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千臂菩薩法相,屹立在雷海之中。
這尊菩薩法相的面容並不莊嚴,更無絲毫佛門玄妙氣息,事實上這尊菩薩的諸多裝飾,與佛教毫無關聯,只不過生出了數目近千的細長手臂,如古老佛宗裡的“千手菩薩”。
每條手臂都持握一柄古劍。
千劍開屏,沐浴雷海。
澎湃的雷光洗刷骨髓,開伐經脈,寧奕的黑衫被雷光洗得泛白,本尊的雙手攥着“細雪”,劍尖刺入火災魔君的胸口,穿透黑袍,劍尖四周繚繞着呼嘯的黑焰。
這些“願力之火”,與“執劍者劍氣”不斷髮生碰撞。
沾染了影子的“骯髒氣息”之後,本可以與“執劍者劍氣”分庭抗禮的願火,此刻根本無法侵入浩蕩劍光之中。
這是一種絕對的上下相剋。
凡俗殺不死的。
執劍者來殺死。
寧奕眼神狠厲,他的口鼻不斷溢出鮮血,胸膛起伏,黑衫鼓盪又幹癟,氣機在體內運轉一個又一個的大周天,思緒一時之間如天上仙人坐忘大夢,長眠混沌,又如醉極清醒,運轉飛快,同時駕馭千條手臂,展開不同的殺伐之術。
火災魔君的破境雷劫,伴隨着寧奕的大道長河一同降落!
“大衍劍陣!”
一道沉喝!
這門古陣術,小無量山不傳之秘,需要四十九人,四十九劍才能拼湊而出的劍陣,此刻竟然被寧奕一人演化而出。
不僅如此,劍湖宮的七十二地煞劍訣,珞珈山的三才劍陣,白鹿洞書院的北斗殺法,隨着劍氣的沖霄迸發,一道一道的瓊光從寧奕背後的“菩薩法相”中掠出——
在大道長河之中,沉浮着一枚一枚的道果。
寧奕後天道胎的覺醒,是從珞珈山的那一夜開始。
周遊先生把“種子”種在了長河裡。
然後遠走妖族。
生根發芽。
正如這世上的因果,因是種子,生長出果,那條意味着“後天道胎”資質的長河,就是催動因果成熟的光陰歲月。
道果成熟,寧奕一人,就是一座山門。
這便是當初生死對決時候的白髮道士。
意氣風發的周遊,便被蓮花閣的袁淳先生盛讚過,道胎資質,仙人風姿,哪怕離開道宗,一人亦是一座宗門。
這些聖山長埋宗內的秘密,被周遊在三十餘載的歲月裡盡數推演而出……而寧奕則是極其幸運的得到了這些種子。
然後他沒有辜負周遊期望的,催動它們在長河裡發了芽,結了果。
……
……
火災的面前,一片恍惚。
雷劫浩蕩,雷聲轟鳴,他的身體狀況並不算太好,晉升至星君之後,他歸隱琉璃山,三災四劫,五災十劫,一次次變動,他始終坐在琉璃山山主之下的首席位置……在星君境界,已無敵手。
除了那幾位“極限星君”。
修行者是個人。
但修行到了足夠高的境界,看到的,便不再是拘泥於一處的小“勢”。
而是“大勢”。
兩座天下,太多道統,大隋皇權之下,是不存在超脫的個體的。強如北境大將軍裴旻,依然不能逃脫。
火魔君一直看得很清楚,他從南疆隨韓約脫困的時候,便看清了屬於自己的“大勢”,跟隨在東境二皇子身後,有皇權庇護,自己可以不再畏懼強光,可以不用活得畏縮,而在那之後,閉關修行,走到了自己一生修行之路的盡頭。
鬼修不可涅槃。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嘗試涅槃,便是隻有“灰飛煙滅”一條途徑。
超凡如甘露先生,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那個時候他看到了更大的“勢”。
那位存在向自己拋出了橄欖枝……拋給了自己一個能夠看得見“光明”的未來。
他找到了那種感覺,當初跟隨韓約離開南疆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堅定”,於是他選擇了更大的“勢”。
雷光墜落,擊打在他的頭頂。
火災悶哼一聲,髮絲飛揚,這道雷霆落在竅頂,並沒有掀開顱骨,像是劈砍尋常鬼修那樣,直接將其化爲飛灰,相反,這道來勢洶洶的雷劫,落在顱頂之後便蕩散開來,化爲無數雷蛇,遊曳在火災的袖袍四處。
火魔君的面容毫無波動。
但內心卻掀起欣喜的狂瀾。
誠不欺我。
那位“存在”果然沒有欺騙自己,只要能夠藏住因果,那麼天道受到欺瞞,雷劫並不會迸發出剿滅鬼修的強大意志。
自己真的能夠活着破開涅槃境!
