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誰?”
寧奕的聲音迴盪在長陵山腳下。
這道聲音,聽起來平穩而又淡然,但其實一種赤裸裸的挑釁。
太遊山陽神眯起雙眼,兩袖之內,有氣勁鼓起。
陰神木然開口:“沒有必要。”
他伸出一隻手,按在陽神肩頭。
太遊山陽神的背後,那輪映照紅色赤霞的神日,緩慢收斂光芒,這其實是功法與寶器的結合,三四個呼吸之後,這輪大日沒有脫離他的衣袍飛出,而是緩慢失去溫度,最終變爲冰冷的圖案。
陰神繼續說道:“他的身上死氣纏繞,是個不祥之人,沒必要在這裡交手......從長陵下山,凝出一顆本命劍心,看起來好大威風,還記得五百年前的南疆餘青水嗎?只要他試着去領悟石碑劍意,就會受到死氣侵蝕,要不了多久,因果報應就會找上門來。”
陰神的聲音並不大,只有身旁極少數的修行者同門能夠聽到。
“你我從長陵歸來,得到了一副完整的修行法門,若是參悟完全之後,他還活着,屆時再給他一點教訓。”陰神對着自己身旁披着白袍的年輕男人開口,兩人的面容上籠罩着一層淡淡光芒,陰是霧氣,陽是紫霞,皆無法看出真面容。
陽神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太遊山的修行者就此沉寂下去,在兩位聖子的帶領之下,轉了一個方向,就此離開長陵山腳。
他們要看的,本來就是王異與聲聲慢的那一戰,這一戰被寧奕攪局,發展到瞭如今的地步,倒也不算是空手而歸。
寧奕仍然面帶微笑,望着龜趺山的方向。
他的腰囊裡,那片龜甲正在不安分的跳動,被他以一道神念壓制住,神性流淌,原本在寧奕的下意識之中,會刻意流淌過那片乾枯龜甲,以此滋潤甲片,好讓寧奕日後派上用場......只是寧奕已經覺察到了一絲不妙。
陵尋的目光透過銀白麪具,望着寧奕,語氣不善道:“閣下的身上,似乎有我龜趺山的重要器物?可否解開腰囊一證清白?”
寧奕微笑道:“閣下的身上,好像也有蜀山的重寶,可否寬衣解帶,讓大家瞧一瞧?”
不滅靈體的面容,隔着一張面具,無法看清,他說道:“寧奕,你吸了長陵這麼多死氣,就不怕報應找上門來,步了你師兄的後塵?”
寧奕淡然道:“那就不勞你費心了。”
陵尋眯起雙眼,道:“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能如此風光。”
“何必要等到下次見面?你現在就可以上來一戰,把你的身家賭上來,像羌山王異那樣。”寧奕微笑說道:“你看不慣我,現在就來一戰,打贏了我,細雪和聲名,你全都拿走。”
“求戰?”陵尋笑了笑,道:“你以爲我像是那個羌山崽子,三言兩語,就想引我上鉤?”
他從長陵得到的意境法門,還沒有來得及消化參悟。
其實太遊山陰神說得很對。
各方各地的聖子,來到天都,所爲不過是長陵,長生路上,看似有諸多對手,其實真正的對手,就只有自己。幾句話的矛盾,立場上的衝突,還犯不着讓自己與寧奕這個瘋子,就在此地打上一場?
