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禮法規矩這個東西,並沒有一個標準的界限,比如說趙顯當年算是肅王府世子,強行劃分的話,肅王府早已經跟“天家”分家,成了另外一個小家,所以他也不能算是天家子嗣,只能算是宗室,但是當年他跟項櫻的婚事,卻是全程由禮部衙門主持的。
因爲他迎娶的是西楚大公主,算是兩國聯姻,禮部出面也沒有人說些什麼。
再拿趙靈兒來說,她的確是郡主出身,但是早早的就晉了公主,而且離天家血脈又近,禮部衙門很是懂事,早早的就來替她準備婚事,本來這事戴浦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是他偏偏要在大婚的當天來攪局,這就很不給趙顯面子。
趙顯眯着眼睛看向這個面容嚴肅的老夫子,聲音有些低沉:“戴相身爲國相,怎麼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戴浦面色肅然,低聲道:“下官只知道禮法規矩,乃聖人所定,不可逾越,戴浦身上既然兼了禮部尚書,自然就要做好這個春官,王爺若是覺得下官做的不對,便奏請陛下,黜了下官這個春官便是。”
趙顯搖了搖頭:“戴相,本王的肅王府沒有要你們禮部做什麼,早已經準備齊畢,只是顧將軍乃是禁軍遺孤,家中沒有親人,也沒有迎過公主,因此本王纔給禮部打了聲招呼,讓他們去顧家那邊幫幫忙,戴相便通情達理一些,不要誤了這場婚事。”
戴浦肅然搖頭。
“王爺,肅王府乃是皇親,尚且用不得禮部,更何況軍戶出身的顧家?下官不是要攪擾這場婚事,只是如今臨安城裡,人人阿諛逢迎肅王府!下官身爲禮部尚書,不忍大啓大好局面,毀在這種歪風邪氣之上,因此要藉着這個機會,給臨安城正一正風氣!”
什麼時候不能正風氣,偏偏要在我妹妹的婚事上正風氣!
趙顯心中一股無名火起,惡狠狠看向戴浦:“戴相,你今日所爲,可要想清楚後果!”
“無非是家破人亡而已。”
戴老夫子灑然一笑,對着趙顯彎身拱手:“王爺,戴家上下就住在臨安城裡,距離清河坊隔了五個街坊,王爺若是發了怒,現在就可以讓宗衛府去拿人,下官引頸就戮就是。”
說到這裡,這個鬚髮皆白的老夫子,擡頭看向趙顯,聲音擲地有聲:“戴浦可以死,但是風氣不能不正,王爺現在固然神武聖功,但是如果臨安城裡的風氣不改,王爺容不得錚臣,即便是王爺一統天下,我大啓也不過是另外一個項楚而已!”
戴浦口中所說的項楚,並不是指現在的西楚,而是指項羽的那個楚,當年楚漢之爭,楚霸王一統天下,奈何國政暴虐,項楚國傳數十年,便傳帝九位,宗室之間內鬥的厲害,於是天下羣雄並起,短短三年,就滅了蠻橫一時的項楚。
趙顯聽了戴浦這句話,頓時覺得頭疼不已。
這就是這些讀書人討厭的地方,他們動不動就能把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扯到家國天下的頭上,彷彿你只要不順着他的意思,下一刻便會國破家亡,偏偏這種人還站在道義的制高點上,你要是殺了他,你便是大大的惡人。
更爲棘手的是,這些人往往不怕死。
就拿戴浦來說,這位老夫子已經是花甲之年的老人的,年逾花甲,官居國相,兒孫滿堂,戴家又不缺錢,夫復何求?
自然是要求名了。
一個不畏強權,清直敢言的名聲。
他巴不得趙顯現在一刀剁死他!
趙顯強忍住心中的怒火,惡狠狠的看了戴浦一眼。
“戴相既然這麼說了,那就帶着你屬下的禮部官員,給本王滾!”
如果是九年前的趙顯站在現在的位置上,多半會暴起殺人,但是現在的趙顯,思想相對成熟了許多,況且今天是趙靈兒大喜的日子,他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讓這樁婚事染上血腥。
但是,他卻可以在背後給戴浦穿一雙大大的小鞋。
等這位戴尚書帶着一衆禮部官員離開肅王府之後,趙顯陰沉着臉,伸手喚來站在旁邊不遠處的宗衛趙巨。
趙巨躬身抱拳:“王爺。”
“你去一趟宗衛府,告訴趙炳…”
趙顯話說到這裡,突然一愣,然後搖了搖頭:“罷了,趙炳等會多半會來賀喜,到時候本王親自與他說。”
宗衛府原先的職業,並不是探查軍情,而是監察百官,對於臨安城裡的這些大小官員,宗衛府幾個每個人都握了把柄,因爲沒有人會是完美無瑕的聖人,是人就會犯錯,只要你犯了錯,宗衛府就有辦法讓你身敗名裂。
此時,趙顯的心裡頗爲煩躁,今天一天的好心情,都被這個又臭又硬的戴老夫子,給攪了個乾淨。
他長吸了幾口氣,轉身回了肅王府。
因爲是嫁女,所以這次婚事是在同是清河坊的顧府舉行,所以肅王府就需要派人送親,而趙顯身爲趙靈兒的兄長,自然責無旁貸。
說起來這個顧府,還是趙顯出錢給顧平生置辦下來的。
不然以顧平生現在的薪俸,除非他喝兵血,不然一二十年都不可能在清河坊買得起一座宅子。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巳時正,也就是快到午時了,此時,該來肅王府賀喜的人,已經基本到齊,趙顯也在趙靈兒的閨房裡,跟自己這個妹妹說着閒話,由於氣氛還不錯的原因,此時戴老夫子給趙顯帶來的壞心情,已經消散了七七八八,他親自給自己的妹妹戴上鳳冠霞帔,心中頗爲感慨。
“到了顧家之後,小脾氣可以有,但是要識大體,不然一年兩年沒有關係,時間長了脾氣再好的人也受不了,到時候有的你苦頭吃。”
趙顯像是一個老父親一樣,諄諄叮囑。
一旁的母親姜瑤,瞪了趙顯一眼,訓斥道:“靈兒乖巧的很呢,哪裡不識大體了,哪有你這樣胳膊朝外拐的兄長!”
趙顯訕訕一笑,心裡暗暗吐槽。
她在你面前是乖巧,這七八年時間在臨安城裡可半點都不乖巧,就差成爲臨安小霸王了。
姜瑤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親手給自己的女兒蓋上紅蓋頭,母女倆抱在一起,痛哭了一會。
趙顯正要說些什麼,突然,跟在他身後的趙巨在他耳邊輕聲說話,
“王爺,大統領有事找您。”
趙顯眯了眯眼睛,負手離開趙靈兒的房間,外院子裡的涼亭下,找到了趙炳,此時,趙炳除了右手仍然不靈便以外,其他的傷勢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見到趙顯之後,他微微躬身,只說了一句話。
“王爺……戴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