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九日的這一天,豔陽高照,微風徐徐,藍天白雲之下,和煦的讓人很是舒服。
而這同樣也是熱鬧的一天,因爲那些亂臣賊子便要在今日問斬。
鄧三輕敲着房門。
房門從裡面打開,吱呀一聲,兩扇門開了,其後卻並沒有人在。
鄧三小心走了進去,看到的便是在繫着玉帶的身影。
“大人,到時辰了。”
鄧三嚥了口唾沫,略一猶豫,道:“刑部那邊也來了信兒,囚車已經出門了。”
顧小年隨口應了聲,有些心不在焉。
鄧三卻很緊張,因爲他知道要問斬的是誰,而且更知道對於眼前這人來說,其中有哪個人是他最在乎的。
他怕對方會因此失去理智,要做出什麼事來。
“大人,”鄧三舔了舔嘴脣,“需要小的做什麼嗎?”
顧小年將衣領稍稍鬆散幾分,笑了笑,“去備馬吧。”
“哎。”鄧三下意識應了,待走到門口卻頓步,而後直接回頭。
“大人,我也能派上用場的,劫囚車的時候我可以駕車。”他咬着牙,覺得能說出來很是痛快。
顧小年愣了愣,然後笑了。
他沒帶刀,大紅袍如一團火雲,從鄧三身旁走過,拍了怕他的肩膀。
“別想些有的沒的,劫什麼囚車。”
顧小年跨過門檻,負手朝院外而去。
人在極度緊迫的情況下會激發自己的潛能,即便是柔軟的內心也會爆發出極大的力量。
他總覽秘法,以曾得到的那門《起靈決》爲根基進行了改善,將之修行。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顧小年是這麼想的。
如今他心緒如湖,一片平靜,因爲他深知將要面對之事只能等待。而容納大周所藏的‘登仙劍章’如同山海,彷彿隨時可以讓他爆發出極強的力量。
只是它卻沉默。
……
處刑的地方有些偏,在延武門百米外。
這裡曾是專門用來斬首的刑場,只不過自前朝‘延武門兵變’之後便荒廢,如今卻已經是人滿爲患。
金吾衛代替了原本鎮守刑場的捕快士卒,劊子手是刑部老手,如今正在擦刀。
刑場上,穿着囚服跪倒了三十多號人,他們是除了那些受牽連的家丁護院外核心的參與者,最起碼也是知情之人,其中多是天羅地網的精英。
傅清書在最前頭,曾經的翩翩公子如今卻有些狼狽。
狼狽的不是穿着,朝廷不只會給死囚送上一頓斷頭飯,還會給他沖洗且換上一身乾淨的囚服,讓其保持幾分體面。
傅清書的狼狽更多的是氣質上的一種陰鬱,他的頭髮乾淨而整齊,卻已是灰白,明明年輕,整個人卻散發出一股暮氣。
他曾是人人豔羨的青年才俊,又與‘流雲公子’雲缺交好,如今卻只能跪在刑場上,微微垂首,閉着眼睛,承受着烈陽的炙烤。
而顧昀和林欣塵則是一臉坦然,甚至不時眼神交匯,猶有笑容。
其餘之人,神情各異,不必贅述。
今日同是先皇入葬的日子,刑部尚書未來,主斬官是刑部侍郎來興。這位在先皇生前極受重用的臣子,諷刺的是如今卻沒有資格去參與葬禮,而要在這一天見血。
而監斬的是錦衣衛指揮使,如今已是午時,他並未到。
“怎麼人還沒來啊?”
“是啊,午時都到了,到底還斬不斬了。”
“嘿,聽說被問斬的人裡有他的兄弟。”
“不會是不來了吧?”
“會不會是正在策劃劫法場?”
“那可就有熱鬧看了。”
圍觀的百姓竊竊,指指點點。
有人問,“哪個是去歲金科狀元顧昀?”
有認識的擡手指了。
“呸,給讀書人丟臉!”
“就是,我輩讀書人忠君愛國,竟出了如此狼子野心之徒!”
“他這不只是丟了聖人的臉,更是丟了咱們天下讀書人的臉!”
“該死,該殺!”
說羣情激憤還不至於,但總歸是圍觀的人羣裡有些人像是打了雞血,神情亢奮,他們都是穿着有些樸素之人,看着倒像是書生。
只不過臉裡帶着血絲,此時叫喊口中噴着唾液,看着很是激動。
“肅靜!”
來興喝了聲。
他雖是文官,卻不是通過科舉來謀的官職,他本身有着先天絕頂的武功修爲。
百姓裡有不少人是認得他的,此時喧譁聲低了下去。
但某一刻,人羣裡有人更激動起來,原因就是他們看到了一道身影。
顧小年下了馬,徑直走過刑場,鄧三小跑着給他拉開臺上的椅子坐下,遮棚的陰涼落在了他的身上。
“周大人來的有些晚了。”來興笑眯眯地說道:“晚了剛好一刻鐘。”
顧小年點點頭,還未說話,便聽得有人喊了聲,
“他就是顧昀那賊子的弟弟!”