剛剛王異的下場,陵尋也看到了。
他捫心自問,自己若是登場,絕不會落得王異這般狼狽不堪的結局。
但是他卻無法做到,對上王異,像寧奕如此輕鬆的取勝,鎮壓那三朵劍氣蓮花,還信手摘下羌山長氣。
陵尋輕輕吸了一口氣,平復心境。
寧奕的本命劍心,尚不可知,東境陣營初來乍到,自己與青君已經先打過一場,寧奕若是有心調查,那麼自己的幾張底牌,都瞞不過對方,此時對戰,相當不明智。
“等我將意境法門融會貫通,那時也不算遲。”
陵尋揮了揮手,示意龜趺山的諸人,就此離開長陵。
寧奕無所謂笑了笑。
他目送着長陵的諸多修行者,一個一個離開,山腳下,變得不再那麼熱鬧,反而是冷清起來。
白鹿洞書院的女弟子,一直站在寧奕的身後。
應天府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等到諸多勢力都離開,場上只剩下了寧奕和白鹿洞書院。
青君腰間懸着一柄漆黑長劍,向着寧奕的方向走來。
白鹿洞書院的女子如臨大敵,面色不善,盯着那個從容不迫的應天府大君子,緩慢前行,這個年輕男人的面容少了三分殺伐之氣,肩頭多了一兩分奇異的道法意境,據說蓮青沒有進入長陵,而是在應天府閉關修行自己的“道”,這股奇異的大道意境,應該就是閉關之後的所得所悟了。
聲聲慢眯起雙眼。
寧奕伸出一隻手,示意無需擔心。
他向前走了兩步,與青君面對面站立,雙方的身後,是兩座書院弟子緊張的目光。
元霖不太明白,自己師兄爲何還要上前?
“寧奕,又見面了。”
青君淡然笑了笑,他看寧奕,已不是曾經的敵人,這是一種很奇異的眼神。
寧奕僅僅是與其對視,就覺得如沐春風。
這股感覺並沒有讓寧奕放鬆下來,相反的,他更加謹慎,青君的身上帶着一股自己看不穿的大道意境,寧奕聽說他與不滅靈體打了一架,雙方誰也沒有佔據上風。
現在看來,因爲那一架的緣故,陵尋似乎幫助青君更上一層樓。
蓮青平靜道:“我已經看淡了許多事情。”
寧奕灑然一笑,故意問道:“包括我打得你道心崩潰的事情?”
“道心有痕,你不打碎,還會有別人,曹燃,葉紅拂,洛長生......我註定要往前走,只不過提前遇到了你。”蓮青的語氣像是一個出家人,風輕雲淡,“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還要感謝你。”
寧奕挑了挑眉,看青君的模樣,沒有絲毫動怒的跡象,難道是真的不記仇了?
“恕我直言,你這副和顏悅色的模樣,更像是靈山的禿驢。”寧奕微笑說道:“伸手不打笑臉人,你既然如此,我也不繞彎子了,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要是專程爲了感謝我,沒必要特地過來說這些客套話。我打了你一頓,你不記仇,真是大人有大量,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借我兩顆妖君胎珠耍耍唄,應天府家大業大,總不會連這點禮物也拿不出來吧?”
這句話說出來,寧奕身後的聲聲慢捂脣而笑,聲音壓抑地極低。
“賤不賤吶......”元霖氣得鼻子癢癢,腹誹道:“這人的心是煤炭窟窿裡燒出來的吧,太黑了,太髒了,我要是師兄,我一巴掌扇過去......”
青君聽了這番話,也很有一巴掌扇過去的衝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是忍住了發泄的火氣,保持着還算淡定的面容,冷嘲熱諷道:“妖君胎珠不是稀罕東西,以你嘴皮的功夫,大可以去灰界,看看能不能幹掉兩位妖君。”
寧奕嘖嘖有聲,順着青君的話,小小的自我感覺良好了一下,自嘲道:“原來我嘴皮這麼厲害?”
“寧奕。”
青君抖了抖袖,正色說道:“你我之前的那一戰,並不算是真正的一戰,彼時你修爲不夠,我道心不穩。”
寧奕眯起雙眼。
青君竟然坦然承認了這一點?
