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夏唯雅似乎做了很長很長一個夢。
上輩子做夢的時候她都是知道自己在做夢。夢裡的世界也五花八門的。有時血流成河,有時淚流滿面,有時驚悚萬分,有時難以置信。她曾經夢見被人爆頭,第三人視角眼睜睜地看着那人在自己頭上開了一槍。又一次更是離譜地發現明明是高考卻突然畫風一轉所有人都變成了吸血鬼,追着人吃,即使在夢裡她也是懶得要死。只跑了20米就將手主動遞過去請人家稍微輕一些咬。
那時候是醒不過來的,只能將全程看完。
而這次,夏唯雅也同樣是醒不過來。站在外面,將全程看完。
夢裡,她看見母親因爲飛機出事淚流滿面幾近瘋狂,她看到閨蜜們因爲她和江曉羽的出師不利難以接受現實聲討航空公司要求負責,她看見很多不認識的人在地上點了許多許多的蠟燭。
終於,她看見了那個沒心的男人。一個人愣愣地坐在椅子上,電腦上是飛機失事的新聞。名單上有着她的照片和名字。那個人沒有任何反應。沒有流淚,沒有叫罵。只是愣愣地看着電腦上她的照片。
夏唯雅嘆了口氣,她知道,他不會有任何反應。可就在她轉過身的一剎那,男人猛地站起身拿起電腦狠狠地摔在地上。良久,他慢慢地走到電腦旁邊,跪在地上,低着頭。
夏唯雅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轉過身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過去了,果然過去了。該忘記的,都要忘記。不要再記起,也不能再記起。
眼前一片白茫茫,光亮越來越強。她似乎是回憶起什麼來。一絲奇怪的記憶從腦中最深的角落裡被翻了出來。
她睜開眼睛的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帳子。耳邊盡是嘈雜的聲音。亂亂的只聽見“生了,生了。”“是位千金。”“恭喜夫人,兒女雙全。”
緊接着卻突然有金屬撞擊的聲音,尖銳的叫聲,哭喊聲。眼前一黑,耳邊盡是烈烈的風聲。
夏唯雅蹲下身,捂緊了耳朵,她不想去聽。以前遇到想要逃避的事,她就會捂起耳朵,或者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寧可活在夢裡,寧可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故事裡也不願意醒來。
那麼,是誰代替她生活了5年呢?是哪個遊蕩的魂魄就那樣替代了她的人生呢?夏唯雅感覺到有人緊緊地抱住了她。在她耳邊輕聲地說,就借給我幾年。讓我沒有遺憾。就借給我幾年……
好吧,借給你,借給你。這裡不是我想要去的世界,這裡沒有我愛的人。就借給你吧。
“唯雅,不能鬆手!”耳邊響起淒厲的喊聲,是誰?
曉羽……夏唯雅猛地睜開眼睛,搖曳的燭光映出長島真人蒼白的臉。
“你竟然睡着了,爲師真是佩服你。”長島真人的聲音透着蒼老。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歲。
“老師,你將百年功力傳給我,是不是我將來也會長生不老啊?”夏唯雅眼睛清明瞭許多,笑着看着長島真人。
長島真人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一直保持着三十出頭長相的清朗英俊的臉這會兒已經超越了五十歲奔着六十歲狂奔而去。
“貧嘴。將來長命百歲的要做老妖精麼?”長島真人瞪了她一眼,嘴裡卻是笑罵着。
夏唯雅笑了笑:“活那麼久,圖什麼啊。”
長島真人閉了閉眼睛,嘆了口氣:“你當爲師願意活那麼久啊。”
夏唯雅苦笑了一聲:“我懂。這個,我懂。”
接下來的兩天夏唯雅再也沒有在傳功的時候睡着過。她隱隱還記得夢中那個求她借給她幾年光陰的聲音。那人是誰夏唯雅並不在意,在5歲墜馬的時候那人已經圓滿了自己的願望,愉快地奔向另一個世界了。
長島真人只用了三天就給夏唯雅完整地演示了一個男人衰老的全過程。等到第三天晚上的時候,長島真人已經老態龍鍾了。
看上去連呼吸都要用盡全身力氣的樣子。夏唯雅小心翼翼地將長島真人背到寢宮裡。
“老師還能跟我回玉清宮麼?”夏唯雅倒了溫水伺候長島真人緩緩喝下去。
長島真人睜着尚且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這回爲師看上去有一百多歲了吧?”
夏唯雅笑着抱了抱他:“老師在徒弟心中永遠都是帥哥一枚。”
長島真人軟綿綿地拍了她一下:“又貧嘴。”
夏唯雅扶着長島真人躺下,給他蓋上被子,坐在他身邊仍舊殷切地看着他。
“跟我回去吧,老師。”
長島真人看了看她:“不回去了。還剩下不到十二個時辰了。等爲師去了,就燒了吧。”
夏唯雅頓了一下:“撒在山上還是撒在海里?”
