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八。
一代名劍就此落幕。
藍大先生或許早就想歸隱了,他無意再去以“神眼神劍”行走江湖,所以刻意借蘇微雲之手,將一生英名相送。
世人多爲浮名累,真正放得下的又有幾人?
蘇微雲拿着手中一本“劍氣絕技”,久久默然不語,這大概會是藍大先生留給江湖的最後一件紀念。
劍氣絕技。
在古老的傳說中,寶劍出世,劍氣會沖天而起,直射在鬥牛二星之間,照耀天下,凡人皆知。
但那種劍氣不過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氣運,只有懂得觀星看天的智者才能夠明白它的指引,找到寶劍。
然而藍大先生所指的劍氣,絕不是一種氣運,而是一種真氣的外放形態。
內功修爲有成的高手,有一個獨特的標誌,就是能夠靈活自如地運用真氣。
真氣有多種多樣的運用形式:
歸東景的十三太保橫練護體功乃是以真氣外附於體表,刀槍難入;
蘇微雲還曾見識過林太平的母親衛夫人以真氣擒龍控鶴,隔空取物;
也有高手能夠以真氣點穴,拂袖傷人;
飛葉摘花,皆可傷人,這也是真氣之威力,甚至傳說之中還有一門“六脈神劍”的絕世武學,便是以氣化形,萬劍齊發!
蘇微雲也會使用劍氣——他當年與卓東來相爭時,若非用出奪命十三劍的第十一式“蕭蕭奪命”,劍氣橫空,蕭蕭而下,恐怕還抵擋不住那一招“紫氣東來”。
可藍大先生所用的劍氣又有所不同,那種劍氣是用來加持在武器之上,鋒其刃,銳其芒,利其劍身的一種法門。
那大抵是上古時候,鑄劍工藝猶很低下,名劍難得,那時的劍術高手便以此古法強化劍刃,以便擊殺敵人。
蘇微雲略一思考,便明白箇中道理。
“天色晚了,該回去了。”
·······
三月廿九。
小城。
前日將鏢銀送來時,趙正派人來對蘇微雲說,“免死金牌”已在六扇門的六百里加急之下,連夜送了過來,讓他再等候一日就好。
蘇微雲住在客棧裡,等了兩日,免死金牌還沒有送來。
楊錚也未再來找過他,這讓蘇微雲感覺有些奇怪。
但他新得一門絕技,認真參悟之下,也不覺時光漫長,索性耐心等了下來。
黃昏。
又是一個黃昏,天色昏沉沉的,彷彿即將會有大雨將至。
咚、咚!
有人急促地敲了兩下房門,看起來十分着急。
蘇微雲將門打開,門外站着的是楊錚。
楊錚一見到蘇微雲,就問道:“銀子哪去了?”
“銀子?”蘇微雲道,“什麼銀子?”
楊錚問出那句話之後,就緊緊地盯着蘇微雲的眼神看。他知道有些人的面色能假裝鎮定,但眼神就很難隱瞞。
蘇微雲略帶茫然的眼神的確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楊錚這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道:“銀子不見了,一百八十萬兩銀子全不見了!”
蘇微雲驚了一驚,又道:“怎麼不見的?銀子豈非全部放在縣衙裡了,誰能無聲無息地搬運走?”
楊錚道:“不是搬運,是一百八十萬兩銀子全都被人掉了包。那些箱子裡表面上裝的是銀子,可裡面全是些石頭填的!”
一百八十萬兩官銀,竟然被人偷天換日,巧妙掉包,這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甚至很可能會驚動朝廷,上達天聽!
所以楊錚纔會如此着急。
蘇微雲有些懂得他的意思了,他問道:“你的意思是懷疑是我的做的手腳?”
楊錚苦笑道:“總不可能是我自己掉的包。”
蘇微雲皺起眉頭道:“銀子從中原鏢局運出,先後經過了鏢師、倪八、我,還有衙門捕快之手,你們總不該只懷疑我一個人。”
楊錚嚴肅道:“不是我懷疑你,我見識過你的爲人,我當然不會懷疑你。”
“是趙頭兒,他說你的嫌疑最大,已經開始從六扇門調人手來抓你了!”
蘇微雲的嫌疑當然最大。
六扇門的人肯定不會懷疑自己,而值得懷疑的另外兩幫人——中原鏢局的鏢師和倪八太爺一夥大匪,他們死的死,逃的逃,一絲好處也沒撈着,反而折損不少人手,實在讓人很難懷疑。
蘇微雲道:“你說的趙頭兒是不是‘鷹爪’趙正?”
楊錚道:“就是他!”