當時自己只不過是中境修爲,之所以能在青山府邸壓制青君,全都靠着獅心皇帝的那一縷神性碎屑,比起徐清焰的神性,那塊頑固不化的神性結晶剝離開來的力量,無論是渾厚程度還是磅礴數量,都要強上許多。
所以寧奕能夠遞出史無前例的神性一劍。
“曹毗先生的飛劍還在你的手上,若是時機成熟,我會向你討回。”青君平靜開口,說道:“直至如今,我的道心仍然不穩,存在些許問題,但那柄‘龍藻’,是應天府的千年門面,府中無人,唯有我來取回。” щщщ▲ тt kΛn▲ ¢ ○
寧奕笑了笑,他不是得寸進尺的人,青君說了這些話後,他對於眼前的男人,有些刮目相看。
“公平一戰,我等着你。”寧奕微笑說道:“可惜你想從我手中贏回‘龍藻’,已不可能,不過到了那個時候,龍藻飛劍歸還應天府也無妨。”
青君揉了揉眉心。
他似乎在猶豫一些話,要不要說出口。
他的身後,不僅僅是應天府,還有元氣大傷的嶽麓書院以及嵩陽書院,這些書院門生,都沒有離開。
書院之爭的時候,都沒有來齊,此刻竟然是在長陵山腳下聚齊。
“我的師父朱候,犯了一些錯。”蓮青的目光越過寧奕,望向琴君,認真說道:“千年書院,本該謹守本心,鏗鏘一氣,這些年來,一直走向了錯誤的方向......我替他認一個錯。”
這句話說完,蓮青輕輕一拂衣袍,微微屈膝,揖了一禮。
寧奕眼神有些驚訝。
在書院之中,屈膝是一種大禮。
很真誠的認錯。
但是顯然,白鹿洞書院的修行者並沒有因爲青君的舉措,而變得如何釋然,她們仍然冷冷注視着對方。
聲聲慢的面色仍然平靜,只不過眼神裡的冰冷稍微褪去了那麼三分。
“東境來了天都,形成了打壓局面,書院的諸多資源,因爲常年分據,而不能整合,勾心鬥角,於此時已無裨益。”青君認真說道:“我此刻的認錯,並不是爲了獲得原諒,我也不認爲這就能獲得原諒,只是目前關頭,再爭已無用。應天府會把這些年來的修行紫竹院拿出來共享,長陵石碑的意境拓印,君子派系的修行法門......”
他緩慢而平靜的說了諸多資源。
他回過頭來,瞥了一眼自己身後那些面色並不好看的同門,鄭重說道:“無論白鹿洞如何選擇,這些都是應天府拿出來的,放到檯面上的誠意,其他的兩座書院,同樣會如此。”
聲聲慢淡然說道:“這算是什麼?戰前同盟?”
青君搖了搖頭。
“東境來到這裡,不只是爲了長陵,他們想要更多。”他的身後,一道疲倦的聲音響起,鍾離和顧滄走了出來,兩人來到了聲聲慢的面前,苦澀說道:“太遊山的陰神陽神,有一門奇異術法,可以汲取氣運......”
兩人把自己戰敗的情況,大概說了一遍。
聲聲慢眉尖微微挑起,望向離君和滄君,的確能夠看到,兩人身上有不同程度的傷勢,陰陽交割,切開了絲絲縷縷的氣運,被太遊山的那兩個“神人”偷走。
“還有這等事?”
聲聲慢的面色也凝重起來。
“太遊山走出了兩位怪胎,從未見過哪座聖山,有兩位聖子,陰神陽神,單打獨鬥,分別都已躋身頂尖修行者水準,”鍾離面色凝重,認真說道:“那日,天都自在湖畔,我與顧滄兩人,先是各自爲營,分別對決陽神陰神,後來變成二對二,此二人的合流同擊之術,極爲逆天,大隋天下,很難找出對手。”
“二皇子手裡的修行者來到天都,似乎在搜刮氣運,一絲一縷是小,積少成多,香火不保。”顧滄聲音沙啞道:“單憑一座書院,恐怕難以自保,此事若是蘇幕遮前輩能夠出手,以涅槃修爲一探究竟,應該便可掃清屏障。”
“我大概明白你們的意思,氣運之事,我會向院長稟告,再做定奪。”
“至於四座書院的合縱連橫。”
聲聲慢蹙起眉頭,她似乎在猶豫這項抉擇,毫無疑問,作爲白鹿洞書院年輕一輩的領袖,這件事情的權力,就握在她的手上。
她試探性望向寧奕,看到對方神情癡然。
忽然之間,頭頂傳來了一聲悶響。
聲聲慢恍然擡起頭來,回頭去看,長陵的山頂,霧氣波散一般盪開。
這是何異象?
她擺了擺手,頗爲頭疼說道:“霧要散了,長陵合山,此事擇日再議......”
長陵山頂的異象,如神靈降世,在山頂敲響黃鐘大呂,一波接着一波,盪開霧氣。
寧奕心裡知道,恐怕是那一架,打出了結果。
也不知道是楚綃前輩勝了,還是守山人更高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