長島真人笑了起來:“你不愧是我的徒弟,當真合我心意啊。”
夏唯雅伸手給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當然了,我是老師肚子裡的蛔蟲啊。將來我也是要撒出去的。”
長島真人點點頭:“如此甚好。就海里吧。爲師從未下過海。”
嘆了口氣,夏唯雅終於是流下了眼淚:“老師,徒弟真的扛不住了,咱不死了成麼?”
長島真人原本已經閉上了眼睛,聽見夏唯雅這句話直接坐了起來:“美得你,老子總算是可以脫離這世俗了,你現在告訴老子別死了,什麼都依着你啊?”
夏唯雅:……這精神頭……剛纔都是演技麼?
長島真人見她愣愣地看着自己,嘆了口氣:“看吧,好好的氣氛都讓你破壞了。”
“老師,我這次真的想要掐死你了。”夏唯雅抹了一把眼淚,尼瑪到底是誰破壞氣氛啊。
夏關山等人苦等了三天,雖然知道長島真人絕對不會傷害夏唯雅。可到底是親閨女,不掛心是不可能的。從未這樣提心吊膽地度日如年,做爹的每天都在宮門口轉悠。
守門的人勸了幾次就不再勸了。長島真人向來對時間觀念極糾結,晚一分鐘不可能早一分鐘也不可能。
果然,第四日早上,夏唯雅揹着奄奄一息的長島真人回到了玉清宮。在夏關山詫異的注視下,夏唯雅鎮定地安排着人員準備師父嚥氣之後的火化事宜。
長島真人雖然奄奄一息,可眼睛仍然是明亮的。夏唯雅一項一項跟他確認之後就安排下去了。
夏雷霆第一次見到有人在臨死之前可以做到這種地步。再一次驚奇於聞名於世的長島真人到底與衆不同。
石碑早已刻好,只差填上名字。夏唯雅阻止了工作人員寫上真人名號等字樣,而是用了慕水寒這個名字。
從沒有人知道過長島真人的本名,一時間倒是踟躕起來。
夏唯雅沉靜地吩咐着就刻這個名字,身上的威壓撲面而來。工作人員一激靈趕緊照辦去了。以後這整座清風山都是這位姑奶奶的,別說改名字了,就是埋哪裡還不是她說了算。
得知長島真人最後的遺願是挫骨揚灰,夏關山整個人都不好了。在古代人眼裡,挫骨揚灰絕對是比死更要不得的事,可人家就任性了就要求了,他這個外人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眼睜睜地看着女兒有條不紊地去準備柴火架子。知道的是明白丫頭孝順,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跟長島真人有多大的仇呢。
長島真人頗爲欣慰地跟夏關山炫耀着自己的徒弟多麼孝順聽話懂事有耐心。搞得夏關山一時心裡極其不是滋味。怎麼有一種全山就自己一個正常人的趕腳呢。
在衆人靜靜的簇擁下,長島真人安詳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夏唯雅沉默地將長島真人親自背到了架好的臺子上,親自點起熊熊烈火,然後就靜靜地守在旁邊,一直到火焰將長島真人吞噬。一滴眼淚也沒掉。
夏家父子和小七默默地站在她身後,看着她弱小的肩膀堅毅地強挺着。都有一種心酸的感覺。
按照長島真人的願望,夏唯雅將骨灰收殮了。裝在白玉的瓶子裡,打算帶走撒到海里。
夏關山柔聲地勸夏唯雅跟他回家,畢竟父親哥哥都在世上,家纔是她可以依靠的地方。
夏唯雅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將石碑上原本寫着徒弟範無邪的範字抹掉,改成了夏無邪。
夏關山眼尖地看見夏唯雅這個動作,心裡頓時一暖。願意改姓就說明閨女是打算回家了。打死了他也不知道夏唯雅上輩子就姓夏。
至於無邪這個名字,確實沒必要讓小丫頭改名叫夏春雨,畢竟不是爲了替代誰,叫無邪更好一點。
在長島真人去世的這一天,夏唯雅將上輩子全都狠心抹去。擡眼看向石碑時,在心裡自己對着自己說,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對過去念念不忘的夏唯雅。而是重新開始新生活的夏無邪。
前方的道路未必平順,那就握緊刀把,迎着風浪。痛痛快快地走完這一輩子。
再擡頭,夏無邪眼神溫潤地看着夏關山。夏關山敏感地發現女兒似乎跟方纔有些不同之處,可他最多也只能想到是因爲師父過世,丫頭受到了刺激,完全沒想過眼前的人已經徹頭徹尾地改變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