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陳靜之,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這嚴靖乃是將門出身,從去年在臨安之時,就與肅王府走的極近,在西陲主政的時候,更是不顧陳靜之的暗示,對掌兵的林青百無禁忌,只這兩點來看,陳靜之就已經把嚴靖劃爲了肅王一黨。
如果給嚴靖繼任成爲戶部尚書,則肅王府的勢力就會突然大增,從軍中伸手進入朝堂,這是陳靜之絕不想看到的局面。
可是趙七的態度已經昭然若揭,如果自己不同意嚴靖成爲國庫的下一任管家,那麼這位肅王殿下絕對會轉頭支持李伏拜相,一旦身爲楊吉同鄉同年的李伏進入政事堂,那麼自己在政事堂的地位就會愈發尷尬起來。
陳靜之面沉如水,他怒視了趙顯一眼,正要咬牙做出決定的時候,突然瞥眼看見一旁的楊吉對着趙顯使了一個眼色,這讓陳靜之心裡一驚。
自己是輔臣,特楊吉也是輔臣,就算自己捨得不讓陳廷玉拜相,那楊吉跟趙七聯手,同樣能把李伏空出來的督察御使的位置,送進肅王府的口袋!
他趙顯原本就執掌了青衣衛,可以察查百官,如果自己徹底得罪了他,再把三法司之一的督察院送進他的口袋,那自己這一系文官,豈能有什麼好下場?
想到這裡,陳靜之擦了一把額頭上滲出了汗水,對着御階之上拱手:“啓稟陛下,太后娘娘,老臣以爲肅王顯所言不錯,嚴侍郎能力出衆,又在臨安爲官多年,去歲更是立下大功,由他執掌戶部,的確是合情合理。”
他這話一出口,這場廷推也就有了一個最後的結果。
文官們眼神複雜的看向趙顯,而楊吉則是臉色鐵青,退回了朝班之中,一言不發。
沉默寡言的大都統王象,不冷不熱的看了一眼趙顯,也沒有說話。
最後,還是太后娘娘宣佈了這個結果。
“既然幾位輔臣已經商議出了結果,那事情就這樣吧,陳尚書升門下侍中,進入政事堂,嚴靖擢爲戶部尚書,回頭政事堂擬製,送到凌虛閣裡,由陛下加印。”
崇政殿裡的衆臣,紛紛對着小皇帝跟太后娘娘行禮。
“陛下英明,太后娘娘英明。”
蕭太后臉色平淡,輕聲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這場廷推到此爲止,大家各自回衙門坐班,散了吧。”
百官紛紛下跪行禮,然後排隊退出了崇政殿。
趙顯站在第一排,自然也要最後一批走,他剛剛邁開腳步,就聽到了背後傳來蕭太后的聲音。
“七郎留步,稍後且去凌虛閣一趟,哀家跟陛下有事情與你商議……”
完了,被老闆單獨留下來,肯定沒什麼好事。
趙顯無奈嘆氣,回頭拱手道:“臣弟領旨。”
等到百官統統退出崇政殿,小皇帝趙壽從御階上跳了下來,三兩步走到趙顯面前,拉着趙顯寬大的朝服袖子。
“叔父…”
少年天子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母后,小聲說道:“叔父放心,咱們都是一家人,母后她對你沒什麼壞心眼的……”
趙顯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好似突然長大不少的熊孩子,嘴角剛剛露出一抹笑意,隨即很快板起臉孔。
“陛下,你如今是天子,叔父二字就不要再提了,你應當稱呼臣的王號。”
此時距離趙睿去世,已經好幾個月,小皇帝也心情不再低落,他嘻嘻一笑,拉着趙顯的手,朝着凌虛閣走去,邊走邊說:“現在不是沒有外人嘛,再說了,父皇以前刻意交待過我,要稱呼“叔父”的。”
趙顯再次板着臉說道:“陛下應當自稱爲“朕”纔是。”
趙壽不以爲意:“唉呀,這不是還沒有習慣嘛……”
趙顯微微嘆氣。
“此時陛下你身份不同了,你身爲天子,言行舉止都代表着我大啓國體,再說即便是私下裡陛下也該稱呼臣爲皇叔,叔父二字,以後切莫再提了。”
說話間,兩個人已經走到凌虛閣門口,趙壽拎起自己的袞服下襬,輕輕跨過高大的門檻,然後回頭對着趙顯嘿嘿一笑:“知道了,叔父。”
趙顯看着小皇帝蹦蹦跳跳遠去的背影,眼睛突然一陣恍惚。
這個熊孩子耍起無賴來,倒有些像他爹啊……
——
凌虛閣裡,蕭太后已經擺好了午宴,三個人三張矮桌,每張桌子上大約擺放了六七道菜色,花花綠綠的很是惹眼。
趙顯跪坐下來,望着桌子上五顏六色的菜色,臉色有些古怪。
這娘們,該不會想毒死老子吧……
想到這裡,趙顯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嫂子,只見太后娘娘臉色並無異樣,他才勉強壓下心裡的猜疑。
她不會下毒…此時無論是朝堂還是西北兩邊,都離不開自己,這個女人應該沒有愚蠢到這個地步……吧?
