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乘兩匹快馬一路朝臨安前進的這人,身着一身紫色道袍,面如冠玉,幾尺烏黑長鬚飄飄如仙,看起來也就是四五十歲的年紀,這道人從官道到辰州之後,開始轉小路繞過趙顯的部隊,接着從江陵一帶的偏僻山路入啓,進入啓國地界之後,也不進城打尖住店,只找一些偏僻的廟宇休息,獵一些山裡的野味果腹。
他顯然對啓國很是瞭解。
古代雖然沒有後世的國境線和鐵絲網,但是在邊境每隔五里十里,也會有一些烽寨或者烽堡來傳遞軍情,一旦有敵襲之類,就由這些烽寨點燃烽煙傳遞消息。
與此同時,這些烽寨也兼了邊防的活,一些擅自進入啓國國境的人,都會被他們攔住問話,一般人絕不可能像這個道人一樣,輕而易舉的繞過這些烽寨的視線。
而他進入啓國之後的表現,則是更爲精髓。古代沒有身份證,但是有路引文書,在啓國沒有路引根本不可能進城更不可能住店,就算你進了城,說不定客店老闆還會上報官府把你捉起來問話。
這些較爲細膩的規矩在西楚是沒有的,西楚的規矩十分粗獷,管不到這麼方方面面,一般來說只要不胡作非爲,楚國的官府衙門也懶得去管你。
所以,很多楚人到了啓國之後,往往因爲不懂規矩鬧下不少糾紛,當年項櫻第一次進臨安城,也因爲住店的事情跟趙顯起了矛盾,就是因爲連項櫻這個西楚大公主,也不怎麼太清楚啓國的規矩。
但是這個紫袍道人,似乎對啓國的規矩地形瞭若指掌。
這道人進了啓國腹地之後,就避過大小城池,筆直的朝着臨安方向前進,他看起來身體極好,一天只休息兩三個時辰便精神矍鑠,因此短短四五天的功夫,他就已經到了臨安城附近。
到了臨安之後就,他也沒有急着進城,而是輾轉到了鳳凰山腳下,在鳳凰山附屬的一座小山峰下面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看這座小山峰,邁步走了上去。
這座小山以前無名,但是在去年被成康皇帝送給了聞名天下的藥道人陳希夷,並賜名希夷山。
希夷山上,還被成康帝下令工部,營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希夷觀,前後足有三進三出,放在臨安城裡,也算是一座大宅子了。
這紫袍道人在希夷觀門前停下腳步,然後上前叫了叫門。
如今陳希夷在臨安地位頗高,自然不會像以前那樣門下只剩自己的一雙兒女,希夷觀裡也收養了不少臨安城裡無人照料的孤兒作爲道童,一個守門的道童打開大門,看了看門前的這個紫袍道人,依稀從他身上的紫色道袍分辨出是同行,於是連忙上前,打了個稽首。
“見過道長。”
紫袍道人看着這小道童微微一笑,同樣稽首還禮。
“見過小道友。”
“道長何來?”
“貧道乃是希夷真人故友,勞煩小道友通報一聲,就說趙傳祿求見。”
趙傳祿,江湖上的名號叫做紫道人,與藥道人陳希夷,野道人衛明並稱爲三大道人。
如今野道人衛明,早已經慘死在趙希的神臂弩之下,三大道人也就剩下這位位居西楚國師位置的紫道人,還有帶着一家老小住在臨安希夷山的陳希夷二人了。
小道童連忙點頭,轉身一溜小跑,找到了正在丹室煉製蔘茸丸的陳希夷,躬身說道:“觀主老爺,門外頭有個叫做趙傳祿的道長,說是您的故友,要見一見您。”
陳希夷從在北齊遭難之後,就再也不願意收徒弟,現在希夷觀的這些小道童,也是他看着可憐給口飯吃,因此這些道統都叫他“觀主”。
希夷真人原本正在稱量藥材,被小道童這句話驚得手猛然一抖,手裡的藥材險些撒了下來,他連忙放下手裡的小稱,對着小道童吩咐了一句,邁步走出了丹室。
“你在這裡看着火,不要讓火滅了,也不要太大。”
小道童連連點頭,跪坐在丹爐前面,仔細的照料爐火。
陳希夷擦了擦手,隨手整了整頭上的道髻,然後邁步走向希夷觀門口。
他步伐極快,不過片刻之間就到了希夷觀門口,開門就見到一個紫衣黑髮的道人,正一臉笑意的看着自己。
陳希夷一言不發,三步上前,右手並拳緩緩擊向趙傳祿,身穿紫衣的趙傳祿不慌不忙,右手出掌,擋住了陳希夷這一拳,兩個真實年紀相若的老道士鼓盪氣機,同時後退一步,然後相視而笑。
陳希夷拍了拍趙傳祿的肩膀,顯然很是開心。
“十數年不見,你這老傢伙身子倒還算硬朗,走,帶你去見識見識老道在臨安掙下來的家業。”
說着,陳希夷拉着趙傳祿走進了希夷觀。
趙傳祿並不反抗,任他把自己拉進道觀裡頭,面帶微笑。
“就你這寒酸的破道觀,也好意思在貧道面前炫耀。”
陳希夷翻了個白眼。
“那是,自然比不得你這個穿着道袍的紫衣卿相。”
有人評價過這位紫衣道人,說整個天下所有的道士都可以自稱“貧”道,獨獨他趙傳祿不行。
趙傳祿正式的身份是西楚的國師,雖無實權,但是卻是正兒八經的一品官位!
