏麗,她想着該就是那個未曾謀面過的姨娘吧?也果如水兒所說,甚是年輕了些,也難怪鄭志遠對
她不聞不問的,比她也大不了幾歲,以他爹的爲人怎會佔她的便宜,想來如果她不是皇上所賜,怕是她爹碰都
不會碰她吧?年紀輕輕就被鎖在了這院子裡,日子過的也很是枯燥乏味吧?
“坐吧”,鄭志遠應了聲。
見她走了過來,安蝶悠幾次張口愣是叫不出一聲姨娘出來,叫姐姐還差不多,叫姨娘她實在犯難,反正也
沒人逼着她叫,索性她就埋頭當做沒看見了。不過又實在好奇她一個年輕女子是如何耐得住寂寞的,所以頭低
了一會又不自覺的悄悄打量起她來,她從進來就沒再說話,臉上也沒有第二號表情,像個木頭人似的坐在那裡
,像這種人最能讓氣氛降到最低點,即使她一句話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