蘇微雲緩緩說道:“當初是他主動找到我,讓我去走這趟鏢的。”
楊錚也陷入沉思,過了很久才道:“他既然不相信你,就不該讓你來的。”
蘇微雲道:“我與六扇門向來沒有什麼關係,他請我來,本就有些古怪。”
話說到此處,房門“轟”的一下被踢開。
“我請蘇大俠來,本是佩服蘇大俠的武藝和爲人,但出了此事,我也深感意外。”
進門的人赫然便是“鷹爪”趙正。
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大幫捕快和兩位穿着華服的江湖俠客。
“可是隻要蘇大俠真的與此事無關,我們一定會還您一個公道的。”趙正話鋒一轉:“但是在此之前,還請蘇大俠跟我們走一趟吧。”
蘇微雲依然從容不迫地坐着。
“你要我和你去哪裡?”
趙正笑道:“自然是天牢,不過您放心,雖然您在天牢裡,但我們一定會以最好的待遇招待您的。”
他笑得活像是一個設下陷阱,抓住了狐狸的獵人。
蘇微雲道:“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趙正道:“我們自會查明,絕不會錯抓,更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他當初來找蘇微雲的時候,說的話與現在大相迥異,完全就變了一個人一樣。
蘇微雲慢慢地提起茶壺,慢慢地擺出杯子,又慢慢地倒出水。
然後他慢慢喝了一杯茶,說道:“我可以坐在這裡,等你查明。”
趙正冷笑道:“那可不行,我們怎麼保證你不會跑掉?”
蘇微雲道:“你都不相信我,我怎麼相信你?我入天牢之後,要是莫名其妙地死掉了,豈不是太蠢,教人笑掉大牙?”
趙正道:“我代表的是六扇門,是朝廷,由不得你信不信!”
一直沉默的楊錚忽然道:“只要我還活着,我就絕不容許人在天牢殺人!”
蘇微雲冷冷道:“若是你死了呢?”
楊錚不說話了,他說不出話。
屋外,烏雲捲動。
嘩嘩啦啦,忽然天空降下雨水,打得紙窗響個不停。
天色一下子變得十分昏暗,屋子的光線更加稀少起來。
趙正從懷中取出一副鐵製的手套,仔細地戴在手上之後,威脅道:“今日來的可不止我一個人!”
蘇微雲道:“還有誰?”
趙正指了指身後站着的兩人。
“快刀方成,爲報師伯之仇而來。”
方成就是萬君武的弟子,許通的師侄。
另一人的衣着更華麗,更顯眼,抱拳說道:“寶馬金刀王振飛,見過蘇大俠,小小鏢局微薄經營,還請大俠奉還鏢銀!”
——“鷹爪”趙正,“快刀”方成,“中原鏢局總鏢頭”王振飛,他們是不是覺得僅憑這三個人就足以對付蘇微雲了?
蘇微雲用手指敲打着桌面,道:“原來是王鏢頭,久仰大名!”
王振飛道:“不敢。還請蘇大俠跟我們走一趟吧。不論鏢銀是誰換走的,我們的目的只是追回鏢銀,而非冤枉好人。”
他說得信誓旦旦,義正言辭。
蘇微雲忽然道:“要走也不是不行。只不過我有個條件。”
趙正笑了,道:“什麼條件?”
蘇微雲道:“我有談條件的資格嗎?”
趙正道:“當然,我可以將這一點特權給蘇大俠。”
他讓楊錚退開,他自己坐下,取出三個杯子,各倒了一杯茶水道:“我們可以慢慢談條件。”
王振飛和方成也坐下。
屋中小小的一張桌子,卻坐了四個人。
趙正、方成、王振飛分列三方,圍成一個三角緊緊將蘇微雲看住。
三人離他都近在咫尺,要出手幾乎就是一個眨眼的事情。
門口,一羣捕快將門堵住。
蘇微雲沒有說話,而是又喝了一口茶。
趙正笑道:“喝水能緩解緊張,蘇大俠不妨多喝幾杯。”
他說着,自己也端起茶杯,淺淺喝了一口。
王振飛也喝下了茶。
他們的神色都很悠然,面帶自信,胸有成竹。
方成卻不動,只按着他的刀。
蘇微雲嘆了口氣,問道:“方兄爲何不喝茶?”
方成道:“我不是來喝茶的。”
他是來殺人的,誰都看得出來這一點。
蘇微雲卻居然對他豎起大拇指,讚道:“好,想不到你比你師伯更沉得住氣!”
這句話方一出,趙正和王振飛已察覺不對,他二人霍然站起,又緩緩倒下。
“茶中有毒!”
方成鐵青着臉,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因爲那茶蘇微雲和楊錚都喝過,而他們兩個偏偏都沒有事。
場中不乏辦案多年,經驗老道的捕快,他們也沒有看出來蘇微雲是怎麼下的毒。
蘇微雲起身,左手摸了摸劍,問道:“你既不是來喝茶的,爲何不走?”
方成道:“我是來看你死的!”
他握着鋼刀的手青筋已然暴起,額頭上淌下一顆又一顆的汗珠。
蘇微雲厲聲喝道:“那你爲何還不出刀?!”
方成道:“自有人會殺你!”
“誰?”
這句話不必問出,蘇微雲已看見了來人。
來人正是狄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