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煥煥終於順了氣,雖四肢依然乏力體內依然空虛,但頭腦清醒不少,不願再躺陸離懷中,竭盡全力掙脫起身,撿起素衣劍就要走。
陸離急道:“你要去哪?”
她道:“我要回家。”
陸離語塞,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坐在地上望着她的背影逐漸變小,倒是範子旭走上前來笑道:“你的家不就在這嗎?”
她面無表情地瞥了陸離一眼,一聲冷哼道:“姓陸的,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說完便顧自離開。
範子旭未再前行,只是盯着她離去的背影,轉頭與陸離說道:“你們剛纔沒和好嗎?”
陸離木訥搖頭:“我也不知道。”
二人未再久留,徑直去了兵器庫。範子旭提了一柄長劍,將其洗淨,露出光潔劍身。劍在這暗無天日之中孤獨了許久,竟未生鏽。雖是普通鐵劍,只做防身之作用倒也足夠。他握劍試了幾招,果然鐵劍只是鐵劍,與無纓劍差之千里,然目前情狀之下也只能如此了,便將其插回鞘中,與陸離一同回到廂房。
劉蘭芝母子坐於牀邊,見他們進來,忙起身急切問道:“怎麼樣了?”
範子旭轉頭望了一眼依舊木訥的陸離,微微搖頭,而後陪着他在桌邊坐下,倒了一杯粗茶解渴,擡手輕敲桌面,牽來他的注意,與他正色道:“想好沒,你接下來該怎麼做?”
他深吸了口氣振作精神,趕去腦中污穢,向範子旭問道:“師兄的意思是?”
“選地址,定規矩,收弟子等一系列事務。”
他頓感頭昏腦脹,支支吾吾:“我...我還沒考慮這麼多,只是在主峰建了一座木屋就下山了。規矩?”他細細一想,不曾記得衛清道長和冸詠晨與他交待過什麼規矩,“我入玄武門七八年,除卻在這裡聽沈掌門聽過些許規矩,入了主峰之後便未再聽說了。”
範子旭莊嚴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黃忠峰的情況我是不知,但天義峰條條框框多的很,首要一條便是尊師重道。你若不定規矩,豈不是默許弟子胡來?”
他知曉自己考慮不周,無言以對,只是咬着嘴脣沉思點頭。
範子旭繼續說道:“規矩不必劃得十分仔細,但是大致框架是必要的,哪些絕對不允許,哪些可以寬大處理,若是違規該如何處置。有些門派甚至特地選了門派守護獸,譬如青龍山選的便是青龍。”
他想來,玄武門處處可見玄武,“玄武門的守護獸是不是玄武?”
範子旭道:“不錯,正是玄武。”
“我們既然要重振玄武門,便按照原來的模樣來吧!守護獸依然是玄武。”
“那你可知何爲玄武?”
他仍舊不知,只是少時曾在書中讀到過,書中說玄武乃是長壽的象徵。
範子旭道:“玄武,四象之一,龜蛇合體,靈動堅韌,長壽不死。”
他面色嚴肅,點頭說道:“我記住了。”
二人與有關事宜商討了許久,待到終於落了決定,將近黃昏,然四人未曾進食,俱是飢腸轆轆,相視一笑,尷尬無奈。
劉蘭芝見狀,起身說道:“你們先歇息一會,我去做些吃的,今日子旭打來兩隻野兔,剛好加菜。”
範嘉志亦跟了上去,“娘,我跟你一起去。”
屋內僅剩陸範二人,氣氛瞬間凝固。
陸離察覺到了範子旭臉上的異樣,猜測方纔劉蘭芝母子在屋內不方便說,當下僅剩他們二人,這才露了真容。他不安地問道:“師兄你怎麼了?”
果不其然,範子旭將前前後後與他講述了一番,自回到丞相府,胡惟庸要拿干將劍交換陸折柳訊息,再到二夏挾持劉蘭芝逼其就範。
他聽完倒吸了一口涼氣,面色凝重。並非胡惟庸對自己如此上心,而是對於劉蘭芝的遭遇。
範子旭見其臉色微變,勸道:“過去的就不要去想了。我只是在思考,他爲何對你如此上心?我打探到消息,說你已被捉住送至皇宮,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再來尋你?怕是其中有不爲人知的貓膩,折柳,你是否知曉些什麼?”
雖並不完全瞭解其中曲折,但也能夠猜到七七八八,大約是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吧!想到範子旭曾說“陸鷹揚是我殺父仇人”,他愈加緊張,兩眼急走無法集中。
範子旭當他正在思考,不予打擾,片刻之後才問道:“可有思緒?”