蕭太后奇怪的看了一眼拿着筷子發呆的趙顯,開口問道:“七郎怎麼不吃啊?”
趙顯猶豫了片刻,還是放下了手裡的筷子,對着蕭太后笑道:“早上吃的太飽了,現在還沒什麼胃口,太后娘娘特意留下臣弟,不知道有什麼吩咐?”
蕭太后輕輕嘆了口氣:“七郎,咱們都是自家人,皇嫂不想跟你產生什麼隔閡,因此想跟你談一談,消解誤會。”
“你老實告訴哀家,那日登基大典,你……意欲何爲?”
趙顯心頭一緊。
蕭太后輕輕敲了敲桌子,輕聲道:“這些日子以來,哀家一直在思考當日登基大典,七郎你一改往日溫良恭儉的模樣,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真的想要替壽兒加冠?”
她說話的語氣很輕柔,聽起來並沒有質問的意思,倒像是一家人坐在一起談心。
趙顯自嘲一笑,隨即從桌子上起身,輕輕跪了下來:“請陛下以及太后娘娘明鑑,當日臣絕沒有半點不敬之意,當日加冠是謝尚書提出來的,而且並未提及臣弟名號,退一萬步說,即便真的要由一個趙家人來替陛下加冠,這個人也該是宗人府的宗正趙成晉,而不是我趙宗顯。”
趙顯低眉道:“臣弟與宗正大人,可是足足差了兩個輩分。”
“好好的說着話,你跪什麼?”
蕭太后看到趙顯跪了下來,連忙拍了拍自家兒子:“快去,把你皇叔扶起來!”
小皇帝蹦蹦跳跳的走到趙顯面前,把趙顯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毫不避諱的說道:“叔父你這話不對,父皇他曾經告訴過侄兒,侄兒的龍椅想要坐穩,還是要靠叔父你來扶着,趙成晉他一個破老頭,有什麼本事……”
蕭太后也從座位上起身,走到趙顯面前,低聲道:“七郎,先帝臨終之前,可是把我們孤兒寡母託付在你的手上,自始至終皇嫂都是把你當自家人來看,可絕沒有什麼壞心眼。”
“上一次登基大典的事情,七郎便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可好?”
說到這裡,太后娘娘咬了咬牙,低聲道:“七郎切不可因爲此事,對我們母子生出什麼間隙,退一萬步說,當日登基大典,是皇嫂這個婦道人家做主,跟壽兒他可沒有半點關係……”
蕭太后越說越激動,不多時已經紅了眼睛:“先帝大行之後,皇嫂就沒了主意,只覺得臨安上下到處都是眼睛盯着我們母子倆,有時候深夜醒來,都會覺得背脊發涼,如果此時七郎也離我們母子而去,那皇嫂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趙顯心裡冷笑。
這是在打感情牌啊!
那你怎麼對接肅王府嫡孫趙延嗣入宮的事情絲毫不提?你不輕不重的捅了我一刀,然後當作無事發生過?
心裡這麼想,但是表面上自然要做做樣子,趙顯整理了一番袍服,滿臉肅容的重新跪倒在地。
“太后娘娘放心,陛下放心,趙宗顯曾經應承過先帝,有我肅王府在一日,便會盡力護住太后跟陛下一日的周全。”
趙顯這句話並沒有說謊。
他的確答應過趙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