他今年已經七十五六的年紀,比起陳希夷還要年長几歲,二人年輕的時候因爲彼此修道理念不同,曾經鬧過不少矛盾,陳希夷早年脾氣並不太好,還跟這個“紫道人”打過幾架,每次都是堪堪平手,奈何不得對方。後來兩個人年紀都大了,各自也佩服對方的道學修爲,也就化干戈爲玉帛,成爲了知交好友。
只不過兩個人,一個住在郢都城,一個住在太華山,很少有機會見面,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接近二十年了。
兩個老道士在希夷觀的靜室裡坐了下來,陳希夷親自給趙傳祿倒了杯茶,開口笑道:“以往都是老道巴巴的跑去郢都見你,今日是什麼風,把你這位大國師吹到臨安來了?”
趙傳祿喝了口茶,呵呵一笑:“道友早年曾經因爲貧道大楚國師的身份百般嘲諷,如今你陳希夷也做了國師,所以貧道來見一見你。”
陳希夷老臉一紅。
他去年多次把成康帝從閻王手裡拉回來,成康帝也很是感激他,臨死前封了陳希夷一個護國真人的頭銜,啓國是沒有“國師”這個官位的,因此他這個“護國真人”,也可以說的上的是啓國的國師。
“說來不怕道兄笑話,貧道是被趙家的一個後生算計,纔不得不拖家帶口到了臨安安家,再後來也是礙於情面,給成康帝治了病。”
“至於這個護國真人的頭銜……”
陳希夷灑然一笑:“貧道的一子一女也都長大成人了,總得給孩子們想想,替他們留下點東西不是?”
“這便是貧道在西楚做了三十年國師啊原因。”
趙傳祿神色平淡的說道:“你只有一子一女,我趙家在郢都可是足足數百人,他們都得吃飯,都要生活,都說出家人不問世事,可人非草木,一日沒有到白日飛昇的境界,誰又能真正放得下?”
“就是你希夷真人,在太華山修行了近一個甲子,不也老來老來娶了個夫人,生了一雙子女?”
趙傳祿所在的趙家,是在七八十年前從啓國搬到西楚的,起初全族在楚國毫無根基,日子過得極是艱難,直到趙家出了他這麼一個紫衣卿相。
“什麼飛昇不飛昇的,老道早已經看開啦。”
陳希夷呵呵一笑:“這輩子只要活得自在一些就好,至於能活多久,聽天由命。”
說到這裡,陳希夷擡眼看了一眼趙傳祿,開口問道:“道兄不遠千里而來,不會就是爲了跟老道說這些吧?”
趙傳祿低頭抿了口茶,隨即自嘲一笑。
“貧道命不久矣,爲了貧道死後,趙家人能夠在郢都好過一些,有一事要有求於希夷道兄。”
他這話一出,陳希夷臉色微變,開口問道:“道兄心生感應了?”
趙傳祿點了點頭:“就是這兩三年的事情了。”
修行之人,修爲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能很精準的預知自己的壽命,對於這一點,陳希夷毫不懷疑。
他點了點頭,開口道:“既如此,道兄有什麼吩咐,貧道盡力完成就是了。”
“老道要進宮,見一見臨安的那位蕭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