“狗官!”
“錦衣衛?呸,朝廷鷹犬!”
顧小年臉上笑意未減,只是撣了撣衣袍,上面的赤蟒好似活了過來。
身後站着的鄧三便朝一旁邁了半步,揮了揮手。
數十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不知從何處冒出來,一下衝進了人羣之中,他們直接以刀鞘亂砸,絲毫沒有顧忌。
“啊!錦衣衛打人了!”
“錦衣衛殺人了!”
刑場上的金吾衛好像是要有動作,但來興卻擺了擺手,“咱們只管處斬。”
顧小年看了他一眼,對方和善回視。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哎呦,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饒命。”
捱打的都是讀書人,從開始時的哀嚎硬氣到最後的跪地求饒只是很短的時間,他們頭臉都被打破,鮮血橫流,有的捂着胳膊或是腹部滿地打滾。
當然,也不免有被殃及池魚的,看熱鬧的人羣被衝散,這數十錦衣衛就像是黑色的洪流,四下辟易。
“大人,您看?”鄧三見那些錦衣衛已經停手,便問了句。
顧小年沒說話。
人羣中領頭的錦衣衛正是嶽山峻,這個陰狠的錦衣衛早前便得了顧小年的讚賞,如今更是成爲了百戶,只不過此時的他並未穿白蟒。
現在,見顧小年並沒有制止的意思,他便打算繼續動手。
“住手!”來興高喝一聲,而後低聲道:“周大人,他們都是太學院的學子,這樣下去不好吧?”
顧小年點點頭,鄧三便擺了擺手,人羣中的錦衣衛退到了法場邊上。
來興目光閃了閃,說道:“現在時辰到了,您看,是不是該行刑了?”
顧小年手指輕輕敲着桌案,目光看的卻是法場上的兩人。
顧昀目光淡然,臉上帶笑。
林欣塵一般無二,只是跪着還鬆鬆垮垮的,很是憊懶。
“哎呀,你這弟弟還真是成了狗官啊。”他打趣道。
顧昀看着桌案後如同坐在一團火焰之中的那人,淡淡一笑,“人會變,但他不會變壞。”
林欣塵撇了撇嘴。
……
顧小年抿了抿嘴,他同樣看到了法場外隱藏在人羣中的傅如依。
她仍是男子打扮,臉上簡單地以黃薑汁易了容,但氣機卻不會改變。
傅如依癡癡地看着場上的顧昀,臉上隱含激動,從未移開過目光。
顧小年同樣看到了法場外所有人的臉,他的目光從其上依次而過,他想看看裡面都有誰,都有什麼人。
但遺憾的是,這些真的就只是神都百姓,最普通的神都百姓,他們身上的氣息騙不了人。
“難道是我想錯了?”他想着,“其實並沒有人要劫法場麼。”
那麼,顧昀的生機在哪?
顧小年心裡有些着急了,原本以爲,起碼那九首蛟龍會來救人的,對方是武道宗師,目前來說,即便不好出神都,但劫此地法場還是很輕鬆的。
但沒有,在他的感知內,一片平和,平和的,就像是悠悠而過的藍天白雲。
顧小年嘆了口氣。
“周大人?”來興試探着喚了聲。
“再等等。”顧小年說道。
一刻鐘之後,仍未有什麼變化。
“周大人?”
“稍等片刻。”
又一刻鐘。
天氣有些熱,別說是四下的百姓汗流浹背,就是場上的金吾衛都冒汗了。他們雖然都是武者,但那一身鎧甲卻幾十斤重,穿着又熱又悶。
而那些死囚因姿勢緣故亦是難受。
來興指了指那些人,道:“天太熱了,該斬了吧?”
顧小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寒,帶着明顯的不悅。
“再等!”
來興一噎。
半個時辰過去了,已然是午時之後。
四下的百姓散地七七八八了,他們臉色難看,很是抱怨,只不過礙於那些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倒也無人敢說出來。
來興扇着扇子,就算是以他的城府,也終於有些忍不了了,“我說周大人,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就算被斬之人有顧昀,也沒你這麼拖延的。”
“有什麼話沒說就請趕緊說行嗎?”他看着身邊那人,說道。
場上的傅清書忽地擡起頭來,“看顧大人這樣,不會是等人來劫法場吧?”
未散的三五十人裡,傅如依心頭一顫,方纔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顧昀身上,竟是沒注意還有傅清書在。
“兄長。”傅如依有些掙扎起來,她遠遠看向了顧小年。
她也不想讓兄長死。
顧小年皺了皺眉。
來興也是猛地盯住了身邊那人,“周大人,他這話,該不會是真的吧?”
顧小年看了過去,面無表情道:“你覺得呢?”
來興目光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