一聲長嘯——
火災一隻手攥着寧奕刺入自己胸口的劍鋒,手指指尖翻轉,與這件極品寶器的對撞,即便是他的體魄也無法承受,一連串猩紅血珠飛濺而出,並不濺遠,而是圍繞手腕三尺,化爲顆顆瑩潤的血紅色寶珠,隨着火災另外一隻手的彈指動作,射入寧奕的衣衫之中。
“砰砰砰”的珠玉擊打聲音。
寧奕前胸肩頭頃刻間炸開十幾團血霧,而且是貫穿之勢,從後背穿透,掠向遠方,他的面色慘白如紙,因爲劍器連通兩人的緣故,從穹頂傾落的雷劫也落在寧奕的身上!
他不能理解,這雷劫爲何沒有直接滅殺火災!
那尊大佛遮擋因果,但自己出了劍,逼得火災也出手,鬼修的氣息應當掩蓋不住纔是。
自始至終,火災都在“竭力”保持着手託遠方大佛的姿態,一開始看起來相當威嚴,但此刻來看卻顯得有些滑稽。
寧奕注意到,火災擡起的那隻手,手掌繚繞着漆黑幽焰,雖然不多,但絲絲縷縷似乎刻畫着什麼陣法,應當是冥冥之中建立了某種聯繫。
這就是他遮擋因果的手段。
數之不清的劍陣,隨着千手菩薩的揮臂,降落在火災的面前。
火魔君的力量,大部分都抽離而出,對抗雷劫,因爲寧奕細雪刺入血肉的緣故,他無法後退,也無法躲避,只能在極短的距離之中,硬生生接下“道胎”的劍陣!
他面色蒼白,雙腳死死踩住大地,但肩頭劇烈搖晃,左右傾斜,不斷對抗劍陣,身軀上下,渾身四處,一寸又一寸的肌膚炸裂開來, 很快被火焰重新填補,凝聚成鮮活的血肉!
“缺乏執劍者劍氣……所以打不死麼。”
寧奕的眼神陰沉下來。
因爲自己大道長河之中,積累劍法太多的緣故,這尊菩薩法相凝聚出了千條有餘的手臂,而如此數目的劍陣,並非是每一把都能接受到“執劍者劍氣”的洗禮。
影子……非執劍者,不可斬殺。
這就是火災根本不在意這些劍氣的緣故。
但即便如此,這些劍氣仍然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每一次血肉的擊穿,破碎,都是意志上的煎熬,修行到了這個境界,火災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殺力如此強盛的對手。
在他看來,寧奕的確是一個必殺之人。
命星之境,劍修境界已登樓至此。
這個年輕劍修,在遞劍的時候,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就像是十多年前巔峰時期的徐藏,專修殺人之術,可以跨境殺人!
但寧奕比徐藏更可怕的地方在於。
他進可殺人,退可保命。
殺人之術已然修至圓滿。
體魄渾圓如意,堪比佛門金剛。
身法速度,馭劍手段,神魂法門,每一門可以修行的術法,這個年輕人都沒有短板,而且都足以躋身當世前列……火災剛剛在聽到蓮花閣宣佈寧奕位列星辰榜第一的消息之時,對寧奕的預期最高只是“下一個葉紅拂”,或者“下一個曹燃”。
現在來看。
寧奕真的是星辰榜第一。
琉璃山的情報之中,顯示謫仙人在“寶珠山”的對決有所異常,若洛長生沒死,恐怕在這一點上與寧奕能夠媲美。
毫無缺陷,毫無短板的天才修行者。
這座大隋,只有寧奕,敢以命星之境,搏殺巔峰星君!
雷海浩蕩。
將兩人淹沒。
第二道雷霆擊落之時,魔君那張陰柔俊美的面容,忽然變得猙獰起來,他的胸膛裡迸發出尖銳的長嘯。
“是誰!”
寧奕的耳朵被勁風捲過,整個人的神海都快被這道嘶吼聲音震碎。
動用執劍者的觀想圖卷,將神魂墜沉下來。
心湖堪堪恢復平靜。
他的神念掃蕩開來,在漫山遍野的雷海之中,發現了一道不太一樣的氣息。
一道飄搖的青衫,衣衫狂舞,身姿卻巍然如鬆。
那襲青衫釘在了峭壁之上。
讓寧奕覺得駭然的,是那襲青衫根本不避諱雷劫,就這麼孤零零的站在雷海之中,擡起一隻手立在胸前,握着一串大紅佛珠,圓潤珠面流轉濺射着清亮的光弧。
寧奕的腦海裡,閃過一些零碎的,斷續的畫面。
紅山高原……妖潮……獅子怒吼。
涅槃境界的大能者。
他看着那襲青衫,有些失神的喃喃自語。
“佛門大客卿……宋雀。”
火魔君的髮絲被雷光劈得蕩散開來,第二道雷劫,不知爲何,竟然遠勝第一道,砸得他七竅流出鮮血,這位火魔君擡起頭來,直到此時他才發現那道早就站在峭壁上的身影。
火災攥住細雪劍鋒,擡起頭來,視線還在搜刮着什麼。
他高聲痛苦喊道。
“是誰!”
寧奕微微一怔。
還有人?