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夜。
長安居中燈火通明,人來人往,酒菜流水不斷地端上桌席。
酒樓的後廚卻仍然只是油煙瀰漫,昏昏黃黃。
幾個小工在洗菜,淘米,大師傅們也都在煙熏火燎之中忙活得不可開交。
這裡比起酒樓的光亮輝煌來說,實在顯得有些晦暗。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的,有光亮的一面,就會有暗淡的一面。
但光鮮,亮麗絕不意味着尊崇,高尚;那些坐在酒樓中大吃大喝,隨意浪費的大爺們的品行未必比得上這些勤勤懇懇,樂於己業的廚手。
至少高漸飛是這樣認爲的。
在他心中,外面坐着的員外富翁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蘇微雲。
所以他來找蘇微雲。
蘇微雲放下手中的鍋鏟,問道:“你與司馬超羣相戰的日子定下了?”
高漸飛看起來十分疲倦,落魄,他沒有說話,而是遞給蘇微雲一張帖子。
二月初一,晨。
慈恩寺,大雁塔。
司馬超羣。
請戰之帖,簡單明瞭。
蘇微雲道:“二月初一,就是明天?你的狀態好像不太好,要不改一改時間?”
他看出來高漸飛情緒有些不對頭,但卻不知道是什麼緣故所導致的。
高漸飛眼中忽的一亮,但隨即又暗下來,道:“戰是我先邀的,要是我主動延期,豈非顯得怯弱?”
蘇微雲笑道:“怯弱又怎樣?總比戰死好,你是在山中修行劍法的人,怎麼還愛惜面子?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感覺你魂不守舍的。”
高漸飛嘆道:“唉,我,是因爲一個女人,一個腿很長很細很漂亮的女人,我和她......”
蘇微雲仔細看了看他,又道:“不願說就算了,明早我給酒樓請個假,陪你去就是。”
高漸飛霍然擡頭看着蘇微雲,驚訝道:“你......你......你真的是在酒樓裡作廚子的嗎?”
蘇微雲哈哈大笑,舉着鍋把,起鍋入碗,大聲吆喝道:“小張,三分綿,七分勁的青椒肉絲好了,快來接菜嘍!”
一個靦腆的少年進來抱起大碗,趕緊往外走了。
蘇微雲笑道:“做菜也沒什麼不好的。我以後說不定還會去開一家麪館。”
高漸飛忽然露出一種很羨慕的眼光,道:“如果我能像你一樣就好了。”
······
二月初一。
大雁塔。
唐永徽三年,玄奘主持修建大雁塔,最初五層,後改至七層。
一共七層的大雁塔上覆蓋着薄薄的雪。
天還沒亮,蘇微雲與高漸飛便早早地來到了大雁塔下,他們擔心司馬超羣會在周圍設下埋伏,所以提前來察看。
蘇微雲如輕燕一般到處飛掠,鷹顧四周,最後回到原地。
“司馬超羣大概也算是長安城附近幫會的頭一號人物,不會使詭計的,他丟不起這個人。所以你放心吧。”
高漸飛癡癡地點了點頭,始終失魂落魄,提不起精神。
他就好像是一個茶壺被抽空了茶水一樣,整個人都是空的,連思考都不會了。
蘇微雲看着他,不由暗暗嘆息——高漸飛這種狀態下的實力,恐怕連原先的七成都達不到!
風漸漸停了。
雪從昨夜開始下,到如今終於止住。
飛雪方止,蘇微雲便看見卓東來和司馬超羣一起緩緩走過來。
卓東來還是一襲紫袍,頭戴着紫玉冠,他永遠是那麼高貴,永遠不會有半點庸俗。
司馬超羣卻不一樣。
強壯英俊,威武豪爽,黑白分明。
他的衣裳黑白分明,眸子更是黑白分明。
雪白與漆黑兩種不同的鮮明顏色在他身上同時出現,十分和諧,毫不違和。
蘇微雲可以看出的是,他這個人也一定是黑白分明的。
他實在像是一位英雄!
