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笑話。”
這一瞬間,顏老不樂意了,皺眉反駁道:“我不是給你看過古書了嗎,確實有這種虹草的記載。就算現在找不到,並不代表古代沒有。”
“什麼古書記載,就是隻言片語,不過十個字的記載。而且還是野史雜談,到底是真有其事,還是古人胡編亂造,也是值得商榷的事情呢。你居然當真了,真是讓人無奈。”
段老搖頭起來,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
顏老也不生氣,只是淡聲道:“鍾馗捉鬼圖你也看過了,既然有能夠隱墨的草汁,幹嘛不能有閃爍虹光的草?”
“誰知道那畫是不是你說的隱墨草的效果……”
在兩人的爭議聲中,王觀自然明白過來了,第一時間想到了熒光樹脂。同時暗暗忖思,錢老果然不會無的放矢,讓自己過來拜訪顏老,好像還有其他深意。
適時,王觀試問道:“顏老要虹草,是準備作畫吧?”
“明擺的事情。”段老笑道:“他的野心大着呢,打算創作一幅名垂千古的宗師級名畫。但是又覺得技法達不到宗師之境,所以打算另闢蹊徑,搞歪門邪道。”
“什麼歪門邪道。”這下子,顏老真心生氣了:“我這是儘可能的追求完美……不可否認,我是有些投機取巧,不過也是唯一的機會了。”
“什麼意思?”王觀不太明白。
“遇到瓶頸了。”段老解釋道:“卡了七八年,一直沒能突破,已經形成了障礙,所以想要想要藉助外力提升。”
“哦。”
王觀恍然大悟,經過陸崇明事件之後。他知道手藝人在學習的過程中,總會遇到幾道檻。邁過檻了,前面就是一片坦途。如果突破不過去,那麼就被困住了,不用指望有什麼大成就。顯然,現在的顏老,就是處於這個尷尬狀態。
當然,明白歸明白,卻不怎麼能夠理解。畢竟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自然不會感同身受,產生不了強烈的共鳴。
“其實我覺得他鑽牛角尖了。”段老搖頭道:“在我看來,一切順其自然就好,該吃就吃,該喝就喝。不用刻意追求突破,時間到了,肯定水到渠成。”
“這是你的道,只適合你自己,卻不是我該走的路。”顏老搖頭道:“你們相地師,與道家淵源極深,無爲而不爭肯定是對的。但是我們畫師卻不同。一般有兩種類型,分別是極具天賦型和勤奮刻苦型。”
“天賦型的畫師就不多說了,在繪畫創作方面很有天分,幾乎是一上手就懂了。經過名師點撥之後,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至於勤奮刻苦型則是另外一種表現了,要下苦功工去學習去磨練去繪畫,沒有七八年時間打基礎。字畫根本沒辦法見人。”
顏老娓娓而談:“當然,也不是說勤奮刻苦的畫師取得的成就就未必不如天賦型的畫師。其中的優劣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解釋得清楚。反正到了最後,也應該是殊途同歸。”
“有天賦的人,如果驕傲於天賦,不肯刻苦學習,最終也是白浪費了天分而已。但是刻苦勤奮的人,儘管由於天道酬勤,不會讓你一無所獲,但是如果真的缺乏了一絲天賦,那就註定他的成就有限……”
適時,顏老苦笑道:“我就是這樣,不敢說多麼刻苦勤奮,但是幾十年來,卻從來沒有鬆懈過。然而現在面臨突破的最關鍵的時刻,卻始終邁步不出那一步。”
“那種迷茫的感覺你們不懂,明明好像能夠觸手可及,但是卻隔了一層薄薄的膜,依稀看得清楚,卻始終摸不着的膜。可謂是一線之差,天塹之別。我已經不年輕了,已經蹉跎了七八年,估計也沒有幾個七八年可以繼續揮霍下去了。”
聽到這話,王觀和段老有些默然,想要安慰也無從說起。
還好在這個時候,衆人也慢慢回到了山村之中。應該是採藥青年把顏老的決定說了,村民們自然十分感激,所以有許多人在山腳迎接。
村民是自發性的行爲,也沒有什麼人組織,場面自然顯得有些亂,但是貴在真誠。看到一張張純樸的笑臉,王觀等人的心情自然也好轉起來,有些沉悶的氣氛也隨之一掃而空。
在村民的拖拉下,大家想走也走不成了。在村民籌備晚餐的時候,王觀等人也被順理成章的請到了山村祠堂之中。
對於一個村子來說,有一些東西肯定是不可或缺的,一是井,二是廟,三是祠堂。
一般來說,廟宇和祠堂的功能有些重合,兩樣齊全說明村子比較富裕。如果單獨有祠堂而已,那麼充分說明村子絕大部分人同宗同姓。
現在這個村子就是這樣,來到祠堂的門口,王觀習慣性擡頭一看,只見門上牌匾上有一個大大的孔字,讓他愣了一愣。
“村裡的人姓孔?”王觀自然有幾分驚訝:“孔家村?”
