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
周遊看着陳懿,認真說道:“但是他的運氣沒有你好。”
陳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運氣好......運氣好就能當上蜀山的小師叔?
年輕教宗微微低垂眉眼,道:“大隋天下,西嶺的萬壽宮、紫霄宮、純陽宮、太和宮,有四位聖子,靈山和大雷音寺的暫且不提,中州四境的聖山,皇城的天宮地府,天都的四座書院,他能坐在星辰榜上的第一位?”
周遊沒有回答。
“我知道周遊先生見過這個少年。”陳懿笑着說道:“徐藏逃至西嶺,除了先生,天下沒有人願意救他,當時在清白城菩薩廟那兒,順便救走了寧奕。”
“東境神仙居羌山的洛長生,剛剛破開十境,點燃了命星,星辰榜的榜首空了出來。”陳懿認真說道:“珞珈山的葉紅拂,北境的小燭龍,天宮地府的小闕主小殿主,天都書院的四君子,還有東境皇子府的結盟聖子......這一代是大隋前所未有的鼎盛年代,他們當中不能說所有,但至少會有九成,在不久的將來,踏破十境,位列星辰。”
陳懿頓了頓,問道:“爲什麼把寧奕列在星辰榜第一呢?”
周遊保持了短暫的沉默。
“在洛長生破開十境之前,他高坐星辰榜衆人之上,毫無爭議,未點命星,卻以十境修爲在倒懸海獵殺千年大妖,追溯歷史,上一次做到的,是大隋的太宗皇帝。”陳懿笑了笑,道:“您當年沒有做到,扶搖和徐藏也沒有做到。”
周遊面容平靜。
他在十境之前,並沒有出門行走天下,連大朝會都懶得參加,更不用說在倒懸海蔘與狩獵妖族的事宜。
只不過洛長生的確是一個驚豔人物。周遊聽說過這位神仙居小謫仙的名字,據說是天人之姿,從羌山走出之後,便一路踩着星辰榜的諸多天才上位,打過幾場,之後再沒有敵手敢來挑戰,洛長生點燃命星的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珞珈山的葉紅拂,前段時間在倒懸海底,殺了一隻九百年的妖獸,身受重傷,現在在珞珈山養傷,一千年和九百年,聽起來只差一線之隔,但其實是天壤之別。”
陳懿輕聲道:“扶搖的弟子拼命想要證明自己能夠比肩師尊,結果洛長生就這麼毫不在意的破境離開星辰榜......最後第一名沒有落在她的頭上,而是落在了寧奕的頭上。”
年輕的教宗感慨道:“先生,我本以爲,洛長生,葉紅拂,小燭龍,是當年的你們。”
周遊看到了陳懿的誠摯眼神,他平靜說道:“星辰榜是會變的,如果洛長生當初輸了,那麼他就不再是第一了。”
陳懿怔了怔,道:“當然。”
“同樣的......如果寧奕輸了,他就會跌下來。”周遊面無表情,道:“把他列在什麼位置,其實並沒有意義......如果你沒有匹配名聲的力量,那麼站得越高,跌下來的時候,就會越疼。”
陳懿低垂眉眼,仔細想了想周遊的話語。
他猶豫問道:“先生的意思是......捧殺?”
上一代的天下,有太多憎惡徐藏的人。
蜀山的小師叔,傳承着趙蕤的細雪,但其實被更多的人,認爲是徐藏的繼承者,徐藏如果真的死了......那些不可磨滅的憎惡,就理所應當的傳承下來,然後輪到寧奕的身上。
這個星辰榜第一的名字,將蜀山小師叔推上了世間最高的位置,並非出自好心......太多的惡意難以揣摩,如果寧奕有一天跌下來了,那麼就會粉身碎骨。
“東境締結聯盟的那幾位聖子還沒有出手,大部分的聖山甚至還沒有定下來聖子繼承者。”周遊淡淡說道:“趙蕤先生曾經說過,這將是一個霜殺百草的年代,百草野蠻生長,誰也阻止不了誰發光......星辰榜只是一個噱頭罷了,道宗的天才正在準備大朝會,中州的聖子同樣翹首以盼,可惜的是,太宗皇帝的六百年大壽把大朝會推遲了一年,在這之前,誰都不願意暴露實力,都在等着大朝會的造化。”
陳懿恍然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周遊在心底默默地想,寧奕這麼一個無底洞,註定修行速度緩慢而又艱難,因爲徐藏的緣故,就這麼被捧上星辰榜第一的位置,其實是一場無妄的災難。
星辰榜的確是一個噱頭。
卻是大隋天下年輕修行者之間最大的噱頭。
最爲穩妥的做法,就是等到蜀山解禁了,在千手小山主的保護下,找兩位聖山的聖子打上一場,寧奕的修爲自然就暴露了......一個最多隻有中境的修行者,自然不配被列在星辰榜的第一名,跌出榜單看似是一種屈辱,其實是一種保護,因爲站在上面,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日子還很長,路要慢慢走。
熬到大朝會,再一飛沖天。
......