他連連搖頭,脊背已溼成一片,雙手雖放於大腿之上,卻感覺每時每刻都遭受着千針扎刺,手指不斷握緊鬆開握緊鬆開。
範子旭見狀頗爲愧疚,擡手搭在他肩膀,惹得他渾身一顫,“抱歉,我沒想到會讓你如此害怕。”
他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不,沒事。”心裡想着:雖欺騙不可爲,目前乃是非常情狀,情有可原。思緒一轉,想起玄武門另有幸存者,轉移話題道:“陳掌門呢?若想重振玄武門,沒他不可。”
此次輪到範子旭橫眉冷目,盯着桌上茶杯一籌莫展,“我打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他道:“什麼消息?”
範子旭道:“自玄武門覆滅之後,師父仇火難消,獨自一人尋去復仇,先後將藥王谷、熾誅門與青龍山滅門。”
他目瞪口呆,望着範子旭神色凝重的臉龐不敢置信,然雙耳聽得真真切切,自言自語道:“怎麼會這樣?”
範子旭嘆了口氣:“當我們四人逃離之後,我就隱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沒想到竟會如此糟糕。”
“那我們要不要去勸勸?”
範子旭搖頭道:“不可,一來我們尋他不到,就算我們尋到了,他也未必聽得進去我們的話。師父向來固執,此次大約是下定了決心,不將江湖攪個天翻地覆不罷休了。”
他仍是無法理解,“爲何陳掌門會變成這樣?”
範子旭道:“當一個人的全部寄託遭人摧毀,那那人的心性便會徹底顛覆了。玄武門乃是師父的全部,卻遭江湖聯合圍剿,如此摧心令他痛不欲生,便成了另一個人了。姐姐死的那會,你不也是如此嗎?”
他低頭,想起那暗無天日的曾經,面露痛苦,撫額搖頭。
兩聲嘆息在屋內久久徘徊。
範子旭畢竟成
熟一些,很快將這些負面情緒甩在腦後,理了理思路,問道:“那個少年你打算怎麼辦?”
他顯然未明白範子旭的意思,雙眉輕挑,“什麼少年?”
“那個在寧波府遇到的自稱你師弟爲你引路的少年,你答應他只要追上你就讓他跟着你。”
他立刻想起那個活潑的少年,心情好受不少,笑道:“你說他啊?他怎麼了?”
“若是他真的追上了你,讓他入玄武門嗎?”
他笑道:“不可能的,寧波府離此地有五百里的距離,他又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不可能的。”
範子旭卻是嚴肅着一張臉,“若是他真的追上了呢?”
他依舊是一副笑臉,擺手道:“不可能的...”
“折柳!”
他被範子旭的喝叫噎了喉嚨,吃驚地望着範子旭陰沉的面龐,小心翼翼道:“師兄?”
雖範子旭溫柔知性,對於是非卻是理得十分清晰,當下不苟言笑正襟危坐,兩條濃眉尤其鋒利,低聲說道:“不要小看一個人的意志。在這種狀況之下,他還敢在大街上自吹自擂說是你的師弟,他對於你的崇拜絕非盲目。唐朝赤腳僧赤腳走遍天下,爲何寧波府少年就不可只憑雙腳行五百里路?”
他自知輕浮,低眼認錯:“師兄說的是。”
範子旭緩和了語氣說道:“寧欺白鬚公,莫欺少年窮。當時夏南就是看不起你,最後不是死在你的刀下了嗎?他若是真的以雙腳行至寧波府,我覺得可以收下他,畢竟這份毅力足以保證他的上限不會低到哪去。”
他點頭表示贊同:“好,聽師兄的。”
範子旭笑道:“你可是掌門,我頂多算個長老,所以多數時候要你自己做決定。”
用過晚餐天已黑了,劉蘭芝將碗筷浸在盆中打算明日再洗。然廂房僅有一間牀只有兩張,人卻有四個,如何分配又有了糾紛。
範嘉志希望能與爹孃睡在一起,空出一張牀留給陸離。範子旭表示這樣小的一張木牀擠不下三人,他與陸離睡一起,劉蘭芝母子睡一起。久爭之後,陸離感到頭昏腦脹,留下一句“你們睡吧,我去外面,再思考思考還有什麼落下的事”便獨自走出了廂房,一人坐於後院,望向半月發愣。
他知曉自己是多餘的,故不願摻和其中,一個人躺在天下未嘗不可,畢竟不懼寒冷,況且還未入春,蟄蟲尚在冬眠。
孤獨更知月涼,他忽得想起李白的詩,舉手嚮明月高聲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甚至他還想學着詩仙的模樣傾樽灌酒,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詩仙的豪爽豁達,幾聲乾笑過後便冷淡了下來。
範子旭走來,在他身旁坐下,向他遞去一隻酒袋。他接過酒袋疑惑道:“師兄,你怎麼會有酒?”
範子旭笑道:“堂堂江湖男兒,怎麼能不會喝酒?來,我敬你。”說着便舉起酒袋向他示意,顧自喝下一大口醇酒。“舉杯邀明月,真他娘好酒。”
他頓時開了顏,打開酒袋朝嘴內倒了滿滿一口用力嚥下,喉嚨發出滿意呻吟。“舉杯邀明月,真他娘好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