“差不多。”段老笑道:“儘管村子不是這個名,但是村裡孔姓確實佔了九成以上,稱爲孔家村也沒有什麼錯。”
“孔夫子的孔嗎?”王觀好奇道。
“沒錯。”
段老幹脆點頭道:“曲阜孔家延續了兩千多年,根據古人開枝散葉的習慣,除了嫡系一脈執掌衍聖公府以外,其他旁系支脈自然也要生存下去,就集居在這裡了。”
“我看過縣誌,在清代的時候,整個縣城的絕大部分土地,都是孔家的產業。不過到了民國以後,就江河日下了……”
在段老的解說下,王現也明白了孔家村的來歷。以他對古代宗族的瞭解,自然明白嫡系和旁系之間的待遇存在了天壤之別。有時候旁系族人的生活,還不如嫡系奴僕好呢。
所以說在破四舊的時候,孔家村與孔子堅決畫清界線,甚至想要集體改姓,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儘管在村中長輩強烈抗議下,改姓的事情不了了之,但是改村名卻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不過,那是往事了。反正在這個時候,村民卻以姓孔爲榮。一些老人更是十分熱衷於修家譜,看看自己到底是孔子的那輩子孫後代。
對此,王觀只得感嘆事物在發展,大家的觀念也隨之變化。以前覺得祖宗不好,肯定是個個踩上兩腳,現在發現祖宗有用了,自然恨不能天天供起來。說起來,這也是中國人比較功利性的一面,不好予以評價。
此時,走進孔家祠堂以後,王觀隨意打量起來,發現地方也不算多大。想想也是,這裡不過是偏僻小山村罷了,就算大家推崇孔子,政府投資花大錢重修孔府,但是修建的肯定是原來的衍聖公府,絕對不可能是這裡的祠堂。
當然,祠堂再小,其中的功能卻也齊全,祭堂寢堂什麼的都不缺。現在大家就在祭堂之前的天井位置坐下來,一邊閒聊,一邊等候開宴。條件是簡陋了點,但是粗茶倒是不缺的,大海碗撒上一撮茶葉,濃濃的滋味十足啊。
王觀輕抿了口茶湯,情不自禁嘆聲,就是一個字,苦!
不過,他也不至於那麼嬌貴,看到顏老和段老坦然自若的喝茶,他也索性灌了一大口,至少有小半碗,然後再慢慢的消化。
“不用這樣急。”段老瞄了一眼,立即笑道:“這是村民自摘自炒的山茶,需要細品纔有滋味。不過都是上了歲數的人比較喜歡喝,年輕人不太感興趣。”
“……感覺被坑了。”王觀環視一眼,果然發現幾個小孩對於這種茶敬而遠之,就他傻乎乎接過來喝了,名副其實的自討苦吃。
老年人身體肌能有些下降了,茶水再苦對於他們來說也是滋味,但是歲數不大的人就沒有這方面的需求了,肯定是敬謝不敏。想明白這點,在旁人嬉笑聲中,王觀趕緊把茶換了,用白開水漱口才算是抑止住苦得快要發麻的味道。
“段老,您老人家來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好讓我去接您啊。”
就在這時,祠堂的外面傳了一個十分驚喜交集的聲音。在聲音傳入衆人耳中的一瞬間,一個人就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一臉諂媚的表情。
“咦?”
王觀回頭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愣住了。只見那人居然是前兩天到拾遺閣訛詐不成,又把半塊丹書鐵卷買給他的輕浮青年。
此時,輕浮青年卻是把王觀給忘了,或者說根本沒有注意到王觀,只是圍在段老的旁邊又是斟茶,又是倒水,一副我在討好你的樣子。
然而,段老卻是不鹹不淡的迴應,那種冷淡、疏遠的神態,是人都能夠看得出來,但是那個青年卻視若無睹,反而沒話找話道:“段老,我最近在研究葬經,感覺這書真是非常博大精深,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
不等他把話說完,段老就隨意道:“你都不明白,我一個老頭子又怎麼弄得清楚。好了,我都說了,那些是風水迷信,不能當真的。你一個有爲青年,老老實實地找份正經工作多好,何必研究迷信思想呢,這樣不好……”
聽到這話,王觀又愣了一愣,差點沒有笑出來。看得出來,段老肯定是被這人纏怕了,不然也不會這樣沒節操地自貶,如果讓其他同行知道他這樣說,不少了指責他數典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