......
頭頂傳來鳥雀的戾鳴。
馬車停下。
蜀山的山門已到,陳懿下了馬車,兩位麻袍道者一左一右爲他撐開了傘,蜀山下起了小雨,滴滴噠噠的雨滴砸在傘面彈開,地面結了一層細白的秋霜。
年輕的教宗有些恍惚,沒來由想到了車廂裡的那句話。
“趙蕤先生說過,這將是一個霜殺百草的年代。”
蜀山上一個百年的支柱,就長逝在眼前的山中?
小霜山的山腳,立着根根霜竹,竹林順着山路生長,綿延一路向上,陳懿認識這種竹子,質地堅韌而挺拔,生存能力極強,竹皮白如霜,大者爲篙,小者如笛。
小霜山很是安靜。
山頭,忽然有笛聲響了起來。
聲音不大,但是打破了寂靜,馬車行入蜀山山門,千手大人並沒有任何的阻攔,蜀山地廣人稀,路上零零散散遇上了一些蜀山弟子,陳懿知道自己來的不算早,徐藏的死訊傳出去小半個月了,蜀山的幾座山頭,應該有其他勢力的人來入住。
他看到了白鹿洞書院的女弟子,其他的聖山也都有人前來。
只要他們來到蜀山地界的態度是友善的,蜀山並不會如何,千手是一個性格溫和的大修行者,星君不可出手交戰是太宗皇帝定下的規矩。
有人不相信徐藏死了,蜀山的這場葬禮......就是最好的證明。
回過神來,陳懿仔細聽着那道笛聲。
吹着笛子的那人,並不會正統登堂入室的那些曲樂,吹得都是一些鄉間的小調,陳懿聽過大隋皇城的聲樂大師吹笛,坐在山頭的那個人顯然沒有章法,但吹得並不難聽。
年輕教宗笑了起來。
他其實也會吹笛。很久以前的時候村裡老人送了他一隻葉笛,他摸索着入門,割完稻穀的時候會坐在草堆上,含着葉笛,看着月亮爬上頭頂,踢着腳吹着悠揚的笛聲,聽到笛聲,有人知道他還餓着肚子,會送來一些吃食,還有一些比自己稚嫩的丫頭,會隨着笛聲跌跌撞撞踩在麥浪跑過來。
周遊同樣聽到了笛聲,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的古怪。
站在小霜山的山頭之下,他擡起頭來,看到盤旋在空中的紅雀斡旋兩圈,壓抑住了振翅想要變大的衝動,清戾的叫聲響徹小霜山。
山頭上坐着一個黑袍少年。
細碎的小雨砸落天幕,少年並不在意,因爲他的身旁站着一個撐傘姑娘,秋雨的緣故,清晨的陽光被雲層遮住,雨絲連綿,看起來像是陰沉的傍晚,他目光向着山下看去,霜竹隨風輕顫,竹子表面真的凝結了一層白霜,下墜的竹葉上搖搖欲墜的水珠,顆粒飽滿,也真的是一夜過後凝結的露水。
山下的年輕教宗很是友善地對着寧奕招了招手。
寧奕停下吹笛的動作,同樣很是友善的招了招手。
看到白木車廂之後跟着的那些麻袍道者,一個個面無表情靜若雕塑,前行停頓動作整齊無比......哪怕是傻子,都能猜到車廂裡的那位是什麼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