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老龔將一桶桶的糞水倒入大桶之中,然後又拿出一個長長的鐵匙子,貼着桶壁開始刮動,直到木桶裡變得比較乾淨,他才收了器具。
“小云,來,把你拿着的樹葉遞過來!”
小云立即將懷中抱着的一大口袋樹葉送了過去,老龔取了十幾片,密密麻麻地沾在鐵匙之上,儘量把表面貼滿,敷住污穢,最後收進了腰間一個布囊裡去。
老龔做完一切,將大桶又揹回背上,放好蓋子,掂了掂笑道:“三天不來,果然還真有些沉。好了,你走在我後面,要是我的桶出了什麼岔子,你記得一定要提醒我!”
小云應了一聲:“好!”
於是兩人便走出屋門去,沿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都沒發生什麼事情,只不過所有見到他們的柳府人都紛紛掩住口鼻,一臉嫌棄的樣子,很不高興,好像是撞見了什麼晦氣的事。
老龔只是樂呵呵地衝着他們笑,他早已習慣了。
“柳小姐,這裡好臭,我們快走吧!”
走在一條石階小路上的時候,二人突然撞見一位俊朗的佩劍公子和一位紅裘綠衣,面容姣好的少女。
糞桶的蓋子雖然已經蓋緊,但是難免還是有些氣味傳出,那公子哥鼻子很靈,一下子便聞到了。
老龔還是衝着他們笑了笑。
除了這個方法,他也不能做別的事了。
誰知那公子哥見此,更是怒道:“這個可惡的傾腳頭,一邊用髒污來臭我,一邊又對着我笑,難道是在看我的笑話麼?”
老龔急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您不要生氣!我.......我馬上就走,這就走。”
他拉着小云,加快了腳步,急匆匆地離去。
那位被稱作柳小姐的人卻有些不樂意了,嗔道:“黎安子,你們海南派的人是又香又幹淨,只有我們柳府的人臭氣熏天,那麼你就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
黎安子有些着急,辯解道:“柳小姐,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他臉上泛起紅色,顯然是不知道怎麼去討好少女。
柳小姐更是有些發火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還有,以後不要叫我柳小姐了,叫我臭小姐吧!”
說罷,這位美麗的少女便氣得跺着碎步走了。
黎安子牙齒緊咬,目中閃過一絲凌厲的兇光,狠狠地剜了老龔和小云幾眼,罵罵咧咧的,然後忙追上去了。
老龔和小云腳步更急,又走過門口,見到那兩位看門的家丁。
“張大哥,煩勞您再幫我們開開門。”
兩個家丁因爲先前捱了一頓罵,此時對老龔二人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快點,真是麻煩!”
他們冷冷地開了門,送走二人,然後又將門“砰”的一下關上。
出了門,又走了半里路,老龔才苦笑道:“小云啊,這回咱們可是得罪了人家了。”
小云還是點頭:“嗯。”
老龔也不管小云到底能不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卻又作喃喃道:“先是開罪了柳如水小姐二人,那兩個家丁被罵了,也要怪罪到我們頭上.......”
“以後你來這裡的時候,就一定要小心了,要少說多做。”
老龔二人走着,一邊又在街上敲門,等着旁邊幾家的人將糞水桶遞出來,一邊又將糞水都一統倒進後背的大桶當中。
到了最後,兩人背上的桶都變得十分沉重了,老龔才擦擦汗,帶着小云向城外走去。
老龔道:“還好,咱們除了柳府一家受了些氣以外,其它都還好。下回你去柳府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要擠出笑臉來,知道嗎?”
他這句話在路上已不知多少說了多少遍。
也許他除了這句話以外,也沒有什麼別的好說的了,所以就只能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
看得出來,平日裡老龔說話的機會不多,大概是因爲願意和他說話的人不太多。
“柳府不但是柳泉城的最大的家族,所以你千萬不能得罪他們,哪怕是被拳打腳踢,也要儘量忍着.......”
老龔開始繼續不厭其煩地重複着話,說給小云聽。
一直沉默的小云終於開口,說道:“我懂。”
老龔驚奇地看着小云,道:“你懂?你懂什麼?”
小云道:“我懂我們得罪不起柳府。”
“也懂我們傾腳工是城裡最低賤的人,人人都可以對我們使臉色,我們都要儘量忍耐。”
“也懂得後來看門的家丁之所以會對我們使難看的臉色,是因爲他們得罪不起管家,卻得罪得起傾腳工。”
小云一口氣說了很多,可能是他不想再聽老龔嘮叨了。
老龔臉上的驚訝之色更加得濃了,張大着嘴,簡直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有時候很蠢很傻,有的時候卻很聰明。
老龔清了清嗓子,正經地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要是說得出原因來,那才厲害。”
“你知道我們撞見的兩個人是誰,他們又是什麼關係嗎?”
小云又不說話了,只是一直默默地前行着。
老龔笑了笑:“看來你畢竟還是差了一點。”
他正要將他從別處聽來的小道消息講出,誰知小云已嘆了口氣。
“連瞎子也看得出來的。那個海南劍派的黎安子是柳如水的愛慕者。柳如水姑娘雖未必喜歡他,但最後肯定還是會嫁給他的。”
老龔的話突然咽回了口中,他想說的正是他昨日才從茶館中聽到:海南劍派此次西來,已向柳家提了正親。
——老龔突然有點看不透眼前的這個小云了。或許就如小云自己所說的,他只是忘記的東西太多了。
夕陽西下,西風過街。
兩人漸漸走到城門口。
老龔卻腳步漸沉,忽像是又老了十多歲,感慨道:“走快些吧。天黑之前我們就要回來。”
小云擡頭看了看他,眼中莫名浮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奇怪情感,於是用力說了一個字:“好!”
城門來往的人稀稀疏疏,小販們各自避開糞桶,收了攤位。
老龔踏出城門,勉強笑了笑:“我們背的全是南區的糞,還有柳府上的好糞,賣給那些城外收糞的人,一定會給算個好價錢的。”
不知道怎麼的,他說這話的時候並不顯得多麼高興,反而語聲變得有氣無力,似乎是疲憊不堪,精神難振。
看了一天的臉色,走了一天的路,背了一天的糞水,又說了一天的話,他確實也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