蘇微雲忽然嘆道:“不知道爲什麼,雖然司馬超羣的確很威風,很霸氣,但我總有一種古怪的感覺,我覺得卓東來纔是那個幕後指揮一切的人。”
高漸飛驚奇地道:“你也這樣認爲?我也覺得卓東來不是一個普通的二當家。”
蘇微雲對着高漸飛笑了笑,道:“所以你若真的要去挑戰,就該去挑戰卓東來,而不是司馬超羣!”
他說着,已經走上前去,對着司馬超羣規規矩矩地作了一揖。
“你們總算來了。”
司馬超羣皺眉道:“你是高漸飛?”
蘇微雲道:“我不是。我是他的朋友,一個長安居的廚子。”
司馬超羣目光一緊,道:“木雞就是你殺的?”
蘇微雲道:“我本來不打算殺人的。可是後來我想着若是不殺他,他下次又來怎麼辦?所以我只好真的將他當作一隻雞殺掉了。”
卓東來輕輕抖落紫貂裘上的雪,緩緩道:“敢將木雞當作一隻雞殺掉的人,世上還沒有多少。”
蘇微雲無奈道:“我是廚子,又沒小工幫我,有時候難免要自己動手殺雞的。”
“呵呵呵。”
卓東來冷笑三聲,不再說話。
蘇微雲搓了搓手,對着司馬超羣說道:“我們可以開始了麼?”
司馬超羣奇怪地道:“你說的是‘我們’?”
蘇微雲道:“是呀。我打完這一架,還要趕快回酒樓去,否則會肯定被罵的。”
司馬超羣定了定神,方道:“我來大雁塔,約的是高漸飛,不是你。我連你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蘇微雲擺擺手,道:“都一樣的,我叫蘇微雲。不打不相識,下次你就記住了。”
卓東來忽然道:“不行!”
他話剛說出,大雁塔上又有一道聲音響起:“我說行!”
只見一個淡淡的灰影落下,幾乎令人還沒看清楚是誰,他便已將高漸飛抓起,挾着他遠去。
灰影急飛而過,轉眼無蹤。
他只淡淡地留下一句話:“他現在肯定不是你的對手,爲什麼不能臨陣換人?”
蘇微雲三人只看見這個灰影手中提着一口箱子,其他的都沒看到,他便已消失無蹤了。
臨戰,高漸飛突然被神秘人帶走。
而蘇微雲、司馬超羣、卓東來三人竟都很默契地沒有去追。
卓東來緊緊盯着蘇微雲,問道:“你看出當下的高漸飛絕對不是司馬的對手,所以你準備來替他一戰!可是那個提着箱子的人,究竟是誰?!”
他們兩個都已是第二次看見這個提着箱子的神秘人了。
蘇微雲攤開雙手,很直白地道:“我也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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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卓東來不再詢問,只是說道:“司馬,我們可以走了。”
司馬超羣不悅地道:“我有腿,我自己難道不會走?”
卓東來冷笑道:“你還想與這個廚子打架?”
司馬超羣道:“打不打又能怎樣?”
卓東來閉口。
那並不是因爲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而是他認爲這個問題實在太幼稚,他不屑於再答。
蘇微雲似笑非笑地望着兩人。
他已看出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好似非常微妙。
卓東來冷聲道:“你要記住,你是不能夠敗的!”
司馬超羣也冷聲道:“你憑什麼認爲我會敗?”
他又忽而自嘲道:“我十八歲闖江湖,有你在,我歷經三十三戰,豈非一次都是沒有敗過的?”
蘇微雲聽他話中之意,漸漸聽出一些門道了。
——卓東來想“控制”司馬超羣的形象,這種控制並不是真的操縱,而是“打造”,打造出一個絕對完美的形象!
——就好像長輩總是想定下各種條條框框,繁雜規則來約束孩子,將孩子培養成“他們心中的那個人物”一樣。
——可司馬超羣乃是一代豪傑,又怎麼甘心於被人這樣“打造”?
這種“打造”方式的代價是失去自我!
司馬超羣當然會感到很不滿,尤其是在他已成名之後。
所以卓東來越是不要他戰,他便越是要戰!
司馬超羣對着蘇微雲道:“我不但要和你打,而且還要用拳頭和你打!”
瞬間,狂風一動,地上積雪飛濺而起。
穿着黑白相間衣裳的司馬超羣已出現在蘇微雲眼前。
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很堅硬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